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1)

今天跑完步,尚梁山沒讓他們自行解散, 卡着最後半圈快結束的時候又繞了回來, 在跑道邊兒上等着他們。

柳小滿估摸他是吃飯去了, 嘴角還帶着點兒閃閃的油光。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吃太飽了, 尚梁山的心情明顯的很不錯, 在前面抱着胳膊一踱一踱地給他們訓話:“你們要是有精神,或者有些壓根兒就不想上課的,早上就可以多運動運動。”

“要考試啊老師!”底下有人喊了一聲。

“考試,”尚梁山嘴角一歪,“在教室怎麽沒見你們喊,還炸金花……我看你們有些人的心思也沒在考試上,倒是更願意運動,對吧李猛?”

“啊?”李猛突然被點名, 還被點得無從反駁,有點兒尴尬地應了一聲。

“對吧夏良?”尚梁山又看向夏良。

“別叫我。”夏良在後排摁着手機, 頭也沒擡地說。

班裏半死不活地笑了兩聲。

“昨天我跟你們說的運動會, 都上點兒心,”尚梁山背着手在前面晃着,“你們男生喜歡打球的,就可以報個球賽, 短跑、接力賽、還有乒乓球……哪幾個人玩兒得好, 一塊兒練練,到時候都得上。”

“你們三個,”他點名炸金花三人組, “還有餘首,不就正好能報個4×100米接力。”

“我操。”金花之一耙了一把頭發,“把我炸了得了。”

“不想運動的話可以準備節目,”尚梁山接着說,“開幕式每個班反正都得出個節目,韓雪璧琢磨琢磨,看是排個什麽歌還是舞,都參與進來。”

“瘋了吧他?”李猛小聲嘀咕着,“幾年級啊還玩這一套,又不是小學。”

柳小滿雖然覺得尚梁山沒什麽錯,但是這麽半強制地一搞,也确實讓人更提不起興趣。

他惦記着回去早讀,還有些人惦記着去食堂吃完飯,底下“嗡嗡”着都催尚梁山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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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我給你們都排排,看每個人适合什麽,你們自己有想法的也可以來跟我說。”尚梁山堅持說完最後一句。

最後他喊了聲“夏良跟我過來”,擺擺手全讓散了。

“幫你拿回去?”一班人“嘩”地四散開來,王朝沖夏良的書包揚揚臉。

夏良看他一眼,把書包扔過去:“謝了。”

“他還真夠不客氣的嘿!”李猛樂着說。

夏良在尚梁山身後兩三米的位置跟着,尚梁山不緊不慢,他也不緊不慢,尚梁山停,他也停。

“你走那麽遠幹什麽?”尚梁山扭頭喊他,“跟你聊聊天,越走越往後了還。”

夏良非常不想配合地晃過去:“咱能有事兒就說事兒麽?”

尚梁山不說事兒,他盯着夏良臉上的口罩看了幾眼,指了指說:“能摘了麽?”

夏良看着他,既不說話也沒反應。

半天,看尚梁山有着“不摘咱倆今天就晾這兒”的架勢,他無奈地把口罩往下拉了拉,兜在下巴上,露出了鼻子和嘴,以及左臉靠近顴骨位置的幾道抓痕。

這是他老媽的傑作,明明踩着高跟鞋都比他矮半頭了,火氣一上來就扇人的毛病還是一點兒沒改。

他把手給擋開了,但是沒防住她的長指甲,從臉上摟過去的時候明顯地感到自己被刮掉了三绺油皮。

其中一根有點兒過長,連帶着嘴角都給他刮了一道,幾道杠參差不齊的,乍一看跟他直接用臉矬地了似的。

就為了不被問東問西,他才專門戴了個口罩,尚梁山突然搞這一套,肯定是去查了他。

果然,尚梁山看清他的臉後也沒顯得意外,直接呼出一聲長氣說:“你媽媽昨天給我打電話了。”

