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別忘

宋落接替祈霁的工作任務，每天穿着防護服, 和一線的醫護人員一起出入隔離區, 重症室。

三天後，祈霁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來醫院複診, 顯示的依舊是肺部沒有感染，繼續回到酒店隔離。

宋落聽到結果後心裏的石頭才終于落地, 帶着他換洗的衣服過來，祈霁打開房門的一瞬, 兩個人同時後退, 離的很遠。

他只戴了口罩, 指指地上，“你放門口吧。”

“嗯。”宋落把袋子放過去, 又急忙退到牆邊，詢問：“這兩天感覺怎麽樣？不發燒吧？吃的怎麽樣？”

“都挺好, 就是睡眠不太姓。”祈霁斜靠到衣櫃上, 神态間有慵懶之意, “你看我是不是有黑眼圈了。”

宋落仔細一瞧, 眼底确實浮着淡淡的黑色，像是沒有休息好的樣子。

“是太緊張了？沒事的, 兩次測試結果都是沒有感染，再待十一天就能出來。”

祈霁抱起雙臂，眼尾略微上揚了些，“緊張倒是不緊張，主要是晚上睡覺懷裏缺點東西。”

“......”

行, 懂了，就是閑了，不想一個人睡覺，想在晚上做點什麽。

宋落長腿一伸，小腳歪了歪，關掉他的房門，“你自己睡吧。”

而後轉身下樓，騎自行車回到酒店裏面，在走廊的時候瞥見喻高儒的門開着，下意識停住腳步。

“宋老師。”喻高儒喊住她：“從小祈那邊回來的？他沒事吧？”

“嗯，沒有感染。”

“那就好，算是幸運躲過了，隔離只是保險起見。”喻高儒也松口氣，轉言道：“哦對，我剛從華今主編那邊得知，謝也前天住進醫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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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聽到兩個好消息，宋落臉色緩和許多，緊接着，他又說：“但是今天上午病情忽然加重，現在進了ICU。”

宋落覺得那感覺像是海上漂泊的船只，好不容易見到了微弱的光芒，以為希望就在前面，轉眼再次迷失方向，咚的一聲被推進無止境的深淵。

作為旁觀者都有些難以接受，更別提當事人。

“但願他能熬過去。”

“他身體好，又年輕，肯定會的。”

宋落應了聲，轉身回到房間，特意點開華今記者的朋友圈，果然有發關于謝也的近況。

她們說謝也前天做核酸檢測，顯示陽性，已經進入申城第四醫院治療。

第四醫院正是宋落采訪報道的醫院，之後的兩天，她跟着醫生進ICU的時候，總會不由自主的想到謝也，大概是病患太多，從未碰到過。

來申城跑采訪每天佩戴口罩，不用化妝，給宋落節省許多時間，她簡單洗漱後便上床了。

剛躺進被窩裏，祈霁發來視頻邀請。

兩個人不在同家酒店，宋落白天又忙，只能每天晚上視頻聊聊天解相思的苦。

祈霁瞧着屏幕裏的女生，穿着件薄薄的睡衣，剛從浴室出來，發梢處帶着點濕意，靠在床頭，開了一盞暖黃色的燈，照在臉上，看起來有些疲憊。

“今天怎麽樣？”他輕聲問。

“物資勉強跟上了，但患者實在太多，醫生和護士都是一個人照顧幾位病人，忙不過來。”

“昨晚我見過的那位患者，今天下午突然呼吸困難去世，護士長躲在廁所裏偷偷哭了，我覺得疫情過後，需要關注心理問題。”

“還有，下午送來一位孕婦姐姐，全家都感染了，本來是沒有床位的，但是她比較特殊，就單獨隔離出一個小房間，不知道肚子裏的寶寶會怎麽樣......”

宋落絮絮叨叨講了很長時間，祈霁認真的聽着，時不時點頭應聲回應。

等宋落說完近兩天所見所聞，他重新問一遍：“今天你感覺怎麽樣？”

“嗯？”

她愣了一瞬，随即道：“我挺好的啊。”

祈霁也跟拍過醫生兩天，每天都會親眼目睹很多死亡，那些絕望空洞的眼神，慌張焦急的眼淚，都像一塊塊石頭，毫不留情的将內心擊潰。

醫護人員心裏壓力過大，陸續出現情緒上的崩潰，見過戰場橫屍遍野的祈霁也常常難以抑制住負面情感。

而宋落，是第一次直面這樣的情景。

祈霁怕問出口會刺激到她，看了眼時間，說：“你睡吧，不早了。”

宋落确實特別累，困的不行，“那我挂了。”

“別挂，架在旁邊。”

“好。”

