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個冤家。”
姚懷遠嬌語,儲良玉會意。
“既是陛下肯為了良玉哭,那便勞駕陛下再為良玉笑笑吧!”彎眉俯身将兩人的額頭輕蹭,儲良玉道,“雖陛下哭起來也好看,可良玉舍不得陛下傷身子……”
“阿姊真是性子野了!”
姚懷遠想躲開,卻被儲良玉攔住。
站在離姚懷遠半寸的地方,環着姚懷遠的腰,儲良玉低聲道:“陛下還不知道吧,此番回來,末将有一物件想給你……”
“什麽物件?”姚懷遠隐隐心動,又有些畏懼。雖然平日良玉也會贈她物件,但其從未選過像今夜這麽荒唐的時機。羞惱過自己今夜竟是在儲良玉懷中哭過四五次,姚懷遠微微介懷道:“若是拿物件不尋常,阿姊卻是不要拿出來了。阿姊凱旋,懷遠未相迎已是過錯,着實不該在從阿姊手上拿什麽物件。”
“是呀!阿遠如今是聖上了,自然瞧不上阿姊手上的小物件!”跟着姚懷遠的遣詞走,儲良玉佯裝松手,卻喜察懷中人并未小退半步。
“阿遠終究舍不得阿姊!”寬慰地重新将君王納入懷裏,儲良玉知曉姚懷遠脆弱的時候不多。揚眉記起月前雪衣寄信所言的“大勢已定,轉烹小鮮”,儲良玉湊近姚懷遠的耳畔,低聲道:“陛下,阿姊有體己的話想問你。”
“嗯?”姚懷遠蹙眉。自與阿姊相識之日算起,她還從未被阿姊問過私事。
“阿姊有言,不妨直說。”料到儲良玉這般審慎必有難言之隐,姚懷遠靜候。
儲良玉道:“阿姊想問,陛下登基數載,為何一直沒選夫?”
選夫?姚懷遠聞言一震,竟是半晌沒回過神。
她為何一直沒選夫呢?是政事太忙忘記了,還是她無心風月擱置了?
想過禮部每月都在上折督促她選夫大事,姚懷遠一陣煩悶。
她也不知她為何不想選夫,她只知曉,她并不喜一個素昧平生的男子立在她身側。扮君王的派頭已然累極,她着實不敢想頭上多個妻主的名頭。縱然這妻主可以為她帶來不少好處。
“阿姊不是也沒選人入府麽?”不欲将煩心事說來惹儲良玉焦灼,姚懷遠道,“說來,阿遠也想知曉,阿姊為何沒選個夫郎在府上?依着阿姊在祈朝的聲望,怕是選個十個八個也不為過。”
“陛下是期望末将選十個八個?”儲良玉反問。
姚懷遠默然。
祈國雖女子臨朝,可國中男子地位也不低。故而儲良玉言辭中的十個八個也不過是笑語。但縱然是笑語,卻也暗藏着幾分真心。
執手與眼前的君王對視,儲良玉道:“早在出征前,家母已為良玉選好了夫家,依着良玉如今的身價,那該是娶夫的。”
“不知是誰家的兒郎?”聞儲良玉打算遵從母命,姚懷遠心頭一亂。按理說,良玉早到了成親的年紀。出征那年,儲良玉便有十八歲。依着祈過女子十五及笄可嫁,十七可娶的舊俗,實在不該拖下去。
但一想過日後見儲良玉,其身旁會多個兒郎,姚懷遠只覺很渾不自在。
“阿姊可是想好了?”不合時宜張口,姚懷遠暗道自己孟浪了。
見姚懷遠心神不寧,儲良玉彎眉:“陛下以為何家兒郎能與良玉為夫?”
“許是沒人能配上阿姊……”姚懷遠竭力為自己挽回顏面,“可嘆了懷遠沒弟弟。不然,嫁入阿姊府上,卻也是一世安穩。”
“陛下若是有弟弟又如何?你怎知那皇子定能看上良玉?”儲良玉繼續笑着,露出一副狐貍樣。
姚懷遠道:“若是懷遠有弟弟,他定是會喜歡阿姊的。阿姊文成武就,又是世家之女,還待人和善,也沒甚壞心思……”
儲良玉聞聲,将姚懷遠摟得更緊。
待懷中人氣息已有些慌亂,才诘問道:“陛下既是這般說,那良玉便想問問,良玉可有讓陛下動心過?”
“動心?”儲良玉唇間的詞讓姚懷遠陌生。
“阿姊是什麽意思?”将心頭的萬千雜念壓下,姚懷遠喃喃道,“阿姊莫不是被雪衣那丫頭耽擱了?素日在宮中,那丫頭便喜歡問懷遠,可是心悅阿姊,想把阿姊藏到宮裏……”
仿佛做出了艱難的決定,姚懷遠迎上儲良玉的視線道:“若是雪衣與阿姊亂說了話,待懷遠回宮去,懷遠定會罰她!”
“是麽?這便是陛下心中的言語?”儲良玉輕嘆一聲,帶着些許慨嘆道,“許是良玉前世不修,才在今世庸人自擾。陛下之前曾問過良玉手背的疤。良玉不答,不是因為這疤的來由有多驚險,良玉不答,只是因為陛下不願與良玉說心裏話。”
“阿姊?”從未見過儲良玉這般模樣,姚懷遠困惑。
伸手撫上姚懷遠的側臉,儲良玉掙紮片刻,溫聲道:“陛下過了九月,便該雙十又一了吧?”