“哦。”夏良應了一聲。

然後他看着尚梁山,尚梁山也看着他,默然了半晌。

尚梁山其實在等着他問話。

按他的猜想,夏良應該會挺心煩自己涉足他家裏的事兒,至少得不耐煩一下,問一句“有事兒麽你”,結果夏良就跟聽別人家的事兒一樣,張張嘴的興趣也無。

這其實比直接發火更讓人難做。

“她跟我說了些你的情況,我從你之前的班主任那裏也了解了一些。”尚梁山只好接着說,“按照你媽媽的想法,她是覺得給你轉到她附近的學校,能更方便的教育你,對你來說會更好。”

“你覺得呢?”他問夏良。

“随便。”夏良說。

“我沒贊成她這麽做。”尚梁山說。

夏良擡了一下眉毛,看着他。

“你的情況我從你之前的班主任那裏了解過,但你父母的狀态、你跟你父母之間的關系、包括你的生活……”尚梁山觀察着夏良的表情,停頓了一下,“總之,你媽媽想給你轉學的原因是覺得你脫離她的管教太久,覺得你‘學不好’、‘廢了’。”

“那我跟她說的是,我覺得你沒有她認為的那麽不好,我覺得你還是很有希望的。”尚梁山原地踩了兩下,“而且本來你這一學期也是留級,所以我跟你媽媽的保證是,這一學期能讓你學出個樣子來。”

“我有信心能改變你,”尚梁山背着手開始遠眺,“就拿咱們下個月的運動會來說……”

夏良突然從鼻腔裏嘆了一聲。

尚梁山停下來長篇大論,看着他。

“誰給你的信心啊?”夏良跟他對視着,煩得想笑。

柳小滿背完一章地理,正從桌鬥裏往外拽他整理的歷史大事記接茬背,夏良從教室後門晃了進來。

看見柳小滿掏得挺費勁,就彎腰幫他拽了一把。

拽的時候沒注意,掌側壓住了柳小滿的拇指,把柳小滿吓了一跳,猛地一扭頭,腦門正好頂上夏良的下巴。

“哎。”夏良被頂得一仰脖兒,皺着眉毛站直,揉了兩下。

“不好意思。”柳小滿趕緊道了個歉,伸着脖子往夏良下巴上看,怕磕了他的牙,再把舌頭給矬出血。

他以前被矬過一回,疼得半天說話都直嘶溜。

結果下巴似乎是沒怎麽樣,他先被夏良顴骨上那幾道抓痕給看得愣了愣。

“你臉,”柳小滿指指自己的顴骨,被想象中的畫面吓了一跳:“……班主任打你了?”

夏良揉下巴的手都停了,莫名其妙地看着柳小滿,又往他腦門兒上彈了一下:“腦子給你彈出去了?”

“……”柳小滿把他手拍開,揉揉腦門兒也覺得有點兒沒譜。

那應該是昨天或者今天早上的傷口,都有點兒結痂了,之前被口罩擋着,他沒能看見。

本着同桌的關系,他本來可以再多問問,關心一下同學。

但是想想夏良公告欄上背着大過的公告,好像也沒什麽意外的。

可能又打架了。

“你也不說一聲,”他坐正了接着背書,捋他的大事記,随口說了句,“突然伸個手,吓我一跳。”

“說什麽,”夏良拉開凳子坐下,“‘快坐好,我要幫你拽書了’。欠不欠。”

柳小滿想象一下這對話,沒忍住笑了起來。

夏良擡手推開了窗戶。

每天的這會兒都是班裏最難聞的時候。

半個班的人一齊吃早飯,什麽內容都有,教室裏聞着就跟雞兔同籠似的,似乎有人還脫鞋。

新鮮空氣流動進來,鼻子都覺得幹淨了。

推窗的動靜把李猛吓了一跳,他正蹬着桌子腿兒一下下地晃着凳子啃燒餅,以為檢查的來了,胡亂卷了兩下就往桌鬥裏塞,邊警惕地回頭看。

“沒人啊?”他松了口氣,把燒餅又掏出來繼續啃。

“哎,夏良,”啃了兩下他幹脆直接站起來調了個頭,倒騎驢地抱着椅背跟他們說話,“尚梁山找你幹什……操!”

