7 小祖宗
養死一株植物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畢竟俞岳偶爾連自己都養不活。然而眼看着原本活蹦亂跳的水仙變得奄奄一息,俞岳心中很不是滋味,尤其現在的局面還是他一手造成的。
匆匆抱着水缸下樓,俞岳腳踩油門,直奔花店而去。
上次見面的時候,管理員還跟他嬉皮笑臉,這回看到水缸裏毫無動靜的水仙,臉上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眼神滲人得慌。
俞岳讪讪道:“這……這還有救嗎?”
管理員冷冰冰地指着水缸裏的東西:“這是什麽?”
“水仙啊。”
“錯。”管理員說,“以後這會是你的男朋友,如果不出意外,他會陪你度過這漫長而乏味的一生,而現在他連個孩子都不是,卻差點死在你手裏,你就是如此對待自己的伴侶?”
嚴厲的質問讓俞岳面紅耳赤,甚至無法反駁。
當初水仙拍打門窗的時候,他應該警覺才對,只是他太想當然了,以為一株植物随便扔在哪裏都能成活,沒想到這株水仙會這麽嬌氣,三天的時間就徹底黃了葉子。
管理員道:“指導手冊上的內容還記得嗎?”
俞岳太緊張了,仿佛在面對中學時的教導主任,腦子裏一片空白,茫然地搖了搖頭,更加懊悔。
管理員冷笑一聲,眼神裏帶着苛責,直言道:“好好按照指導手冊上的要求照顧他,如果他死了,“男朋友”花店将永遠不再歡迎你這樣的客人。”
陡然而來的壓力讓俞岳頭皮發麻,一個人的時候,日子過得糙一點沒什麽,現在突然多了個嬌滴滴的水仙需要他照顧,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盡到應盡的責任。
俞岳不僅是個慫gay,在做人上也有些畏縮,前方仿佛沒有盡頭的困難便能讓他打起退堂鼓。
俞岳說:“這水仙我能退嗎,你放心,我可以賠違約金。”
付出一大筆錢,總比背上一筆良心債要來得劃算。
“……”管理員沉默了兩秒鐘,“可以。”伸手将水仙從缸裏撈出來,大顆大顆的水滴從葉子與球莖上不斷滴落。
俞岳舒了口氣,看着管理員走到牆邊的書桌前,拉開了抽屜,以為他有救水仙的辦法,沒想到他卻拿了把剪刀出來。俞岳的心髒驀地提了起來:“你幹什麽?”
管理員無動于衷地盯着面前的水仙:“水仙生來自戀又驕傲,被人買下又退回的奇恥大辱,你覺得他還有臉面活下去嗎?”
鋒利的刀刃張開,如同一張血盆大口,瞬間便能将枯黃的葉子撕裂。
這一剪刀下去,跟剪在活物上又有什麽區別?
“等等!”俞岳趕忙沖了過來,一把将水仙從管理員手中奪過來,緊緊抱在懷裏,“我後悔了,這水仙我不退了。”
管理員用力握了一下手指,剪刀刀口合攏時,發出“咔嚓”一聲脆響:“你确定?”
“确定!”生怕管理員不同意,俞岳抓起桌上的水缸,火燒屁股似的沖進他那輛破桑塔納,一踩油門便溜走了。
指導手冊扔在家裏的茶幾上,俞岳回到家中,匆忙翻開手冊看了兩眼水仙的生長條件,而後去廚房接了小半缸自來水。正要将水仙放進去,陡然想起水仙之前跟他提過,自由水水質太硬,傷害他的皮膚,必須要礦泉水才行。
俞岳将水仙往缸裏一塞,兩手環抱着水缸,指導手冊踹在外套兜裏,口齒不清道:“小祖宗先忍忍,一會兒給你換甜甜的礦泉水。”
小區入口處就有家小賣部,俞岳掃了眼貨架:“那個XX山泉,給我來兩瓶。”
一瓶XX山泉有550ml,俞岳喝了一大口,随即将水缸裏的自來水全部倒掉,換上了幹淨的礦泉水。
小賣部老板從窗戶裏探出頭來:“我說小俞啊,養個水仙都用礦泉水,這也太奢侈了。我看它都死了吧,你就別瞎費工夫了。”
“沒死呢。”俞岳撥弄了下水仙的葉子,嘴角耷拉着:“這花嬌氣,就得這麽養,過兩天他就活過來了。”
他的聲音硬邦邦的,直接抱着水缸就上了車,連聲招呼都沒打,老板眼看着車屁股跑遠了,這才嘀咕道:“傻不拉唧的,腦子有病吧。”
早上這麽一耽擱,直接導致俞岳上班遲到了,打卡的時候,望着顯示屏上08:01的字樣,他胸口都在滴血。就差一分鐘,這個月又要扣工資了。唉,臨時工啊,沒人權。
俞岳苦逼兮兮地進了辦公室,将水仙放在身後的架子上。
他坐在辦公室最後一排,身後就是不鏽鋼焊成的架子,原本打算用來養花的,可惜這間辦公室裏六個人,全都是新考進來的小城管,大老粗,完全沒長那根感性的神經,這麽長時間了,上面唯一擺放過的東西就是他們帶着體味的衣服。
俞岳直接将那堆衣服往旁邊挪了挪,空出一大片地方,專門用來擺放他的水缸。架子緊靠着窗戶,陽光灑進來的時候,剛好可以照射到水仙。
俞岳看了眼手表,八點零五分。
八小時光照容易滿足,但是溫柔的愛撫就很難做到了,他總不能什麽都不幹,就傻站在架子前,摸水仙的葉子吧?
