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怨聲在道11】 ...

松開手的沈敘之并沒有像原本那般輕飄飄地浮向空中, 他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一點點變得沉重。這種沉重感增強的太過迅猛, 很快, 沈敘之覺得好像有一整座大山壓在了他的身上, 盡管早就沒有身體的他失去了疼痛的能力,卻依舊被那恐怖的重量壓得難以喘息。

可能是由于這重量的緣故, 沈敘之開始不斷下墜, 以極快的速度像秤砣一樣砸下地面, 甚至于地面的更深處。很快沈敘之就看不到高歌和江秋雨的身影了,他已經堕行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那是一片無望的黑暗,除了黑暗, 什麽都沒有。沈敘之什麽也感受不到, 他甚至産生了自己已經不再存在的錯覺。

沈敘之不知道自己于這黑暗中到底游離了多久,可能只有一秒鐘, 也可能是許多年, 他的意識開始逐漸模糊了, 他幾乎要泯滅于此。

可于霎時間,沈敘之混沌中感受到了光,他抖動着僵硬的眼珠,努力撐開眼皮。在沈敘之眼前出現的,是他最為熟悉的地方——裕德高中。

此刻, 他站在自己從墜樓而亡的位置, 腳下由于被血液侵染而無法清理幹淨的地方已經換上了新的地磚。但沈敘之知道,就是這裏,他就是在這裏死去。

現在, 他将于這裏重生……

“之後的事,你們都知道了,我開始了行動,從人們的恐懼和怨恨中積聚力量。”不知道為什麽,沈敘之對自己具體做了什麽絕口不提,好像他在刻意避開那些事情一樣:“我的故事講完了,你們該聽聽我要你們做的事了。”

“嗯。”安奕行點頭,示意自己洗耳恭聽。

“高歌和江秋雨現在應該還在美/國,我的要求很簡單,你們把他們兩個弄回來就可以。”

“沒問題。”安奕行答應的相當痛快,事實上,在沈敘之的故事快要講完的時候,他就大體猜到了沈敘之要他們做的事情了。

很明顯,沈敘之剛死的時候,還沒有成為怨氣沉重滔天的厲鬼,他也只是因為心願未了才徘徊在人間。而後來,高歌和江秋雨的事大大刺激了沈敘之,他這才變成了惡鬼。

完全可以說,是江秋雨直接把沈敘之害死了;接着,又相當于,高歌和江秋雨一起害沈敘之成了無法解脫的惡鬼。沈敘之要是不想報複他倆,那才說不過去呢。

沈敘之點點頭:“我給你們三天時間,這期間我不會傷害你們。如果三天之後,我沒見到他們兩個的人,我會直接殺了你們。”

“你放心,我們一定說到做到。”安奕行挑挑眉暗道‘三天……看來這個世界我和修休必然要滿分飄過了~’

其實就算安奕行和修休不去幫沈敘之,對他們兩個也不會造成任何影響。因為他們不到三天就會離開這個世界,到時候就算沈敘之想殺他們也找不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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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安奕行還是決定要幫沈敘之把這件事情辦好。

在安奕行看來,種什麽因得什麽果。你自己撒的種子,就算結出來的是shi你也要自己一口一口吃下去。

憑什麽你自己犯下的錯,卻要其他人替你承擔後果?

江秋雨和高歌是沈敘之變成這個樣子的罪魁禍首,憑什麽到最後卻是他們兩個在國外逍遙快活,卻留下無辜的人來承受沈敘之的怒火?

于此,安奕行是看不過去的,所以在無損他自己利益的同時,他十分樂得‘替天行道’一下。

當然,安奕行看不過去江秋雨和高歌,也不代表他就贊同沈敘之的做法。

沈敘之是慘,但是他慘不代表他就可以肆意殺戮殘害人命。換位思考一下,安奕行或許會報複那些淩辱過他的同學,或許會通過吓人來吸收恐懼強大自己,可他絕對不會像沈敘之這麽瘋狂地殺人。

盡管為了贏得各個測試,安奕行也免不得會耍一些小手段。可安奕行的骨頭還是很堅硬的,所以無論到什麽時候他都不會喪失本心。

人變成鬼其實不可怕,可變成鬼之後心中無人就可怕了。

“我有個問題。”安奕行猶豫半晌,還是問了出來:“你為什麽要……殺那些無辜的人?”

沈敘之這個人……或者鬼?無論怎麽看都不像是那種壞到骨子裏的。如果他真是那種滿心黑暗之輩,他壓根就不會死;就算他死了,他也會立即變成惡鬼,而不是被再次刺激之後。

所以安奕行實在是不明白,究竟是什麽驅使着沈敘之這個還算不錯的人,在變成鬼之後做出那麽多慘絕人寰的事情。

“你覺得他們無辜麽?”沈敘之反問道。

“呃……”這一下明顯給安奕行問住了,安奕行很想反問回去‘他們不無辜麽?’

