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君上,新夥計又死了。”三烏跑來苦着臉道。

某種程度上來說,被魔吞吃了欲望的家夥們會在原本的程度上加重心底的渴望,人總是被七情六欲所擾,但大部分人會用理智去克制它。魔的這種“吃”非但不會令他們的欲望消失,反而會讓克制欲望的理智消失,最終使得人完全迷失沉淪下去。

有些魔很喜歡循序漸進的“吃”法,越是到最後,對于他們來說那種欲望越是美味。

三烏其實是不挑的,他和睚斐的習慣一樣,從來不會去刻意禍害凡人,但耐不住送到他那裏當夥計的,大多本性就不純良,這沉淪起來的速度就格外快。

于是,陽春面館的夥計,幾乎可以說是消耗型的,一開始的張富貴張榮華還好一些,他們在江湖上的名氣雖能大,但根本沒什麽人能認出他們來。

後來,有一些江湖上極有名氣的人開始出現在陽春面館,在那個面嫩的小老板手下當夥計,這就很稀奇了。

比如武林盟主張朝春,又比如萬蹤神捕謝萬蹤。

各種各樣的流言蜚語出現在江湖中,陽春面館漸漸就成了江湖一奇。

直到這些曾經的面館夥計們一個個死于非命的時候,陽春面館又成了某種帶着恐怖色彩的江湖傳奇。

随着名聲的傳開,它的生意确實越來越好了,連地方都比之前大了一倍!

……雖然衆人都不知道它是怎麽在不盤下隔壁的情況下将裏邊兒擴張一倍的,但人家就是做到了。

與之相對的,是前仆後繼前往高家老宅“尋寶”的江湖人,皆以失敗告終。

衆人都看到了那天開鑿山壁的白衣劍客神乎其神的劍法,再加上那擁有巨力的權貴公子似乎也不簡單,這結局倒不令人意外。

因此,所有人知道劍魔秘寶就在那裏,然而再眼饞,誰也拿不到。

事實上拿到了劍魔秘寶的夢海平跟個鹌鹑一樣壓根兒不敢出聲,這事兒他連師父和師兄都沒敢告訴,就怕他們一個不小心說漏嘴給湖劍派上下帶來殺身之禍。

甚至從那之後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沒睡好,就怕自己說夢話給人聽了去,也是很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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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這樣一邊害怕着,一邊偷偷瘋狂練武,這劍魔的高級劍法就是不一樣,遠不是湖劍派那三腳貓功夫能比的。

當然,他也沒忘了時不時關注一下睚斐的信息。

睚斐很好,這段日子他過得比之前都好,即便是在京城做纨绔時都沒這麽開心。

“夥計又死了?沒關系,地牢還關着幾個呢,你挑兩個走。”睚斐不在意地說。

三烏立刻高興起來。

睚斐看了看他,“別吃得太猛,留着慢慢來不好嗎?”

“君上,真不是我吃得過分,是這些人本身就貪欲纏身……”三烏也很無奈。

睚斐一想,在知道自己這邊有“白衣劍客”這種級別的高手的情況下,還敢來的江湖人,确實堪稱貪欲大過天,要寶不要命了。

“不過君上,最近生意很好,怕是能開第二層了吧?”

睚斐看了一眼手臂上的萬寶食肆,“嗯”了一聲,“差不多了,所以我需要出門去尋找新的開店地點。”

高家老宅雖然還時不時有江湖人光顧,但已經比以前少多了,而且蒼淵在高家老宅內設了一處靈陣,盡管大乾境內幾乎不存在靈氣這種東西,卻也足夠讓這靈陣發揮一部分威力了。

反正又不是對付仙魔,只是對付一些凡人,這等威力絕對綽綽有餘。

更別說還有三烏盯着呢,三烏看起來是個面嫩的可愛少年,內裏可是兇殘強大的真魔,在力量漸漸恢複之後,他在整個大乾都可以橫着走。

“君上,你真的要走啊。”明明強橫得一塌糊塗的三烏,聽到這個消息卻一瞬間眼淚汪汪,差點又要來抱睚斐的腿。

睚斐沒好氣道:“你夠了啊,明知道因為萬寶食肆的緣故,我想回來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何必做出這等姿态!”

