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一回頭就把“黑哥”的事情給忘了
那個漆黑一片的頭像,從此就安安靜靜地躺在了他的好友列表裏。
“喂,宇哥。”
“擡頭,”電話那頭的成熟男聲道。
宋凡發現自己腳下多了一片陰涼,擡起頭來,一把大黑傘将他罩住,是宇哥在為他撐着。
“嘿嘿,宇哥,”宋凡一笑,露出兩個尖尖的小虎牙。
霄瀚宇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眉頭微蹙,表情嫌棄:“不嫌熱?上車上等。”
于是宋凡便鑽進霄瀚宇停在路邊的空調車裏等弟弟考試。
霄瀚宇幫他調整了一下靠背,讓他可以窩在裏面,更舒服一些。
“啊……涼快。”宋凡抱着身子打了個哆嗦,問霄瀚宇:“不談生意麽?”
“推了,”霄瀚宇掏出煙來,似是想到什麽,又默默地将煙放了回去。
宋凡:“怎麽不抽?”
“對小孩子不好”,霄瀚宇答道。
“……”宋凡努嘴,“我才不是小孩子呢。”
霄瀚宇側頭看着宋凡,宋凡跟他對視:“幹嘛?”
霄瀚宇伸手,在宋凡臉上捏了一下:
“真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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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好了,真的要去戲劇學院?”霄瀚宇問。
“還不知道能不能錄取,要是能被錄取的話……”宋凡看向霄瀚宇,“我想去試一下。”
“……”霄瀚宇沒有說什麽,過了好久,打開車門,探身出去。
宋凡連忙扒着車窗,看霄瀚宇。
男人站在一棵大樹下面,身形高大筆挺,在一群送考的家長之中帥得鶴立雞群。
他掏出自己的全鑽打火機,點燃香煙,狠狠吸了一口。
輕輕籲出,煙霧袅袅,盤桓而上。
男人修長的手指輕敲着煙灰,擡頭看天。
宋凡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好久好久,久到宋凡忍不住懷疑宇哥再在外面呆下去會不會被烤熟,霄瀚宇才上了車。
他應該是用過清新劑,身上聞不到半點兒煙味。
他總是這般一絲不茍。
“行,等到你開學的時候,我送你去B市報道。”霄瀚宇雙臂搭着方向盤,戴着墨鏡,視線無意識地看着前方。
“還不一定考得上考不上呢”,宋凡笑着說,他突然覺得,其實考不上也好,也許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數,順其自然吧……
想是這麽想的,可真到了出錄取結果的那一天,他就順其自然不了了。
宋凡的錄取結果和弟弟的高考成績同時公布,都是在夜裏一點。
一向奉行早睡早起的宋凡再無半點兒睡意,正是最熱的時候,沒有空調的出租屋活像蒸屜,宋凡和弟弟都只穿小褲衩坐在床上,四只眼睛牢牢盯着手機屏幕。
像蒸屜裏的兩只小白包子。
弟弟用扇子不停地給他扇着風,“還熱麽哥?”
“歇會兒吧,別扇了”宋凡打太極一樣深吸兩口氣,癱在床上,心髒打鼓一樣砰砰亂跳,撞得他胸口生疼。
“幾點了?”宋凡問。
“……”半分鐘前你才剛問過,徐楷恩有點兒無語了,“零點四十八。”
宋凡騰地一下從床上彈了起來,“還有十二分鐘!快!登錄高考查分的官網,要不等下大家都查,網絡擁擠,咱就登不上去了。”
徐楷恩手指撥拉撥拉,輸入一團號碼,然後就看着“加載中”的符號轉呀轉,轉呀轉,轉呀轉……
徐楷恩:“哥,你這手機是幾G的網絡?”
宋凡:“三年前你上高中,咱們進城時買的人家的二手機,這手機內存16個G,網絡應該有3G吧……怎麽,登不上去麽?”