話剛說一半他就罵了一聲,指着夏良的臉喊了句:“他還打你了?”

“什麽?”王朝也猛地轉了過來,沖着夏良的臉爆出句“我了個大操”。

“他竟然打你?”他說。

柳小滿摸摸鼻子,頭都不想擡,直接體會到了剛才自己的脫口而出有多蠢。

夏良跟他倆對視一會兒,嘆了口氣,重新把口罩拉上去,掏出耳機往耳朵裏一塞。

一天被幾個傻子圍着,也确實挺愁人的。

也不知道尚梁山是跟夏良說了些什麽,這一天下來柳小滿驚奇地發現,夏良竟然沒逃課。

下午最後一節課快結束的時候,羅浩幾個人來走廊等他,他也沒搭理,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有一下沒一下地轉着筆,聽歷史老師在講臺上扯皮。

他們的歷史老師不錯,起碼是個正常人。

最大的問題可能是總喜歡跟他們分享野史,講着講着課聯想起某一段相關的野史,話題立馬拐個彎直奔考試範圍以外去了。

看夏良聽得還挺有意思,柳小滿想起尚梁山跟他說的那些話,突然覺得好像也沒那麽的不切實際。

而且夏良還會看書。

雖然《海底兩萬裏》是推薦在小學生必讀一百本的書單裏,是兒童讀物,但這是本好書,是名著。

夏良和兒童讀物……

柳小滿笑了一聲。

他是真笑出了聲,夏良聽見他“嘿”一聲,扭頭就看見他偷偷抿着嘴角。

柳小滿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等到傍晚,夏良吃完晚飯回來,發現桌上多了個筆記本。

是本歷史筆記。

柳小滿的。

夏良一頭霧水地翻了翻,裏面還夾了張紙條,用小孩兒字工工整整地寫着:借給你抄,不許亂畫。

還有一句估計是後來補上的,看紙條沒空了,字碼都小了一號:不用客氣。

吃撐了?

夏良覺得有點兒好笑,想想,還是把筆記本擱進了桌鬥裏。

柳小滿還不知道自己熱心助人的舉動被當成了吃飽撐的,他能把筆記本放在夏良那兒,其實做了半天的思想鬥争。

——他怕夏良不當回事。

不當回事其實也不那麽有所謂,直接就還給他了。

他更怕夏良不愛惜。

跟樊以揚吃飯的時候他都惦記着他的筆記本,從食堂回到教學樓下,樊以揚朝他揮揮手說:“晚上我過來,別忘了。”

他答應一聲,轉身上樓。

一樓的臺階還沒邁完,就聽見尚梁山的聲音在背後喊他:“柳小滿。”

“啊。”柳小滿正惦記着回去看看夏良抄沒抄他的歷史筆記,冷不丁聽見這聲兒就跟任務還沒啓動就被裁判提前驗收一樣,莫名地心虛了一下。

他站在臺階上往地下看,尚梁山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過來的,跟他就差幾層臺階,兩三步就跨了上來。

“走,”他示意柳小滿邊走邊聊,“剛才那是高三的吧?”

“嗯。”柳小滿跟他稍稍錯開一層臺階,在尚梁山後面跟着。

“是不是成績挺好的,我對他有印象,總上光榮榜。”尚梁山說,“他是你鄰居?”