然而還沒等安奕行問出聲來,沈敘之就直接解答了安奕行的問題:“只要生存于這個社/會,那麽每一個人就都不無辜。”

“我游蕩于這個城市這麽多年,我一直在觀察,在思考,我為什麽會成為一個悲劇呢?我努力學習努力生活,我不想騙婚只想和自己愛的人生活在一起。我哪裏做錯了呢?我又是到底錯到了多麽天怒人怨的程度,才落得這麽一個可悲的下場?”

“慢慢地,我終于想通了。”

“我錯在生而為人,我錯在出生在這個社/會。”

“基因決定了,我只能喜歡男人,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可是其他人是否對同/性/戀抱有偏見和厭惡,卻是他們可以決定的!他們選擇憎惡我,唾棄我,淩/辱我。他們覺得我渾身上下都是病菌,哪怕和我呼吸同一片空氣都會污染他們潔淨的身體,他們恨不得我死!”

“那他們為什麽會有這種看法呢?因為整個社/會都在唾/棄我們!”

“條文上甚至明确寫着,禁止同/性/戀,性/虐/待,性/侵,性/變/态……這就是他們的心裏話,同/性/戀和性/侵是一樣的……”

“可以不愛但請不要傷害,對動物都能說出這樣具有同情心的話,可是對我們呢?黑紙白字,恨不得用筆杆子直接戳死我們!”

“對,你肯定會想,那也有為我們說話的人,也有挺同/志反歧視的人啊。”

“他們只是在網絡上說說而已,表明自己的立場,告訴所有人,我們是好人!我們不歧視同/性/戀。可這對我們這個群體來說,他們說的話有什麽意義呢?”

“他們為我們真正地做出過什麽事麽?可能他們自我感覺很好。然而事實卻是,他們只是用我們的悲哀為自己立了一塊漂亮的牌坊而已。”

“如果,如果這個社會哪怕有百分之六十的人,不是視我們如蛇蠍猛獸,能夠友好地對待我們。那就不會有我的今天!我不會死!我依舊和高歌在一起,哪怕有一天我們兩個分開,我也遲早可以找到新的幸福。”

“而不是你現在所看見的,所謂的濫殺無辜的我!”

“更可笑的是,對同/性/戀的歧視,只是所有肮/髒的一小部分而已……”

“要是江秋雨沒有被性/侵,他就不會針對我和高歌,那麽哪怕同/性/戀依舊被歧視,我也不會死,同樣不會有今天。”

說到這兒,沈敘之笑着,轉過頭來:“人構成了社會,所有人都無形地影響着這個社/會,那麽社/會所造成的不良影響,自然要均攤到每個人身上。社/會造成了我的死亡,那麽我回報給每一個人,有問題麽?沒有一個人,是絕對的無辜的。就算真的有,并且因為我的緣故而死掉了,那只能說是活該他倒黴了,就像當初的我一樣。”

“只不過我是比較幸運的那個倒黴蛋,我成了鬼,我有機會讓所有人都品嘗一番我嘗過的滋味。”

“回味無窮,不是麽?”

沉默半晌,安奕行嗓音幹澀道:“你太極端了……”

“你不能因為沒有看到光明就否認光明的存在,不能因為你只看到惡就否認全部的善。你只看到了這個社/會的一角,可你就這麽否認了它的全部,你不覺得這樣太武斷了麽?”

“或許……”沈敘之站起身,拍了拍根本不可能沾上灰塵的衣服:“但有沒有想過,我看到的惡就是我世界的全部?我因此而死又因此而生。”

頓了頓,沈敘之忽然笑道:“更何況,我是鬼啊,我是厲鬼,是惡鬼,我都已經不是人了,你還指望我有什麽良心麽?”

沈敘之毫無波瀾地和安奕行對視半晌,忽然,他露出個微笑來:“看得出來,你是個有原則的人,或許,還是個好人?我不知道……”

“無論如何,有兩段話,我想送給你。”

“第一段話是馬丁·尼莫拉的忏悔文:起初他們迫害共/産/黨員,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馬克思的信徒;後來他們迫害猶太人,我沒有說話,因為我是日耳曼人;再後來他們迫害天主教徒,我沒有說話,因為我是新教牧師;最後他們迫害到我頭上,我環顧四周,卻再也沒有人能為我說話。”

“第二段話是我變成鬼之後才看到的,寫這段話的人叫季業,他說:如果天空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如果發出聲音是危險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覺無力發光的,那就蜷伏于牆角。但不要習慣了黑暗就為黑暗辯護;不要為自己的茍且而得意洋洋;不要嘲諷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熱情的人們。我們可以卑微如塵土,不可扭曲如蛆蟲。”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第一個你們所說的濫殺無辜的厲鬼,但我知道,我一定不是最後一個。”

“安奕行,我想你永遠不會讓自己死在我這樣的厲鬼手上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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