“……”徐楷恩看着他:“哥,咱睡覺吧。”
“……”宋凡一把搶過手機,“敗家玩意,給我瞧瞧。”
他輸入戲劇學院的網址,轉呀轉,轉呀轉,轉呀轉……
啪!登錄進去了。
啪!宋凡猛地捂住自己的眼睛,感覺自己冠心病都要跳出來了,“幫我看看錄取結果出來了沒有,我不敢看……”
靜了一會兒,就聽徐楷恩在耳邊笑着說,“出來了,哥,你被錄取啦。”
“你少跟我開玩笑,”宋凡氣得踢他一腳,都快急哭了。
“我沒騙你,哥,你真的被錄取了。”徐楷恩說着,伸手一根一根地掰開他的手指,輕輕握在自己手心,另一只手拿着手機在宋凡眼前晃悠:“看,‘已錄取’,我沒騙你吧。”
宋凡搶過手機來,盯着那三個大字瞅了老半天,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覺後,才驚喜地叫了出來:
“我考上了!我考上了,弟弟我有學上了!”
宋凡抱着徐楷恩狂歡,兩個人在床上彈來彈去,叫了好一會兒,他松開徐楷恩,看着弟弟的小臉,難以置信地自言自語:“弟弟,我真的考上了。”
“嗯,你考上了,哥”,徐楷恩也看着他,淚水一點一點盈滿眼眶,眸中星光點點,如同月海的潮汐。
就在這時,燈泡突然炸|掉,世界驟然一片黑暗,轟隆隆隆隆!窗外巨雷響徹天地。宋凡冷不丁吓得一個哆嗦,失去平衡,身子一歪就朝着床下栽去。
徐楷恩被宋凡帶下床,千鈞一發之際,他伸出雙臂,牢牢護住哥哥的脖頸和腦袋,兩人緊緊抱着,在地上滾了兩圈,徐楷恩的脊背撞在牆上,發出一聲悶響。
嘶……
“弟、弟弟,你沒事吧……”黑暗中,宋凡焦急地呼喚着弟弟。
徐楷恩手臂用力,将宋凡抱得更緊了一些,劇烈地疼痛讓他幾乎不敢說話,他只能這樣回答哥哥。
一片黑暗。
大雨嘩嘩落下,樓頂的毛氈一片響動。
“起來,弟弟。”宋凡掙脫了一下,弟弟抱得很緊,他沒能掙脫,“弟弟,起來,地上冷,咱們到床上躺着。”
徐楷恩困到不行,好像從來就沒有這麽累過,他抱着哥哥,覺得無比心安。
他半點兒不想動,就想這樣靜靜躺着,就想這樣……靜靜抱着哥哥……
他一直都是一個有野心的人,出身底層,為了一個光明的未來咬緊牙關,拼命努力,浪費一分一秒都是巨大的罪過。
可是這一刻,他第一次有了一種想法,他覺得那些一直以來苦苦追求的,其實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
他微微低頭,借着窗外一閃而過的閃電看清了懷中少年的臉頰。眼睛緊閉,睫毛微顫,縮成一團,不住發着抖。
好小好小的一只……
徐楷恩突然就特別想哭,要是能繼續這樣抱着他,就是下一秒死了,他都沒有半句怨言。
他的人生可以就此畫上句點。
這是他動用全部智慧,所能想象得到的,最幸福的一種死法。
真正的死得其所。
他緊緊抱着他,他緊緊看着他,看到心尖震顫,看到淚盈滿眶。
Omega和Omega,難道就真的不能相愛麽?
而那早已深深紮根,将哥哥死死占有,滔天巨浪一般強大濃郁,将他胸腔擠壓到幾欲炸裂的Alpha信息素,正默默地用足以将他碾成碎片的實力回答着他:
想都不要想。
☆、第 36 章
“嘀嗒。”
像是有水打在地板上。
黑暗中,宋凡伸出手去,試着觸摸弟弟的臉頰:
“弟,你……哭了?”
