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自行車庫到學校大門之間有棵大榕樹,長得枝繁葉茂,一人抱不過來,從高一第一天進了校門開始,柳小滿每天放了學就在這兒等樊以揚,有時候放學放晚了,樊以揚就推着車子等他。
班會課結束以後,他一整個晚上都有點兒跑神,做着做着題思路就忍不住往跑操上想,第四節 課下課了他還沒反應過來,以為底下還有課,悶着腦袋想抓緊解完手上的數學題。
“你不至于吧?”李猛飛快地把書包收拾了,扭頭拍他桌子,“這才開學第一天,往後日子長着呢,趕緊回家吧別忘我了。”
柳小滿“嗯?”一聲擡起頭,看看時間才發現已經十點零三了,班裏人都走了快一半。
“我以為才第三節 課,怪不得這麽吵。”他磕上筆尖收拾書包,把晚上要用的書和題一本本塞進去。
“得了吧,你同桌第三節 課就沒影了。”李猛胳膊往後一撐,坐在桌子上當啷着腿。
柳小滿心想他能待到現在才不正常。
“哎,你說他不上課幹嘛去啊?”李猛又說。
柳小滿搖搖頭,他沒逃過課,想不通不上課能去幹嘛,第一節 課的時候羅浩讓他幫着掏東西,他連拉鏈都沒拽開就被尚梁山用目光标上了,也沒摸出個所以然。
“不知道。”他說,看李猛這架勢有點兒猶豫地問:“你等我麽?”
“是啊,你快着點兒。”李猛掏出手機摁兩下。
“謝謝,但是我跟我,”柳小滿想了想,“鄰居,一塊兒走。”
“你這人真逗,”李猛樂了,盯着他,“謝什麽啊,我就跟你說這話順便等你一塊兒下樓,又不是要送你回家,我就住門口英才二期,你跟你鄰居一塊兒走就走呗。”
柳小滿笑着“哦”了一聲。
“你住哪兒啊?”下樓的時候李猛又問。
“拐個彎順着街下去,老電影院那兒。”柳小滿認認真真地跟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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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猛在腦子裏畫了個路線,一搓響指:“紡織廠?”
“對,家屬樓。”柳小滿說。
“那也挺近的。”李猛抓抓頭發,“我好像從哪聽人說,夏良家以前也在紡織廠,他家還是他姥爺家……忘了。”
柳小滿沒接話,不知道李猛從哪聽來的消息,反正他是從沒在家門口見過夏良。
到大榕樹跟前,樊以揚正好從車棚推着車過來,柳小滿跟李猛道別,李猛倒退着朝他揮揮手,喊了一聲:“明天別遲到!”
“什麽別遲到。”樊以揚問。
“跑步。”柳小滿把書包放進車筐裏,學生太多了,他攥着車後座跟樊以揚往門口走,邊說,“揚揚哥,明天你不用去接我了,班主任讓我們提前去操場,跑完了直接回班上自習。”
“跑步?幾點?”樊以揚不太能理解。
“六點四十到。”柳小滿說。
“這時間怎麽排的,”樊以揚皺皺眉,“說早不早說晚不晚,吃飯早讀都耽誤。”
“不知道。”柳小滿輕輕嘆了口氣。
最麻煩的其實還是爺爺那邊。
他們學校課表上的時間是七點十分開始早讀,一直到七點四十直接上第一節 課,早飯和值日都要在早讀之前搞定,所以六點半前後正是爺爺早點鋪子生意最多的時候。
上學期樊以揚基本在六點四十來接上他,幾分鐘就到學校了,什麽也不耽誤。
現在尚梁山這麽一搞,時間一下子都得提前。
“沒事,也差不多。”樊以揚反過來安慰他,“我之前是早上起來後在家裏背書,這學期本來也緊張,早點兒去學校早讀挺好的。”
柳小滿撲扇着眼皮看他,早起一點兒或者早個十分鐘出門,對樊以揚來說确實是很無所謂的小事,但樊以揚這樣想也不想就根據他來調整自己的節奏,他就是有點兒形容不來的心口發軟。
他抿抿嘴搖頭:“你按你的節奏來,我時間不一定,得看爺爺。”
“尚梁山也是,體育老師果然不一樣。”樊以揚笑笑,“他讓你也去跑?”
