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汪染他們已經在不歸崖下, 待了半月有餘。

每一天, 都是男耕女織的普通平淡生活。

若不用考慮其他, 這樣的生活,倒也算是理想惬意, 可現在這種受人掣肘的情況,汪染每每想到,便不覺舒心。

她無時無刻不想離開,可素婆婆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從不讓放汪染出門,只讓霍誠出去打獵砍柴。

可霍誠雖照着汪染的指示将那河道前前後後探查了一個遍,回來卻跟汪染說并無收獲,并沒有找到那地下暗河的入口。

汪染無法, 雖然心中焦急,卻只能暗自忍耐。

這段時間,因為汪染的忍讓和放松, 她和霍誠的關系, 也暫時性的和緩了些。

只是偶爾緊繃的瞬間, 會讓兩人都意識到, 那由追雪死亡所導致的隔閡,還存在于那無形的空間之中,仿佛一堵看不見的牆, 将兩個人徹底隔開。

而霍誠的身體,也開始顯而易見的虛弱下去。

他開始咳嗽,甚至于走路也有些不穩, 每日打獵砍柴回來,也累的要歇上好一會兒,就連眼睛下面,也開始出現因為勞累和睡眠不足而産生的黑眼圈。

汪染也注意到了他的異常,雖覺奇怪,可每每問起,都被霍誠搪塞過去。

汪染留了心,便刻意觀察,發覺他都是每日早晨醒來,身體最為虛弱,晚上便刻意裝睡,想要确定霍誠是否出去。

可每每雖提着精神,卻總是不知何時就睡着了,一覺到天亮,什麽都查不到。

這樣的情況多了,汪染便也知道,是有人做了手腳。

而當她問起霍誠身體異狀,與素婆婆對上目光的時候,便也知道這背後,顯然是有素婆婆的手筆。

每晚雖是昏睡,可睡夢之中,那詭異的沙沙聲卻總是響起,也不知道素婆婆和霍誠兩人,到底都在做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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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每一天,汪染都懷着這個問題躺下,努力保持清醒,然後睡着,睜眼便是天亮。

直到這一天晚上,汪染躺在床上,閉着眼睛,刻意放緩了呼吸,假裝入睡時,聽到了霍誠起身的聲音。

他動作很輕,刻意放緩,可卻還是被集中精神的汪染捕捉到了。

霍誠走出門外的時候,汪染稍微等了一會兒,才跟了出去。

她趴在門口,順着門縫,向外看去。

門外,素婆婆與霍誠面對面站着,汪染對着的,便是素婆婆面向的方向。

素婆婆看着霍誠:“今天,便是最後一天了。”

霍誠背對着汪染,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聽他聲音一如往常一般深沉穩重:“還請婆婆遵守承諾。”

霍誠說了這話,就躺下身去。

汪染正覺奇怪,就見素婆婆往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

四目相對,汪染幾乎可以确定,素婆婆發現了自己。

不歸崖下,素婆婆是唯一身懷靈力之人,自己這樣的躲藏,自然是瞞不過她。

不知道為何,素婆婆并未出言訓斥或揭穿,她就仿佛未看見汪染一般,彎腰俯身,在霍誠的四肢上,分別劃開一道血口。

而後,汪染便聽到了那詭異的沙沙聲。

銀色月光之下,無數條蛇慢慢的從草叢中游了出來,争前恐後一般的湧向霍誠。

黑色的鱗甲,在月光之下,泛着深寒,或紅或白的眸子,透着詭異陰毒。

有蛇攀附在霍誠身上,露出尖牙去咬霍誠手腕上的傷口,貪婪一般的想要吸取更多的血液。

還有蛇在互相纏鬥吞吃,想要争得下一個去喝血的所有權。

很快,霍誠全身上下,都被纏滿了蛇,黑色白色灰色的鱗片交織在一起,游~走爬動,将霍誠整個人都給淹沒了。

汪染這樣看着,只覺得毛骨悚然,吓的不敢動彈。

她一向不喜歡冷冰冰的蛇蟲之物,如今這樣看着它們纏成一團,只覺得惡心。

可同時,她想着那被蛇纏滿身吸取鮮血的霍誠,也明白了為什麽這段時間,他的身體越來越差。

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是那素婆婆逼迫他了嗎?

剛剛霍誠口中所說的承諾,又是指什麽?

汪染心中疑惑重重,可卻不敢出聲,也不敢出去,現在這種情況,她若貿然出去,只怕會驚動蛇群,情況反而會更差。

素婆婆蹲坐在一旁,時不時的在那盤繞的蛇團中,挑出一只來,喂給自己手中的靈蛛。

那靈蛛平日裏只有黃豆大小,可張嘴吃那蛇肉之時,卻落在一旁,猛地變大,幾乎快有山羊大小,顯然被養的不錯。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霍誠身上的蛇群,才散了。

那些蛇吞吃餍足,慢吞吞的游~走了。

霍誠躺在地上,臉上蒼白一片,整個人仿佛野鬼一般,他支撐着起身,靜默了半響才開口說話,聲音虛弱的仿佛沒有一絲氣力:“婆婆,我已經完成了我的承諾之事,如今,該輪到您了。”

素婆婆皺着一張臉笑,她起了身,往汪染這邊瞟了一眼,來到霍誠身邊,開口問道:“精血虧損,以身飼毒,若想養回來,至少需要個十年八年,更別提這些天所受的痛苦。你做這些,就為換一匹馬的魂魄,真的值得嗎?”

她說這話的目的,似乎不是為了問霍誠,而是刻意說給汪染聽的。

汪染扶着門的手下意識的一抖,僅轉念一想,便有了猜測,可她卻又覺得不敢相信。

霍誠卻只是笑笑:“值不值得,這麽多天都過來了,素婆婆還不清楚嗎?”