“沒有”,徐楷恩拂開他的手,聲音發緊,“是屋子漏雨了。”
“哦……”宋凡擡頭,看着黑壓壓的天花板。
“啪嗒、啪嗒”雨點滴落的聲音更密了。
宋凡趴在地上來回摸索,“手機呢?手機在哪裏?”
還是徐楷恩找到了手機,遞給宋凡。
宋凡試了試,一直黑屏,開不了機。
“壞了?”宋凡有點兒無語,“這破手機,專挑關鍵時刻掉鏈子,等下還怎麽給你查成績?”
“算了”,徐楷恩枕着胳膊靠在牆上,背部還在一陣一陣地疼着,“明天再查也是一樣的,反正……”
徐楷恩說到一半,發現哥哥的輪廓正朝着自己靠過來,他吓了一跳:“幹嘛?!”
“摸摸你”,宋凡笑着,把手輕輕貼在他光|溜|溜的左胸膛,心口處。
“你心跳很快啊,弟弟。”宋凡得出結論,“查個成績而已,幹嘛緊張成這樣。”
“……”徐楷恩心道我要說我心跳快不是因為查成績,你會信麽,哥?
“睡覺吧睡覺吧,成績什麽的明天再說。”宋凡拉弟弟起來,結果,往床上一坐,他就知道今晚睡不成了。
他娘的,漏雨漏了他一床!
就剛剛他坐的那一下,他小褲衩都成濕的了。
那真是一個難以忘懷的夜晚,先是大晚上不睡,眼巴巴盼着查成績。結果成績沒查成,摸黑折騰漏雨的屋子和濕掉的床折騰了大半夜。
終于把床移開了,把床被都丢掉客廳的地上去了。宋凡累得氣喘籲籲,靠着卧室的窗子,緩緩滑落。
“別,等下牆灰沾衣服上了。”徐楷恩說。
“你哥我現在渾身上下統共就一條小褲衩,弟弟。”
“那弄到身上也不好呀。”
“你哥我現在累得渾身臭汗,你覺得我還會在乎那點兒灰?”
“……”
停了電,屋子裏漆黑一片,但借着外面暴雨中昏黃的路燈,宋凡側頭的時候,發現弟弟坐得離自己隔了一點兒距離。
他伸出手臂,勾住弟弟的脖子,把他拉到自己身邊。
“你躲我那麽遠幹啥?”
“沒、沒啊……”
“……”
宋凡環視四周,看着這垃圾場一樣亂糟糟的一大片,有感而發:
“啊,咱們好落魄吶。”
徐楷恩沒忍住笑了一聲。
“你笑什麽?”
“沒笑啥。”
宋凡甩了下胳膊,鼻尖冒汗,胸膛微微起伏:
“格老子滴,要是老子也有爸爸媽媽,考上了戲劇學院,現在早被捧天上去了,還用窩在這兒,受他這鳥氣?”
掐掐弟弟的脖子,觸感細膩、發涼,不禁發問:
“你呢?從小就沒人要,狗一樣憋屈的日子跟着哥過了這麽多年,你氣不氣?”
“不氣。”徐楷恩說。
宋凡看着他沉靜的側臉,有點兒驚訝。
“我覺得很幸福”,徐楷恩說着,看向宋凡:“哥哥呢,跟我在一塊兒,不滿足麽?”
“……”宋凡被他一下子問住了,撓撓腦袋,“也不是那個意思啦……”
正說着,大門突然被人敲得砰砰響。
宋凡一瞬間站起身來,警惕道:“誰?”
那段被圍堵砸門的日子,讓他現在一聽到敲門聲就忍不住一個機靈。
“睡了嗎?”外面喊道,“請問是徐楷恩同學家嗎?”
“找你的,”宋凡有點兒納悶,“這麽晚了會是誰,鄰居嗎,為什麽叫你的名字?”