提起樊以揚的成績,雖然跟自己無關,柳小滿也有種光榮的小驕傲,點點頭說“對”。

“不錯。”尚梁山一副很認可的模樣,“就是要多跟能帶給自己好的影響的人待在一塊兒。”

柳小滿悄悄看他一眼,沒接這話。

他總覺得尚梁山只要一誇人,就沒琢磨好茬兒。

他的直覺也基本上八九不離十。

到了教室後門,尚梁山沒讓他進去,自己站在窗戶旁邊往裏窺看了半天,什麽新鮮鳥蛋也沒看出來,跟昨天一樣,英語聽力的音樂已經響起來了,班裏該怎麽樣怎麽樣,走廊上晃蕩着的學生們像在趕大集,慢慢悠悠也沒個反應。

甚至包括尚梁山自己,一點兒沒想着讓柳小滿回去把聽力先做了。

柳小滿本來挺無語的,站了會兒倒是有了個意外的發現——他發現站在外面聽着全年級每個教室的廣播一起響,竟然都比在他們教室裏聽的聲兒清楚。

也太離譜了。

說出去都不帶有人信。

他為自己未來一年半的學業感到深深的擔憂。

夏良在幫王朝殺一局游戲,王朝硬塞給他的,他跟李猛個坑貨組隊連跪九把,兩人差點兒扔了手機直接打起來,打地鼠一樣互相摁着腦袋對罵,都說讓柳小滿一只手玩兒都比對方靠譜。

半天沒等來柳小滿,王朝強行把手機塞給了夏良,跟李猛兩個人勾着腦袋圍觀。

“換誰都行,這他媽叫改命,不然今天我就得掉成廢鐵。”他說。

夏良手機裏還放着個電影,靠在桌上連暫停都沒摁,繼續從耳機裏聽着,随手幫王朝打了一把。

運氣還行,随機匹了個戰鬥力基本弱智的敵方,沒多久就把對方給攻城略地了,還拿了個MVP。

“行家啊!”李猛“嚯”一聲,忍不住拍了兩下巴掌。

“腦袋,”夏良把手機扔給李猛,讓他往旁邊稍,“擋我電影了。”

李猛喊着“我操”手忙腳亂地抓住手機直起身,猝不及防地跟窗外的尚梁山來了個四目相對。

毫無阻擋。

連塊玻璃都沒有。

他動作無縫銜接地把剛抓到手的手機又抛了出去。

“我操……”王朝也喊了一聲,手忙腳亂地往後猛撅了一下,沒讓手機直接沖着前座腦袋上砸過去。

夏良剛才推塔的時候餘光就看見窗戶外站着人了,被李猛他倆這通操作看得直想樂。

“你們兩個,給我出來。”尚梁山拉着個臉說,又指了一下夏良,“你也出來。”

夏良撥掉一個耳機指指自己:“我什麽都沒……”

“快點兒!”尚梁山黑着臉打斷他。

三個人踢凳子推桌地往外走,班裏終于靜下來,看戲的看戲,偷樂的偷着樂。

從後門一出去,發現柳小滿竟然也在外面,四個人互相對對視線,大概猜到了什麽,有點兒無奈地跟着尚梁山往樓下走。

王朝李猛在中間,夏良和柳小滿在最後面綴着。

“你什麽情況?”夏良問他,從兜裏摸出管口香糖用拇指頂開,往嘴裏抛了一顆。

李猛也不知道是聽見聲兒了,還是用眼角觀察着他倆的動向,從前面悄沒聲兒地往後遞了只手。

王朝跟着他,也默默地伸了一只。

倆人也沒回頭,就這麽保持着一只手朝後的姿勢,繼續跟在尚梁山屁股後面走着。

夏良這次是真樂了,覺得這倆人二得特有意思,往他倆手心裏一人磕了兩粒,又朝柳小滿敲了敲瓶身。

柳小滿沒心思吃糖。

他真的要被尚梁山這種分不清主次,想一出是一出的模式給搞迷糊了,只想回去做題,哪怕教室裏聽不見聽力,那也是教室,是他這個鐘該待的地方。

但是一共四個人,仨都吃了,他如果這時候拒絕,總覺得自己像個融不進集體的異端。

猶豫了一下,柳小滿也把手伸了過去。

“我吃完飯回來,上樓的時候被喊住了。”他小聲回答夏良剛才的問題。

夏良“哦”一聲。

這是尚梁山能幹出來的事兒。

“桌上的歷史筆記是你放的?”他又問柳小滿。

“你收好了麽?”柳小滿立馬問。

夏良好笑地看他一眼:“給我筆記幹嘛。”