柳小滿“嗯”一聲,摸摸兜裏夏良扔給他的軟糖,想拿給樊以揚吃,掏了半截想想又覺得一顆糖丢來轉去的,拿給樊以揚不合适,又松開手指擱了回去。
回到家,爺爺看着他在屋裏左一頭右一頭地洗洗涮涮瞎晃蕩,總覺得跟白天見着的有點兒不一樣,等柳小滿端着小盆去倒洗衣粉泡衣服才恍然大悟,衣服不一樣了。
真是快老得不記事兒了。
“誰的衣服?”他問柳小滿。
“揚揚哥的,”柳小滿擡胳膊抹抹濺到臉上的洗衣服水,“吃飯的時候蹭了一身油,樊阿姨讓我直接換一件。”
“你看看你。”爺爺沖他直咂吧嘴,“那你自己衣服呢?就擱人家了?”
“樊阿姨直接拿去泡了,走的時候快遲到了就沒顧上拿……”話說一半,他突然停下來“啊”了一聲,念叨着“壞了”,放下衣服往卧室跑。
“大半夜的就別去拿了。”爺爺喊他。
柳小滿在書包裏稀裏嘩啦一陣兒,攥着兩個紙卷出來,看看時間有點兒着急:“班主任讓我複印的東西,明天要交,我給忘了。”
爺爺把紙卷展開眯着眼看:“現在上哪複印,都關門了,你回來的時候怎麽沒想着去?”
“我忘了。”柳小滿轉身去櫃子裏翻要用的證件,“而且要殘疾證,我也沒拿,還要居委會簽字。”
“丢三忘四。”爺爺嘆了口氣。
證件平時都擱在一起,找起來方便,柳小滿飛快地把裝證件的小兜拿出來,換了鞋子就要出去。
“上哪去?”爺爺問。
“我去看看十字路口的複印店還開沒開門,他們家關門晚。”柳小滿飛快地說。
“黑咕隆咚地去什麽十字路口,你明天早點去街上……”爺爺還想說話,他回頭把兩張紙也抽了過來,一溜煙地跑了。
剛想起這茬的時候他真有點兒急,怎麽算明天上午的時間都不夠,除非大課間的時候跑出去複印,或者讓尚梁山帶他去學校文印室複印。
要是這麽做那太不好意思了,他臉皮薄,不想剛開學就讓尚梁山覺得他一腦袋漿糊,而且就算明天去學校印完,還得拿回來找居委會蓋章,更麻煩。
他知道這個點誰家複印店也該關門了,但是出去看看他心裏踏實,好歹争取過了,沒趕上也沒轍。
不過他一開始的念頭是直奔複印店,撒開丫子小跑到街角,他突然發現自己跑的特別……順暢。
天亮的時候他從不敢這麽跑,頂多在自己家樓道裏上上下下的時候使勁兒,到了人多的地方,步子自動就縮一半,快跑變成快步走。
好像真甩開了往前跑,也沒什麽不自在的。
柳小滿感受一下。
就是左邊少條胳膊的感覺更明顯了,袖口一帶,半邊身子有種說不上來的……漏風。
十字路口離他家不算近,倒也沒那麽遠,跟他在的街上隔了一條拐彎巷路,平時沒什麽必要買的東西,他不怎麽來這邊。
遠遠一看複印店黑着燈,柳小滿慢下來,學着集體跑操時所要求的姿勢,右手握拳擱在側腹,縮小步子跑了兩下。
真別扭。
他皺皺鼻子。
這樣跑步得擺胳膊,不擺難受,擺了更難受,還沒有剛才放開了自在,跑着跑着就想改成邁大步。
姿勢肯定又僵硬又難看。
太不友好了。
他還想再試試,身邊經過幾個人,出了小路口的路燈也亮得多,又讓他産生了無處遁形的感覺,只好作罷。
到了複印店門口,确認門口的鎖果然挂得死死的,柳小滿在店門口懈下肩膀嘆氣,朝四周又看了一圈,只有網吧和便利店開着門,不抱希望地進了便利店問了一句,店員奇怪得直打量他,搖頭說沒有。
又在網吧門口轉了一圈,他還是沒敢進去,轉身回了家。
第二天早上,幫着爺爺把攤子支好柳小滿就被趕走了,爺爺讓他趕緊去轉一圈看看有沒有複印店一大早開了門,他去居委會開證明。