徐楷恩也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倆人一起走到客廳,宋凡正要開門,突然被徐楷恩抓了腰一下。
“……”
徐楷恩本來是想拉他衣服的,可哥哥沒穿着外衣,這一下就摸到腰上去了,着實尴尬。
“哥,穿件衣服再開門?”
宋凡早困得不行了,估摸着外面就是個鄰居,八成是來借蠟燭的,反正是個男的的聲音,大老爺們的有啥。
他就沒穿衣服,直接擰開了門。
一道強光照來,宋凡下意識用手背擋住眼睛,對方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連忙将手電筒移到別處:“不好意思。”
宋凡被照得想流淚,老半天才緩過勁兒來,揉着發紅的眼睛往外看。
然後,褲衩兒都差點兒給吓掉。
外面站了少說也有五個人,把樓道的空間全占滿了,一個個渾身濕透,全成了落湯雞。
還有個耷拉着頭發往下滴水,臉色慘白,貞子一樣的女人從樓梯上探頭看他。
“……”
“走錯了,盜墓去湘西!”宋凡一把撞上門,結果非常不幸,一只大手死死扒住,慢慢撐開了門。
那模樣像極了一只扒開棺材往外爬的活|屍。
宋凡臉都吓白了,徐楷恩一把将他打橫抱起,他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弟弟抱進了卧室裏,死死地關上門。
“開門吶,開門吶。”宋凡錘着門鬼哭狼嚎。
“哥,你別怕,你在屋裏呆着,不管發生什麽都千萬不要出來,記住了麽!”
外面猛地一個霹靂,宋凡腿都吓軟了,他瞬間就腦補出了一出末日大戲。S市被感染了,在他和弟弟折騰因漏水而濕透的床時,外面的人全都成了喪屍。而且這喪屍顯然還具有智能,見他們門鎖着,居然還會學人類說話騙他們開門!
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
我的天吶!
弟弟肯定是出去跟那夥喪屍拼命去了。
他為了保護自己,竟然、竟然……
然後宋凡就聽到一陣潑水的聲音,緊随而來的是要把人耳膜紮破的尖叫。
弟弟拿硫酸潑了喪屍?原來家裏竟然一直藏着硫酸麽?弟弟究竟還有什麽是他不知道的???
一陣混亂,再然後,就沒聲了。
只剩外面的雨聲,和客廳來來回回,鼓點一樣急促雜亂的腳步。
宋凡捂着嘴巴,整個人都傻了。
弟弟被喪屍咬倒在地,然後這聲音,是在分食……
“啊啊啊啊啊啊!”宋凡抄起卧室的椅子就沖了出去,朝着喪屍們的腦袋狠狠砸……
啊咧?
說好的喪屍呢?
搖曳的燭光中,滿客廳的人看傻逼一樣看着只穿了一條濕透小褲衩的他。
宋凡:“……”
一個上了年紀的西裝男人放下擦到一半的眼鏡,朝乖坐在身旁的徐楷恩小聲嘀咕:
“小恩,原來你家裏這麽困難,上面還有一個智力缺陷的哥哥。”
一群人緊跟着唉聲嘆氣,連連惋惜。
然後就聽之前那個貞子一樣的女人見縫插針對弟弟道:“小恩,來我們學校吧,像你家這種情況,我們學院都可以給你補助的,甚至可以給你安排特別寝室,把你哥哥也接過來,方便你照顧。你可千萬別被對門的忽悠走了,對門這種情況都不管的,唉,對了,對門的應該還沒來過吧?”
宋凡:“……”
爺傻了。
爺徹底傻了。
這年頭連喪屍吃人都要分門派的麽?
勉強套了件校服的徐楷恩推搡着宋凡進裏屋,臉色通紅,小小聲:
“哥,誤會啦!”
“他們是幹什麽的?硫酸呢?”
“什麽硫酸,我用咱們接的那盆雨水,把人家老師給潑啦!”
老師,诶?
