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口業

喜鵲不過只是個普通的小丫鬟,模樣能稱得上秀麗,卻也不算多标致,但與王魯媳婦相比,更勝一籌,所以這人才會像條狗一樣,時時刻刻跟在她身後。

将素銀镯子套在手上,喜鵲眯了眯眼,問,“你在香鋪裏幹了這麽久,可知道宣爐藏在何處?老爺還等着要呢!”

面容憨實的男子撓撓頭,眼底露出為難之色,低聲道,“這世上只剩下最後一尊宣爐,肯定被師傅私下收起來了,外人哪能知道?我上回瞧見那東西,都是七八年前了,即使想把宣爐找出來,也是有心無力。”

喜鵲對王魯更加厭煩,要不是小姐非吵着鬧着要調香,她何必費這些功夫?一看到男人那張醜陋的臉,她都覺得惡心!

“既然沒有宣爐的消息,就先回去吧,要是老爺有什麽吩咐的話,我會去找你的。”她擺了擺手,催促他離開。

王魯早就被喜鵲迷得魂都沒了,自然對她言聽計從,有些不舍的邁步遠去,甚至還一步三回頭的望着,要不是他早已娶妻,這副癡情的模樣還真能讓人贊上兩句,但此刻這人抛妻棄女,還背棄了将他養大的師傅,做法着實令人不齒。

從劉府後門離開,王魯徑直回家,他妻子錢氏正在熬粥,一看到丈夫歸來,立刻将飯菜擺上桌,還給他燙了酒,行事無比妥帖。

抱着女兒湊到近前,錢氏剛想開口,就嗅到了淡淡的脂粉香氣。因在家照顧女兒,她早已戒掉了塗脂抹粉的習慣,眼下丈夫身上沾着香粉的味道,是怎麽回事?

見錢氏愣愣杵在自己面前,十分礙事,王魯神情不耐,根本不顧她懷裏還抱着女兒,一把将人推開,兀自在板凳上坐穩。

身子顫抖如篩糠,錢氏雙眼含淚,臉色慘白問,“姓王的,你給我說實話,你在外面是不是有人了?”

耳邊傳來帶着哭腔的質問聲,王魯不免有些心虛,幹巴巴道,“胡說八道些什麽?我整天呆在香鋪中,忙的頭打腳後跟,怎麽可能有別人?你沒事別發瘋!”

“要是你沒做虧心事,為什麽身上會沾上女人用的脂粉?”

他狠狠将筷子撂在桌上,發出啪嗒一聲響,錢氏懷裏的小姑娘癟癟嘴,吓得哇哇大哭。

“香鋪裏除了香料,還有不少敷身香粉,我天天呆在櫃臺,身上沾染些味道也是常理,并無半點虧心,要是你不信的話,我發誓還不行嗎?要是我跟別的女子生出茍且,甘願生不如死!”王魯色厲內荏的怒吼。

錢氏本來也不确定,此刻聽見丈夫發了毒誓,心中不免生出了幾分愧疚,輕輕拍撫着女兒的背,啞聲道,“是我不好,你千萬別往心裏去,累了一整日,快吃些東西墊墊肚子。”

王魯冷哼一聲,面頰緊繃,将怒火全都發洩在妻女身上,當真好大的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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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王家發生的事情,周清并不知情,且就算她知道了,也不打算插手,畢竟清官難斷家務事,除非錢氏自己想通,否則誰都沒有辦法。

這天她呆在書房中,仔細研習香譜,将古時候有名的異香記錄下來,準備慢慢調制。周良玉在一旁溫書,兄妹倆各忙各的。

說起來,周清在調香上的天賦并不算低,但出嫁之前她并不算勤快,即使周父有心教導,也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讓老父一直嘆息不已。如今沉香亭帶來的危機近在眼前,就算她能阻止縱火之事,也無法令劉兆曲收手,畢竟只有千日捉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眼見着妹妹無比專心,周良玉深感欣慰的同時,不免有些憂慮。他放下書卷,忍不住道,“清兒,你現在懷着身孕,接觸太多香料,恐怕會損傷胎兒,要是真喜歡調香,等我那小外甥出世之後,再沉浸此道也不遲。”

怎會不遲?那就太遲了!

周清心中尖聲反駁,不過她卻不能将自己前世的事情說出口。不是誰都能活兩輩子,即使是最親近的家人聽到她說這種話,首先要做的也是請大夫給她看診,判斷是不是腦子出了毛病。

這麽一想,周清渾身的勁頭洩了大半,眉眼耷拉着,柔嫩的紅唇緊抿成一條線,好像受了委屈的模樣。周良玉見狀,不由啞然失笑。

“清兒可是生氣了?”