還把書包也遞給他,讓他萬一時間趕得緊就直接去學校。
“那等會兒揚揚哥來我要是還沒回來,爺你就讓他先走。”柳小滿把書包挂身上。
“他又不傻。”爺爺擺擺手,讓他快走。
其實爺孫倆兒都知道,這個點鐘壓根兒也不會有複印店開門,跑一圈也就是圖個心理安慰。
柳小滿在心裏盤算着等會兒到了學校該怎麽跟尚梁山措辭,攥着書包帶子走得飛快,街角的複印店果然連卷閘門都沒開,他拐個彎,又朝昨晚的十字路口走。
十字路口的店跟剛才的一樣,長形的大鎖頭都在門把手上挂着。
他不死心地走到門口往裏看看,沒有人;又拽拽鎖頭,這回死心了。
轉過身往回走,經過便利店時從裏面出來一個人,手上捏着個小紙袋。他下意識停下來讓路,結果對方也沒動,柳小滿看過去,對上夏良的黑眼珠,他只覺得眼皮自己跳了一下,心裏已經懶得驚訝了。
緣,妙不可言。
他腦子裏冒出來一句沒有感情的旁白。
跟着又冒出來昨天李猛說的話,心想看來是真的,夏良或者夏良他姥爺還真就住在附近。
“早。”夏良看着他,估計也習慣了,木着張臉沒起沒伏地打了個招呼。
柳小滿猶豫一下,夏良還沒醒困,頭發有點蓬蓬的,亂得還挺好看,顯得整個人都松散随和了不少,跟昨天在校門口的迎面走過比起來簡直友好得不得了。
于是他也答了句早,又順口接了句:“你家也在這兒?”
夏良指了指對門的網吧。
柳小滿瞬間沉默。
“剛出來。”夏良剝了顆口香糖塞嘴裏,看着他,突然問了句:“你昨天晚上就過來轉了一圈,一大早又過來,想上網?”
這句話比偶遇讓柳小滿驚訝多了。
畢竟夏良這麽問,肯定是看見了他在網吧門口想進沒敢進的糗樣。
“你在網吧待了一夜?”他有點兒尴尬,匆匆換了個話題。
夏良慢慢悠悠嚼着口香糖,有點兒好笑地看他一眼,沒再多問,把手上的包裝紙搓成一小團抛進垃圾桶裏,抻了個懶腰說:“走吧。”
走?
往哪走?
柳小滿懵了,雖然他跟夏良是同桌,但是這就熟到能一起去上學的程度了?
一愣神的功夫,夏良已經走出去好幾步,他趕緊跟過去在夏良屁股後面說:“我得回家一趟。”
說完怕夏良誤會,又解釋了句:“班主任讓我交的材料,我得回去拿。”
夏良停下來看看他,似乎想到了什麽,柳小滿剛要開口說不耽誤你時間了你先走吧,他問非所答地來了句:“你家是不是賣早點?”
柳小滿跟不上他的思路,一句話卡在嘴邊,愣愣地點了點頭。
“正好。”夏良也點點頭。
誰跟你正好啊?
“你不是……”他指指夏良手裏的小紙袋。
這不是買了麽?
“你要吃?”夏良看他一眼,柳小滿感覺他的視線好像落在了自己的殘肢上,伸手把紙袋往他眼前一遞。
他當然不吃。不過夏良這麽說,估計買的也不是早飯。
“這是什麽?”他問。
“貓罐頭。”夏良說,嘴角翹起來一個又快又小的弧度。
也不知道中的什麽邪,心情這麽好。
柳小滿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一腦袋漿糊地看着夏良,好像也找不出不讓人家去買早飯的理由。
“走,”夏良眯着眼打了個大哈欠,轉身繼續往前,還有點兒不耐煩地掃了他一眼,“磨磨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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