穿戴整齊的宋凡回到客廳,臊得連頭都不好意思擡了。
他家沒幾個座位,小馬紮被人坐了,沙發也坐滿。宋凡只能站着。
上了年紀的西裝男連忙往旁邊一挪,拍拍沙發:“小恩,快叫你哥哥來坐……他不咬人罷?”
宋凡:“……”
徐楷恩:“……”
宋凡清了清嗓子,小聲道:“老師,校長,你們好,我是徐楷恩的哥哥,我沒病,也不會咬人。”
副校長:“……”
“啊呀呀,沒病就好,沒病就好。”一夥人連忙幫着打圓場。
“我弟弟他考了多少分呀,是第幾名?竟然要你們大老遠地跑過來。”宋凡焦急地問。
“你們還不知道成績?”副校長看向他的眼神充滿了懷疑,宋凡猜他這是又覺得自己有病了。
宋凡搖了搖頭,副校長大聲道:“731分,省理科狀元!超了第二名整整十分!要不我們怎麽會冒着這麽大的雨大半夜地趕過來呢?他但凡要是第二名,我們還至于……”
副校長還在揮着大手指點江山,宋凡腦子早空了,還以為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他眼睛在客廳環視一周,所有人都笑着看他。最後,他的視線落在弟弟身上,跟弟弟目光對視。
他看到弟弟小臉紅了,匆忙低下頭去,兩只小手不自在地絞在一處。
一瞬間心念電轉,他豁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弟弟剛進孤兒院,整天跟屁蟲一樣跟在他身後,眼巴巴地叫他哥哥哥哥,他第一次肯正面看弟弟,肯開口跟弟弟說話時,弟弟也是這樣的神情。
局促,不安,緊張,又掩不住地興奮。
當時壓根都沒上心,沒想到這麽多年了,居然還能一瞬間從腦海中翻湧上來。
清晰到恍如昨日。
時光逝去,往事如煙,卻什麽都沒有改變。
滄海還是滄海,桑田依舊桑田。
那邊的老師、副校長都在不住地給弟弟做着思想工作,勸他報考清華,不要去對門,他一理科生去對門不劃算之類的雲雲……然而宋凡能夠看出,萬人簇擁之中,蟄伏十七載,一夕綻放,即将加冕為王的弟弟,其實對這一切都不在乎了。
不然他怎麽會像現在這樣,低着頭,小臉羞紅,笑得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呢。
那是他那對外一向高冷的弟弟,這麽多年來,只有在被他誇獎時,才會出現的神情啊。
他只為他綻放,他只為他加冕稱王。
☆、第 37 章
“當當當”,就在此時,敲門聲再次響起。
客廳瞬間靜了下來,清華的老師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除了他們,還有誰會後半夜來敲高考狀元的家門?
答案似乎顯而易見。
清華的還沒走,北大的這就來了。
招生招到這份上,也真是沒誰了。
宋凡懷疑自己過了一個假的半夜三點。
別說半夜三點了,他家就是下午三點也沒這麽熱鬧過呀!
門外的敲門聲一聲響過一聲,宋凡徹底傻了。
這門,他是開呢?還是開呢?還是開呢?
扭頭看向清華的女老師。
女老師低頭,默默地給自己的辮子攥水。
再看向副校長。
副校長對着拳頭咳了一聲,然後扯了張紙巾繼續擦自己那幹淨到反光的眼鏡。
宋凡:“……”
“請問這裏是徐楷恩同學家嗎?”門外開始喊。
事實證明,鴕鳥政策是沒有用的,該來的還是得來,該尴尬的還是得尴尬。
宋凡過去開門。
一位渾身濕透的男老師探頭進來,剛朝着宋凡禮貌性地笑了一下,往裏面一看,十幾雙會發光的眼睛立馬盯了回來,吓得他差點兒沒跌一大跟頭。
北大男老師狂汗,他是來招生的,不是來盜墓的呀!