“嗯。”
姚懷遠點頭。
儲良玉輕笑。
月光下的阿遠何其曼妙?那垂落肩頭的青絲如繩索,牢牢将她這躍馬橫刀的武将束縛。
儲良玉道:“既是雙十又一,那良玉便想把些許話與陛下說清楚。良玉不想逼迫陛下,但良玉卻想知道,良玉在陛下心中是何樣的位置?陛下生辰在九月,如今是八月中。若是陛下不棄,良玉願替陛下解甲侍奉左右……”
“阿姊?”姚懷遠呼吸一窒,卻不知該如何與眼前人答話。
兩小無猜?亦師亦友?亦或是傾心之人?
姚懷遠陷入了糾結,儲良玉苦笑。
“竟是這般難答?”
姚懷遠應得模棱兩可:“阿姊就是阿姊!”
“是嗎?”儲良玉低頭狠狠将姚懷遠輕薄一番後,作出讓步:“既然陛下是這般想的……那末将請旨,永鎮北疆!”
北疆?聽出儲良玉言語中的決絕,姚懷遠悶得難受。良玉待她的心思,她知曉。但兩人從來都是觀口觀心,看破卻不說破。如今說破了,昔日那些溫溫軟軟的情話,似乎眨眼都成了傷人的斷腸草。
“阿姊剛回來,且在京都多待些日子。孤以為,左相大人定是等着阿姊歸府呢!”尋出平日上朝的氣勢掙開儲良玉的懷抱,姚懷遠冷冰冰道,“若是當朝大将剛歸京就離開,恐怕會引來多方揣測……若是有人借題發揮,說孤嫉賢妒能,豈不是冤枉?”
“十年。”
儲良玉沒應姚懷遠的話。說她恃寵而驕也罷,說她目無法紀也罷,她知曉,她的阿遠即便是祈帝,也不會為這等事傷她。
即便,她的阿遠也并未答應她,迎她入主祈宮。
祈宮啊。想着許是不久之後,姚懷遠身側便會出現一個祈君,儲良玉彎眉。她不信,十年之後,她的懷遠還會看不清自己的心。朝中兒郎雖好,卻未必能得君王的心。即便得了君王的心,她儲良玉也不信,憑着十年相伴,她比不過那人。
當然,若是那人永不出現便好了。
低眉笑過自己已讓母親退了與戶部尚書長子的婚事,儲良玉道:“末将只給陛下十年。十年後,若是陛下還無心于某将。末将自會到北地終老。”
“阿姊不必如此。”姚懷遠軟了幾分。她終究無法像待朝臣那般待眼前這個女子。這是阿姊,這是陪她挑燈夜讀,雪夜尋花的良玉阿姊,是随她三更批折,五更對策的良玉阿姊,更是為她鎮守河山,死裏逃生的良玉阿姊……
她怎麽忍心與這情深的女子人間不見,任流水落花春去?
“宮中不缺随侍。阿姊終是懷遠最信的人。”展顏将心裏話說出,姚懷遠伸手撫上儲良玉的側臉道,“阿姊何必挂念宮中那個位置?若是阿姊心中有懷遠,懷遠便更不願讓阿姊住到那宮牆裏。人生須臾,轉瞬即逝,阿姊年歲不小,該謀後嗣之事了……”
“某将自會照看好自己,不惹聖上煩心。”斷了姚懷遠的話頭,儲良玉道,“府中有雪衣擔待,良玉無懼。”
“這……”姚懷遠不知如何答話。她從沒想過,随在她身旁的阿姊會生出為她絕嗣的念頭。
“陛下若是為子嗣之事擔憂,大可不必。”儲良玉從懷中掏出兵符塞到姚懷遠手中,“良玉以為,有此物在手,便無懼世人置喙。若是陛下待良玉有意,那罵名良玉願一力擔之!”
“阿姊……”
捏住可令二十萬兵馬的軍符,姚懷遠無言。
儲良玉卻将懷中人摟緊,低笑道:“陛下該相信良玉。良玉既是敢言心悅于你,定是不會拖累陛下。”
“不值得如此……”将兵符還給儲良玉,姚懷遠道,“樹大招風。阿遠只期望阿姊百歲無憂。”
“是!”輕笑着應一聲,儲良玉見好就收,“多謝陛下寬容,許末将存些許不該存的心思……”
“不該存的心思?原來在阿姊心中,心悅懷遠是不該存的心思?”姚懷遠回摟住儲良玉,柔聲道,“不許去北疆。若是去北疆,孤明日返京便要禮部選君。”
“這般說,若是良玉不去,那祈君之位便非良玉莫屬了?”儲良玉大笑。
姚懷遠展眉擠兌道:“阿姊卻是想得周全,懷遠明明未提祈君一事。”
“是啊!陛下未提。但良玉的阿遠卻是與良玉說好了……”
借着月色,望着相伴數年的女子,儲良玉眸中蕩出柔情:“即有約,便該用物件将此事定下。”
示意姚懷遠将自己脖子上的玉佩取下,儲良玉輕聲道,“母親說,這玉原是該給夫家的。但良玉以為,此物給妻家也不錯,陛下以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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