萬寶食肆是睚斐的本命魔寶,只要陽春面館在洛城一天,睚斐即便是在天涯海角,也能一瞬間回到面館裏。

當然,他即便在千萬裏之外,想要收回陽春面館同樣只需要一瞬間。

在九重天的時候,睚斐從來都是帶着萬寶食肆到處逍遙,請不少好友盡情品嘗每一層的美食。

現在在凡間,睚斐卻想将萬寶食肆開到許多地方,這樣他絕不會錯過很多有趣的事,也不會漏掉他感興趣的人最終的結局。

比如他現在要離開,可他很想知道夢海平的結局,想知道夢海月和汪士奇到底誰輸誰贏,想知道這大乾……到底還有幾年國運。

到時候,如果可以他想要救此世的姨母高蘭芷一命。

但那是以後的事了,他現在想的,是找到一個地方,将萬寶食肆的第二層安置下來。

三烏悵然若失道:“開了第二層,君上便不再愛吃我做的面了。”

睚斐:“……”

這倒是實情,相比較三烏只會做一道陽春面,他上頭的同僚,自然是比他要強。

不過,看着眼圈都開始紅了的三烏,睚斐還是勉強鼓勵了幾句,才算是将他哄走了。

他果然是個關愛員工的好老板。

蒼淵看着三烏離開,才對睚斐道:“你對手下倒是寬容。”

“那當然。”他一向如此,很樂意給員工發福利的。

蒼淵張了張嘴,原本想說什麽又吞了回去。

他覺得,睚斐對這些手下,甚至比對他還要寬容一些。

既然決定了要走,睚斐就開始做準備。

他轉世到這個世界之後,所知的不過也只是大乾的地界而已,更遠的地方即便是皇家書館中也沒有太詳細的記錄,只知道翻過東鎮山的話,似乎有更寬廣的天地。然而不知道為何,這大乾人,硬是無法翻過那座山去。

“所以,那後面到底有什麽呢?”睚斐覺得保持好奇心本身就是一種樂趣。

蒼淵開口道:“這次走就不必帶上這些凡人了吧。”反正一個個都是累贅。

他說的自然是寶玲寶珠以及一衆護衛。

睚斐也覺得不用帶着他們折騰了,可要是讓他和蒼淵兩個單獨上路,他又有些不願意。

最終,他還是征詢了一下他們的意見,并強調他有“白衣劍客”的保護,實在不用擔心他的安全。

畢竟那天蒼淵出手,他們全都看到了。

“少爺去哪兒,我們也要去哪兒。”寶玲寶珠卻堅持道,“我們要是留在老宅這裏,又如何完成長公主臨終前的囑托?”

這位榮和大長公主是睚斐此世的祖母,他那個爹雖然偏心得厲害,祖母卻最為看重他這個嫡長子,寶玲寶珠本也是她送到睚斐身邊的。

睚斐一拍額頭,這個年頭的人啊,“愚忠”這點當真是最沒法改的。

蒼淵皺着眉,“你們堅持要跟,到時候他還要照顧你們。”

全是累贅,帶去做什麽?

“我們姐妹知道公子您本領高強,本也不願成為少爺的累贅。若您願意,可教我們本事,我們定然會日夜努力,絕不會叫苦叫累!”寶玲說道。

蒼淵:“……”

他與睚斐的本事,凡人可學不來。

睚斐卻心中一動,想起某些傳聞,東鎮山那頭,說不定還真有修真者呢,這樣的話,寶玲寶珠也未必沒有希望啊。

既然想到了這點,他不僅帶上了寶玲寶珠,還帶上了高德威和餘顯義,輕車簡行,将他那輛馬車拆了一衆豪華裝飾,十分低調地頂着綿綿細雨往城外駛去。

“停下!”睚斐忽然出聲,坐在前座的高德威和餘顯義立刻勒馬停住馬車。

蒼淵看着車窗外道:“是慧虛。”

睚斐不滿地看着他,“是覓引!”

“他現在只是慧虛和尚,不是你的朋友覓引。”蒼淵淡淡道。

睚斐堅持,“他的靈魂就是覓引,總有一天也會變回覓引的。”

蒼淵皺眉,“你不必管他,他不會有事的。”

仙人渡劫,根本死不了,反正仙魂都要回九重天的。

這時候,不遠處茫然站在雨中的慧虛發現了他們,朝着這邊看來,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竟是默默走到了馬車邊。

睚斐掀開車簾,“慧虛,你這是怎麽啦?”