一分鐘後,宋凡和徐楷恩把北大來的老師們招呼進了屋。
然後這間四十平米的小屋密密麻麻擠了兩撥人,大家大眼瞪小眼,頭發絲上滴下的水流成了河。
宛如兩極分裂,美蘇冷戰。
場面一度尴尬至極。
好在最後達成了和解協議。北大和清華的老師們一致決定,同時收兵,不再幹涉徐楷恩的個人選擇,一切都由孩子自己說了算。
送走兩個學校的老師,宋凡和徐楷恩互相抱着,扯着一床被子,窩在小小的沙發上。
“啊……感覺跟做夢一樣。”徐楷恩有點兒冷,聲音微微發抖,他把被子裹緊了些。
“我也是,”宋凡說着,抓住徐楷恩的手腕,瞪大眼睛,才勉強看清楚了表盤上的時間。
“居然已經四點了,靠,我長到這麽大,還是頭一次睡這麽晚呢。”宋凡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摟着徐楷恩的脖子,把他攬進自己懷裏,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點着他的臉蛋:“睡覺麽?”
“嗯,睡吧。”徐楷恩也打了個哈欠,翻身,背對着宋凡。
兩個人,誰都沒有再說話。
但彼此都知道對方沒有睡着。
苦了這麽多年,如今終于見到了曙光,換誰能睡得着啊。
不知過了多久,天亮了,雨停了,清晨的陽光透過窗子照在沙發上相擁的兩位少年身上,暖和得人直癢癢。鳥鳴聲聲,清脆又悅耳,空氣清新濕潤,帶着清冽的寒香。
華南酷暑中難得的清涼天。
徐楷恩揉揉眼睛,輕輕掰開哥哥扣在自己腰際的手指,光着腳從沙發上爬下來,去卧室穿好衣服,然後下了樓。
哥哥的手機摔了,他現在想打個電話都不行,只得去樓下腸粉店裏,看看能不能借到老板娘的手機。
腸粉店食客衆多,蒸汽升騰,老板娘忙得很,轉來繞去地給食客們上腸粉,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
徐楷恩有點兒頭暈,他站在門口,有點兒不好意思開口打攪人家了。
老板娘擦幹淨桌子一擡頭,看到門口站着的那個高高瘦瘦,露出一截白皙手臂的少年,手中的動作一頓。
“哎,你。”老板娘叫他,“你是那個……徐楷恩吧?”
“您認得我?”徐楷恩指着自己,有點兒驚訝。
他平時大部分時間都在住校,光顧這家腸粉店并不算頻繁,且這家店雖看着不大,但一天的食客怎麽也有上百人,老板娘怎麽會記得他的名字?
“來來來,過來,靓仔,給你哥哥帶腸粉是吧?今天我請了,就不收你錢了。”老板娘笑着說,“我對你有點兒印象,今天早上,我一開店,就有好幾個人過來沖我打聽你。我一想,這不是住在七樓的那個娃兒麽?他們找你做什麽?後來一問才知道,原來你是今年高考狀元,怪不得呢,哎,多好的娃兒呀……”
說話間,不少食客從手機上擡起頭來,朝他投來好奇的目光。
“找我?”
“啊,可不是麽。”
誰會來找他?徐楷恩真是納了悶兒了。他朝着老板娘說明來意,老板娘很爽快地就把手機借給了他。
徐楷恩走到門口的安靜處,撥打了昨晚記下來的電話。
“喂,陳校長……對,對,是我,我用的別人的手機……嗯,嗯……我想得差不多了,我想報你們學校的,那個……計算機系。”
然後又給北大那邊打了個電話,好好感謝人家,再委婉地說明白自己的想法,大老遠害人家跑一趟,真的很不好意思。
挂斷電話,徐楷恩長舒一口氣,解決了一件人生大事,渾身都暢快了起來。
他再過兩天就要滿十八歲了,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自主做下這麽大的決定。
擡起頭來,陽光正好,天高雲淡。
把手機還給老板娘,道完謝,正要走,被老板娘拉住,硬生生往他手裏塞了兩盒打包好的腸粉:
“靓仔,你拿着,帶回去跟你哥哥一起吃。你的是雙蛋腸,你哥哥的是臘肉腸,阿姨沒記錯吧?”