“真是傻子。”

素婆婆嗤笑一聲,卻是從身上掏出一個玉瓶,扔給了霍誠:“這裏面,是那靈馬的魂魄。”

霍誠忙接住,他小心的将玉瓶握在手中,這些天來臉上頭一次露出笑容:“謝婆婆。”

素婆婆又掏出一本書冊,扔給了霍誠:“這功法,倒是适合你的身體,我留着也無用,便送你了。你拿着,回去睡吧。”

霍誠接過那書冊,卻見封面上面一個字也沒有,他不以為意,也收了起來,便站起了身:“婆婆,晚安。”

霍誠起了身,汪染便也慌忙退後,快步輕聲了的回了屋,躺回到了床上,将呼吸放緩,假裝成熟睡的模樣。

霍誠回來時,也刻意放輕腳步,他仍舊守着禮節,不敢看向汪染,慢慢的來到自己的位置,小心的揣好那玉瓶,便躺下睡了。

院中,素婆婆仍站在原地,她仰頭看着天空中的圓月,幽幽的嘆了口氣:“看來,又得剩老婆子一個人了。”

第二天。

一早起來,素婆婆便讓霍誠砍柴,吩咐汪染做飯,還專門要求了素婆婆自己平日裏愛吃的幾道菜,讓汪染來做。

雖對昨晚的事還有疑問,但汪染早已學會了閉嘴沉默,便也裝作不知,老實聽話的去做菜。

唯一不同的是,屋外院落中霍誠一下一下的劈柴聲,今日聽來分外的擾人。

吃飯的時候,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三人都是喜靜的性子,也都不是愛說話的人,平常也只是偶爾聊上兩句,若是素婆婆興致好,還會開口給兩人指點兩句修行。

今日,霍誠因為身體虛弱,并不開口,只是一味的埋頭吃菜。汪染因為昨晚所看到的,也有些神思不屬,便也有一搭沒一搭的吃着飯。

倒是素婆婆似乎胃口很好,難得的吃了不少,也吃的很香的樣子。

待大家都吃的差不多的時候,素婆婆放下了碗筷,開口說道:“吃完飯,收拾好後,你們兩個就可以離開這了。”

素婆婆這話一說,汪染和霍誠兩人同時擡頭看她,汪染有些愣住,而霍誠雖然面上不顯,眼中也是吃驚的神色。

素婆婆露出笑容,伸手遙遙一指門外:“你們出去,不歸崖地那河流的西北端往中走大約三百步的樣子,有一處暗河入口。暗河之中,有一至純魔核。你們若想要離開,要依靠那魔核。”

素婆婆繼續說道:“這不歸崖地的結界靈物,全以那魔核的力量為生。若是魔核離了不歸崖地,此處便會化為死地。”

她伸手指了指霍誠:“霍誠,你取了一半魔核,便可恢複了靈力,帶着她離開這裏。另外那一半,你就留在遠處,也能夠維持這崖下的一切了。”

霍誠點頭應道:“是。”

素婆婆從腰帶上挑起那銀色靈蛛,遞給了汪染:“這靈蛛我養了半月有餘,它已經有了一定的修為能力,也有些靈智,你帶它走吧。”

汪染忙推卻道:“它有靈智,這半月來前輩又對這靈蛛很是愛護,不如就讓它留在這,陪着前輩。”

素婆婆搖了搖頭:“靈蛛已經認你為主,我留它也無用。況且,這不歸崖底,只方寸天地而已,你帶着它出去,也能讓它長長世面。”

素婆婆指尖往上一挑,那靈蛛就一躍而起,落在了汪染的右衣袖上,迅速縮小,化身成為衣服上的一個不起眼的小點。

素婆婆繼續說道:“不歸崖上到底發生何事,我雖不知。但你們二人這些天的隔閡,我倒清楚。”

她看向汪染:“汪染,也許當初霍誠确實對你不起,但他現在已經盡力做出補償。我觀他心性,也不是邪性之人。人生在世,難得有人毫無怨言,為你付出。我并無立場勸你原諒,但若是可以,希望你能看到他的試圖和努力。”

這話中的意思,說的很明白,想來昨晚那情況,也是素婆婆故意讓汪染看到的。

只是心中豎起的高牆,并不是簡單一日便可輕易瓦解的,汪染只點了點頭:“謝前輩提點。”

“離了這裏,見過我的事情,就不要和上元宗的人提了。”素婆婆嘆息道:“老婆子在這久了,難得清靜,并不想有人來打擾。”

“晚輩明白,”汪染點頭應允,繼續說道:“這段時間,婆婆對我們很是照顧,如今還放我們離開,我二人對婆婆很是感謝。”

素婆婆輕輕搖了搖頭,笑道:“你二人唯一優點,便是懂進退,否則,現在,也早是那菜田中的肥料了。”

“既然老婆子我如今願意放你們,那你們還是快些幹完活,早點走吧。若是晚了,我便反悔了。”素婆婆繼續說道:“最後的活,你們可要好好幹,不要給我耍滑頭。”

兩人都點頭應道:“是。”

雖然奇怪素婆婆怎麽會放人,但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汪染也清楚,這素婆婆的性子說一不二,若是想說的話,不問便可以說出口,若是不想說的,怎麽問也不會說的,反而還會惹她生厭。所以,盡管心中好奇,汪染也還是壓了下來,起身收拾碗筷。

霍誠與她一起收拾,洗完碗後,他又出門将剩下的柴全部劈完,整理好院落後,跟着汪染一起跟素婆婆告別後,便根據素婆婆所說的去了那暗河入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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