她像往常那樣，把手機架在床頭，關掉暖黃色的床頭燈，昏暗的房間裏只剩窗外照進來的微弱月光。

宋落很快入睡了，傳來淺淺的呼吸聲，祈霁借着微光，看見她緊緊地皺着眉頭，身子蜷縮起來，睡得很不安穩。

平日裏她都是在自己懷裏睡着的，腦袋埋在胸膛，手摟着腰，左腿還喜歡壓着他，模樣乖巧又可愛。

他就這樣盯着屏幕看了一個小時，不敢發出任何聲音，許久後，才舍得躺下睡覺。

隔天早上宋落起床時，視頻已經挂斷了，她摁掉鬧鐘，下床穿衣。

拿起椅子上的薄外套，殘留的消毒水和酒精味道撲面而來，她系好扣子，拉開窗簾，外面天陰涼涼的。

又是新的一天。

今天會有見過的患者去世嗎？

宋落的腦海裏浮現了那些臉龐，用力的搖搖腦袋，轉身進到浴室裏洗臉，試圖讓自己清醒冷靜一些。

別想了，別再想了......先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

跟拍醫生一周後，宋落在重症室瞥見了熟悉的身影，靠着枕頭上的男人臉色蒼白，戴着呼吸面罩，全然沒有平日裏的風度翩翩，只是看着依舊溫潤和煦。

大概是記者天生的敏感，謝也側目朝這邊望過來，透過小小的玻璃，兩個人對視一眼。

宋落微微颔首，他卻揚起唇角笑了笑，張開嘴巴，似乎是想講些什麽。

突然，他神色微變，捂住胸口咳嗽起來，一陣比一陣猛烈，夾雜着呼吸急促的喘氣聲，聽得她整個頭皮都在發麻。

醫生立馬趕過去查看情況，宋落側身讓開大門，方便醫護人員進出。

她退到後面的椅子上，想起剛才謝也的那個笑容，虛弱，無力，疲憊，卻努力的支撐着，好像稍不留神，死神就會把他帶走。

醫生告訴宋落，謝也的血氧飽和度不到93%，情況很差，只能看熬不熬的過去。

直到晚上和祈霁聊天，宋落還在想着謝也的事情，沒顧忌那麽多，順口就說了他的情況。

“能熬過去的，他還沒有把我摁在地上摩擦，不會舍得走的。”

宋落本來挺難過的，一聽見祈霁說“摁在地上摩擦”，瞬間被拉回思緒，提醒着：“分明大學的時候謝也就已經......”

“行了，後面的煩心話不用再提。”祈霁打斷她，語氣和表情滿是哀怨：“他都能見你，而我見不到。”

“隔着玻璃見的。”

“那也見到了。”

“那我在你房門上打個洞，按個小玻璃？”

祈霁作出沉思的模樣，“可以考慮。”

宋落忍不住彎彎唇角。

“終于肯笑了啊。”他也跟着笑了聲：“今天不止想親你了。”

透過屏幕，宋落看見他喉結微微滾動一下，眼神熾熱。

“還有八天才能出來。”

出來後也要重新投入工作，同房同床估計是下個月或者更久遠的事情了。

“啊......”祈霁一副欲求不滿的表情，癱在床上，引得宋落又失笑。

轉眼步入四月份，兩座醫院的建成，十二座方艙的搭建，床位難求的情況漸漸好轉，物資匮乏的問題也在改善，疫情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宋落在重症室的跟拍采訪工作正式結束，喻高儒讓她在酒店房間休息兩天。

工作時間長了，現在突然停下來，宋落反倒有些不習慣，跑到祈霁最喜歡的一家小餐廳裏面，也是疫情期間專門給醫護人員送飯的餐廳，打包兩道菜送過去。

自己這段時間接觸過不少患者，祈霁在房間裏又不用帶口罩，她把東西從門縫遞進去後，立馬關掉房間門，隔着房門對話：“你用酒精給塑料袋消消毒。”

“好。”

“今天沒有水煮肉片，我買的是青椒肉絲和番茄炒蛋。”宋落問他：“你明天想吃什麽？”

他不假思索：“想吃你。”

“......”

随着申城疫情的好轉，祈霁出來的時間越來越近，聊天的氣氛也從壓抑變得輕松起來。

宋落沒好氣地道：“憋着。”

“好難啊。”

“砸門出來吧，等你。”

“......”

宋落難得把他怼的無話可說，心情大好，接連兩天給他送餐，都要調笑刺激幾句，樂此不疲。

第三天從施冬那邊回來，在酒店大廳碰到了尤念念，滿臉興奮地道：“落落，今天5號了！”

宋落把手機放回包包裏，“對啊，怎麽了？”

“老大今天就能出來了呀。”

宋落停住手中的動作，這才恍然意識到，原來十四天過去了。

好漫長啊。

她乘電梯到酒店走廊上，一轉彎就看見祈霁靠在牆邊，低頭玩着手機等她。

聽到腳步聲，祈霁擡頭望過來。

只是半個月不見，卻像是隔了一年似的，盡管穿着防護服，戴着口罩和眼鏡，卻依然能看出來他清瘦了些。

“老婆。”

宋落也防護的很周全，突然起了玩心，往後退兩步，“別過來。”

祈霁有些怔住。

她板着臉，嚴肅道：“我今天接觸患者了，需要隔離......”

祈霁像是壓根沒有聽見似的，不管不顧，直徑邁步走過來，将她擁入懷裏。

“我話都沒有講完呢。”

他的聲音響在耳畔：“你如果需要隔離，根本不會告訴我。”

宋落彎唇笑笑，環住他的腰，靠在厚厚的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