徐楷恩感動得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微低着頭,任由老板娘粗糙的手拍了拍他的脖頸:
“好好努力啊,靓仔,前途大好!”
匆忙點頭,“嗯、嗯,謝謝阿姨……”
徐楷恩籲了口氣,在樓下轉了兩圈,才慢悠悠地往回走。
忽然想起來出來的時候好像忘了關家裏門,心裏咯噔一下,提着腸粉蹬蹬蹬地就往樓上跑。
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家門口,房門果不其然地大開着,徐楷恩心說壞了,一進門就看見小小的屋子裏擠滿了記者,一個個長|槍|短|炮,正對着只穿條小褲衩緊纏着被子呼呼大睡的哥哥拍來拍去。
有個像是在直播的,一邊拍還一邊說着:“大家好,我現在就是在20xx年華南省高考理科狀元徐楷恩的家中……不不不,徐狀元現在不在家,躺着的這個是他哥……老鐵們點擊666,飛|機|導|彈刷起來哦,能沖上熱門我就直播戳狀元他哥的鼻涕泡……”
徐楷恩哭笑不得,再三央求大家删掉視頻,哥哥已經遭到過一次網絡暴|力了,他不想再讓哥哥跟任何不相關的事情牽扯在一起。
大家都還是比較好說話的,删掉了之前錄的宋凡的視頻,也答應了徐楷恩不帶哥哥出鏡的請求。
徐楷恩默默為哥哥蓋好被子,關上客廳門,帶着記者們來到卧室裏,才開始接受他們的采訪。
各種問題立馬劈頭蓋臉地朝他砸來,徐楷恩連忙央求大家小聲一點兒,哥哥還在睡覺,不要吵到他。
徐楷恩一整夜都沒怎麽睡,強撐着精神,各種車轱辘問題回答了一遍又一遍,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才将各位記者送走。
熱鬧散場,回到客廳,哥哥還在睡着,看樣子是真累壞了。
徐楷恩挨着哥哥坐在沙發沿上,看着哥哥熟睡中的側顏,輕輕撫摸着哥哥陽光下泛黃的發絲,他突然覺得異常疲憊。
今天早上本該是他和哥哥躺在一起,什麽也不幹,也不起床,就只是躺着,共同消磨這個難得的慵懶清晨。
可是現在,事情發展得有些超出他意料了。
這才第一天,頂着個省狀元的名頭,以後怕是還有得折騰。
早知道這麽麻煩,他何苦拼命考下這個理科狀元呢。
但凡他要是數學少做一道大題,估計也不會惹出這一大堆的事情來了。
唉……
徐楷恩默默起身,去廚房熱老板娘送他的腸粉,拖鞋趿拉在潮濕的地板上,發出噠噠聲響。
他想得一點兒沒錯,果然省狀元不是那麽好當的。
他家樓下貼滿了紅色條幅:熱烈慶祝省理科狀元徐楷恩考入清華大學。
一眨眼大半個城中村都知道了。
無數家長慕名而來,指着天空高懸的條幅訓誡她們的孩子。
徐楷恩不敢下樓了。
眼鏡店發給學生、家長的傳單上,清晰地印着他的照片,大肆宣傳它們可是給高考狀元配過眼鏡的:
“‘鬥雞眼’科學配鏡,狀元配了都說好。鬥雞眼,你,值得擁有!”