這一點得往後再想辦法。
辦公室裏的同事都是本地人,有的是小學同學,有的是中學校友,還有的沾着拐了十八道彎的親戚關系,雖然在一起工作的時間不長,但是彼此都算比較熟悉。今天俞岳突然抱了個水缸進來,立刻就引來大家的注意。
同事A:“你這轉性了啊,水培大蒜,準備搞副業啊?”
同事B:“土老冒,這一看就水仙,不過都死了,再扔水裏就等着發臭吧。”
俞岳感覺今天有點神經過敏,特別聽不得“死”這個字。
電腦屏幕反光特別厲害,俞岳一眼就看到同事B将手伸進了水缸裏,他眉頭狠狠一跳,“嚯”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轉身一把抓住B的手腕:“你幹什麽?”
B被他這突兀的舉動吓得一哆嗦:“我還要問你呢,你幹什麽,吓老子一跳。”
“這你不能碰。”俞岳皺眉,“嬌氣着呢,碰死了怎麽辦?”他自己反而說了“死”字,連忙“呸”了一口。
俞岳是出了名的脾氣好,幾乎不跟人紅臉,突然這麽嚴肅一把,倒是把同事吓得不輕。B尴尬地抽回手腕,嚷嚷道:“不碰就不碰,誰稀罕?”
A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小聲道:“別生氣,要我說,這水仙估計是他女朋友送的,現在兩人分手了,他心裏肯定正難過,你往槍口上撞幹什麽?”
B:“?”
A有理有據地分析:“你想啊,他前幾天突然發了個朋友圈秀恩愛,卻一個字都沒跟我們提過這個女朋友,今天又轉了性開始養花,擺明了是閃戀閃分,估計是被對方踹了,又割舍不下,痛苦着呢。”
B點頭:“分析得挺對。”
俞岳:“……”
究竟哪裏對了?
扭頭看了眼架子上發黃的水仙葉子,他能怎麽辦?這麽個小玩意兒,就是想明目張膽地虐一回狗,他也沒底氣啊!
幾乎每隔一個小時,俞岳就要回頭看一眼架子上的花,只可惜水仙一直沒有動靜,他越等越心焦,手心裏都冒出汗來,只能安慰自己別着急,小東西在陽臺上吃了三天的苦,就算能恢複過來,至少也得三天時間吧。
所以要有平常心,急不得。
單位食堂中午管飯,吃完便是午休時間,往常俞岳早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這回卻打開了X貓,選了個1000ml的量杯,直接付款。
他懷疑水仙到現在都沒有蘇醒,跟水量的多少有關系。早上太着急了,手邊又沒有工具,胡亂倒了兩瓶礦泉水,肯定不是完美的1000ml,這點細微的差別,說不定就會影響水仙的生長。
而且愛撫也不夠。
俞岳有點坐不住,眼瞅着同事都睡了,他偷偷摸摸地站到架子旁邊,用身體擋住身後的人,伸出食指碰了碰水仙的葉子。葉子不僅發黃,而且軟了,無力地浮在水面上,手指頭一碰,便沉入水中。
俞岳有些沮喪,還有點糟心,默念道:小東西,你要是活過來,以後我把你當祖宗供着。
也許是他的祈禱起了作用,沒入水中的葉子突然浮了起來,破水而出的瞬間,發出“啵”的一聲輕響,聲音極微小,俞岳整個心神都放在他身上,因而聽到了,那仿佛是世間最美妙的聲音。
他眼睜睜地看着兩片泛黃的葉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綠色,幹癟的葉片吸收了足夠的水分,在他眼前慢慢張開,像是在伸懶腰。兩個圓圓的小洞出現在球莖上,那是水仙的眼睛。
俞岳激動地攥緊了拳頭,這小東西真的活過來了!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向水仙道歉,球莖上的小洞陡然變大,圓溜溜的水珠從洞口滑落,緊接着在兩個小洞的下方出現了一個大洞。
不好!
俞岳心髒狂跳,擡手就去堵他的嘴巴,可惜已經遲了。
水仙:“唔啊啊啊——”
巨大的哭泣聲驚醒了午睡的人,大家一骨碌爬起來:“怎麽回事?”
俞岳欲哭無淚,一手緊緊捂住水仙的嘴巴,另一只手沾了礦泉水快速地在眼角下方抹出兩道水痕,扭頭望着他的同事,哽咽道:“我失戀了……嗚嗚……”
A:“……看吧,我就說。”
B:“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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