周清搖頭,她不是那種不知好歹的性子,哥哥本就是關心她與腹中的孩子,這才讓她盡量避開香料,要是将這種關心棄如敝履,跟羅家那些狼心狗肺的人又有什麽差別?

“我只是有些心急,哥哥将來是要科舉的,而于福王魯都沒有學到爹爹的手藝,難道咱們周家調香的技藝就要失傳嗎?我不甘心!”

嘴上這麽說着,其實周清最在乎的并非調香,而是父母親人的性命。想起前世發生過的事情,至親一個個離她而去,她就深恨自己的無能,要是她有本事,阻止了當初那場大火,阻止了哥哥被人陷害,爹娘就不會因為郁結于心,先後去世;要是她能下定決心,早些跟羅豫和離,铮兒就不必活活餓死……說到底,都是她沒用。

女人眼圈微紅,薄薄一層水霧覆蓋在杏眸上,那副可憐的模樣讓周良玉心疼的無以複加,他走到周清面前,緊緊握住她的手,輕聲道,“我妹妹這麽聰明,你的天賦就連父親都比不上,只要用心學,終有一日會将技藝磨練至頂峰,千萬別把自己逼急了。”

死死攥住柔軟的衣襟,周清知道自己沒有時間,只要宣爐還在家中一日,以劉兆曲貪婪的性子,就不會放過他們,除非……擁有宣爐的人是劉兆曲得罪不起的,他才會死心。

眼神略閃了閃,周清心底隐隐浮現出一個想法,她舔了舔幹澀的唇瓣,陡然站起身,留下一句“我去找爹”就飛快地跑出書房。

看着她的背影,周良玉駭的心房緊縮,生怕清兒一個不察,磕着碰着,她肚子裏還懷着孩子,可經不起折騰。

周清走到香房外,輕輕叩門。

“進來吧。”

邁過門檻,她環顧一周,發現房中只有父親一人,并沒有其他的夥計,這才慢吞吞的問了一句,“爹,要是女兒沒記錯的話,咱們家應該有一尊宣爐才是。”

周父面色一沉,放下手中的香夾,質問道,“你從何處聽到的傳言?”對于愛香之人,宣爐的重要性遠遠勝過真金白銀,說是無價之寶也不為過。周父活了這麽多年,早就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八個字琢磨透徹,猛一聽到這話,心神不免有些震動。

“先前因為調換香料一事,女兒覺得師兄有些不對,便偷偷跟着他,發現師兄跟劉府的一個小丫鬟私下接觸,那小丫鬟還問他有沒有宣爐的消息,看來是早就盯上了咱家。”周清不願撒謊,但要是謊言能使家人擺脫前世的命運,即使犯了口業又算得了什麽?

“劉府的主子就是那劉兆曲,他女兒在對面開了沉香亭,想必您也有所耳聞,咱家只是平頭百姓,哪能跟那種富商對上,要是再把宣爐留在家中,定會招致災禍!”

周父并不覺得周清在危言聳聽,他這麽多年一直活的小心謹慎,即便調香的技藝十分高超,也從來不肯出頭,此刻想到那珍貴的宣爐,不由緊緊皺眉。

低垂着眼,周清繼續說道,“女兒有辦法渡過這一關,全看您舍不舍得。”

“什麽辦法?”周父問道。

“劉兆曲就算手段再多,也只是一個商人,他能對付咱家,卻無法與官相争,只要将宣爐送到達官顯貴手裏,任他有千般手段,都使不出來。”

“話雖如此,但宣爐是咱家傳了幾代的東西,這麽送出去,愧對列祖列宗啊!”

将周父眼底的痛苦之色看的一清二楚,周清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底的恐懼,強笑道,“女兒認識一位貴人,他肯定會幫咱們這個忙,等過了難關,咱們再将宣爐拿回來便是,總不會丢了傳家寶。”

周父明顯有些不信,問,“貴人?什麽貴人?”

“就是朝中的大員,您要是相信我,就別再問了,就算咱們将宣爐平白送給他人,也好過被姓劉的算計強。”

猶豫半晌,周父終于點頭同意,正如女兒所言,面對一個算計自家的仇人,他實在是無法将宣爐拱手相讓,還不如先将寶物交出去,将來若是有機會的話,再把東西拿回來。

“罷了,宣爐就在此處,呆會我将此物裝起來,你交給那位吧。”

周清點頭應了,心底卻十分慌亂,蓋因她說的貴人不是別個,正是那日偶然遇到的指揮使謝崇。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的宣爐直徑在8-12cm,就跟手機差不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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