徐楷恩默默反思自己為什麽要在高考一個月前配眼鏡,還把自己的真實姓名告訴了對方……
無數健腦營養品公司打爆了他的電話,什麽“忘不掉”、“記得牢”牛鬼蛇神一大堆,問他願不願意和他們合作。
而所謂的合作,就是捏造事實,給他一筆錢,讓他幫着他們做廣告,說自從用了他們公司的營養品以後,睡得倍兒香,記得倍兒牢,學習倍兒好之類的雲雲……
徐楷恩:“……”
高中母校喜翻了天,借着這件事情大肆宣傳——意料之中。
五天把他請去了三次,拉着他錄各種各樣的宣傳視頻,說是要今年招生的時候用。
徐楷恩這才知道,原來那滿大街的飄揚的,害得他被中小學生口誅筆伐,連樓都下不去的紅條幅,都是他母校搞出來的Orz……
新一屆高三學生開學的時候,校領導們還硬生生把他拉了去,讓他好好激勵學弟學妹們,分享分享自己的學習經驗。
學習這種東西,哪有什麽經驗可言,都是一些老生常談的東西,剩下的就是用功、用功,還是用功。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校領導,但校領導說不行。他們執拗地認為為什麽別的狀元都有學習經驗就你沒有?你肯定也有,不要藏着掖着,你的學弟學妹們又不會跟你搶狀元。
徐楷恩無言以對。
于是他只好硬着頭皮無中生有,給學弟學妹們分享自己的學習經驗,其實說來說去也不過是些“課前預習”、“課後複習”、“改錯本”之類的扯淡玩意,連他自己都覺得尴尬。結果,講到最後,竟然贏得了滿操場雷鳴般的掌聲。
徐楷恩都傻了,難道你們真的有人會看改錯本這種東西麽……
事後校領導表示,他們對他這場慷慨激昂的演講十分滿意,他們将全程的視頻都錄了下來,打算做成校檔案永久保存。
徐楷恩:“……”
甚至有個領導提出意見,說要把他的照片挂在走廊上,跟同樣挂在牆上的牛頓、愛因斯坦、普朗克并列。
徐楷恩:“……”您可別,折煞我了。
任何事物的熱度都是有期限的,他這個高考狀元自然也也不例外。紅極一時也逃不脫昙花一現的命運。過一個月,熱度就下去的差不多了。徐楷恩長舒一口氣,他終于又回到了之前無人打攪的寧靜生活。
這天,他從睡夢中醒來,大概是暑假打工累到了,他渾身的肌肉都酸軟腫脹,剛睜開兩只眼睛,就看見哥哥趴在床沿上盯着他看。
“Surprise!”宋凡說着,把一個大盒子塞給他。
徐楷恩撐起身子,披着被子盤腿坐起,把盒子放在懷裏,“這是什麽?”
“打開看看。”宋凡說。
徐楷恩拆開包裝,渾身的困意一掃而空。
一臺嶄新的“外地人”筆記本電腦。
“哇,哥,這個、這個…得花不少錢吧。”徐楷恩抱着電腦,翻來覆去地看,激動到聲音都發抖了。
“送給你的,”宋凡說,“十八歲生日快樂。”
徐楷恩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今天是他的十八歲生日。
“謝謝哥”,徐楷恩笑着說。
這個品牌的電腦一向以高配置,高性能著稱,他們計算機專業的學生大部分都用這款電腦,編寫代碼快速流暢,不卡機。他原本打算買一臺便宜一點兒的湊合湊合,沒想到哥哥花下血本,把“外地人”電腦給他買回來了。
他現在終于知道,哥哥這幾天夜裏趁他睡着,背着他偷偷玩手機是在幹什麽了。
原來是在查哪種電腦适合他們計算機專業。
他還以為哥哥是在跟哪個小哥哥聊|騷呢。
嗨,是他狹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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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華大學8月中旬開學,戲劇學院9月初開學。清華大學比戲劇學院早開了半個月的學,所以,盡管徐楷恩很惋惜,但最終,兩人還是沒能一起去B市。
弟弟走了五天之後,睡得日夜颠倒的宋凡稀裏糊塗地接起了一個電話。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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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穿着衣服,又聽到男人補充道:“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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