蒼淵心中腹诽,明明剛才你還說他是覓引,有本事叫他覓引啊,叫什麽慧虛!

慧虛平靜道:“我師父死了。”

“住持死了?”睚斐驚訝,他對護國寺那位老住持還挺熟的,畢竟以前經常去寺裏……呃,為了糾纏老住持的弟子。

“嗯,不僅如此,是我三師兄得到了住持之位。”

慧虛的口吻很平靜,睚斐卻很了解地“哦”了一聲,他知道慧虛和那位慧賢和尚的恩怨,別看寺廟說來是佛家清淨地,但哪來真正的清淨呢?

慧虛是老住持的關門弟子,他天賦高悟性好,睚斐敢說如果老住持能多活十年,這護國寺的住持之位妥妥是慧虛的,因為護國寺上下都知道老住持對慧虛的看重。

而在慧虛年紀尚幼并未嶄露頭角之前,護國寺中已經有了一位名聲極佳的年輕高僧,那就是老住持的三弟子慧賢和尚。

所以,這種紛争,大家都懂。

“說起來之前老住持的身體不是還不錯嗎?怎麽會突然去世。”睚斐覺得這裏面有蹊跷。

慧虛輕輕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一個月前師父給我寄來一封信,一旦他出事,讓我此生再別踏入京城之中。”

睚斐無語,“這一聽就有問題吧。”

“嗯,不過師父在信中說了,別懷疑三師兄,此事應當和他無關,師父告訴我,他已經定下三師兄接任住持之位,讓我留在報恩寺。”

睚斐沉默片刻,“我聽說報恩寺的空愚和尚已經回去了。”

這一點在洛城還引起了挺大的風波的,因為那位空愚和尚抱回一位嬰兒,說是在雲游期間還俗了,不僅還俗了還娶了妻,如今妻子死了,他又遁入空門,帶着自家兒子回了報恩寺。

……這等故事,最容易在市井之間傳播了。

“嗯。”慧虛嘆氣,“他也是一時糊塗。”

睚斐輕笑一聲,“如今你在報恩寺也有了根基,這空愚如此糊塗,你即便是不讓出住持之位又如何,他根本奈何不了你。”

“可我不願意。”慧虛卻道,“這住持之位,本就是空因大師要給他的。”

睚斐噎了一下,“行行行,也就是說你現在京城回不去,報恩寺也不想待,根本無處可去了對嗎?”

慧虛:“……”

雖然是這樣的沒錯,但能不能不要說得這麽直接,太戳心了啊。

“那不如,跟我走吧。”

慧虛猛然間擡起頭來,看向睚斐。

睚斐靠在車窗邊笑,“你也不必多想,如今我對你已經絲毫沒有興趣了,但你我畢竟相識多年,往後就當是舊友相處吧。”

“我原想雲游四方——”慧虛還想稍稍嘴硬一下。

“那雲游到哪裏都是一樣,不如一塊兒上路?”睚斐迅速打斷了他。

慧虛:“……”

最終,他還是上了馬車,接過那笑盈盈的丫鬟遞過來的布巾,擦去了臉上的雨水。

這馬車車廂內極其寬大,雖已經坐了四個人了,卻絲毫不顯得擁擠,即便是再坐幾人也不成問題。

然後,慧虛一擡頭就看到那個清逸俊美的白衣男人正冷冷看着他,帶着幾分毫不掩飾的反感。

他生平性情溫和,卻不知為何在這一刻,也對這個男人生出了莫名的敵意來。

“睚斐。”白衣男人叫着。

“做什麽?”雖然口吻上有些不耐煩,慧虛仍然從李睚斐的眼角眉梢看出了他對這白衣男人的熟稔和親昵。

一時間,慧虛心中恍然,為何李睚斐說對自己沒了興趣,原來,他與這個白衣男人已經是契兄弟了嗎?

慧虛安下心來,閉目默念經文。

舊友嗎?倒也合适。

畢竟他們相識已經……快五年了吧。

居然已經這麽久了嗎?

果然,是舊友呢。

馬車外雨聲淅瀝,馬蹄濺起一路泥濘,朝着東鎮山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睚斐:熟稔?親昵?想不到覓引變成個和尚不僅不吃肉了,還瞎了!!!熟稔親昵個鬼哦!

蒼淵:很好,慧虛,眼神不錯啊,暫且留你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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