“感覺你好像對歷史還有點兒興趣。”柳小滿想了想說。

“他讓你這麽幹的吧。”夏良說。

手機在兜裏震了兩下,他掏出來看看,随手摁着。

“他”是誰不言而喻,柳小滿也沒反駁,雖然尚梁山不切實際,但也确實是好意。

“你沒事兒幹的時候抄抄也沒壞處,”柳小滿挺認真地小聲叨叨着勸他,“那本筆記我照着揚揚哥的筆記整理的,很明白的,你只要看了就能看懂。”

夏良從手機上掀起眼皮看向他。

“晚上吃的什麽?”他突然問。

“拉面。”柳小滿也不知道他話題怎麽跳過來的,挺奇怪地答了一句。

嘴裏有味兒?

不還含着口香糖呢麽?

“還是跟你的揚揚哥?”夏良說。

柳小滿張張嘴,也不知道怎麽就被“你的揚揚哥”給戳了一下,說不上來是不好意思還是覺得有點兒被笑話了,他耳朵根兒發緊地急着回了一句:“什麽啊。”

“你是不是……”夏良動了動眉毛。

“嗯?”柳小滿看着他。

“沒事。”夏良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尚梁山一路上也沒個話,直接把他們帶去了操場旁邊的室內體育場。

這個室內場建的時候花了不少錢,很大,籃球羽毛球乒乓球,該有的都有,學校摳摳搜搜寶貝得不得了。

這個時間沒什麽人,幾個流裏流氣的高三在打球,看見有人進來,紛紛往這邊看了一眼。

其中有兩個人跟夏良認識,拍着籃球喊他一聲:“來打球啊夏良!”

“我良哥今天帶弟弟呢。”另一個笑着說。

幾個人嘻嘻哈哈地都笑了。

夏良沒搭理他們,沖他們彈出根中指,朝下掼了掼。

“你們幾個,出去。”尚梁山停下來看着他們說。

那幾個學生估計是常來的,跟體育組的老師都熟,跟尚梁山耍了幾句貧嘴:“別啊尚老師,嗨着呢正。”

“出去嗨去。”尚梁山往球場邊兒上一杵,“我要用。”

“不是吧,”李猛捅咕着王朝,“課都不上了,讓我們來打籃球?”

“旁邊不有麽?”蹲在場邊的一人說完盯着柳小滿看了看,笑了,“讓給您也得能用啊,行麽這樣的?”

尚梁山不說話了,看着他們。

“你說呢?”夏良在旁邊靠着玩手機,本來就對這種莫名其妙的狀況挺煩的,盯着那人接了句。

柳小滿在他側面,正一個勁兒地自我催眠不聽不想,聞聲看了眼夏良,心裏對尚梁山這次的舉動真是反感透了。

“哎走吧,”剛跟夏良打球的那個也算這群人裏帶頭的,把球往場邊的籃筐那塊兒一拍,跺了兩下地,“那是人親生的學生,咱們已經是後娘養的了。”

幾個人默默叨叨地散了,各自去拿自己衣服。

“走了啊夏良!”帶頭的那個拽着衣服往肩上搭,從夏良旁邊過去的時候往他肩上拍了一下,“不是你跟這兒幹嘛啊?不然一塊兒小球場?”

“嗯。”夏良根本沒管他說什麽,繼續低頭摁着手機,毫無誠意地應付一聲。

把打籃球的人給趕走,尚梁山也沒跟他說的那樣讓他們打籃球,而是繼續帶着他們從籃球室過去,上樓梯朝二樓走。

二樓的設計是個中間掏空的半環,一水兒的鋼化玻璃牆,從底下就能把裏面的構造看得一清二楚。

“……乒乓球?”王朝望着那些乒乓球臺愣了。

夏良正發消息的手指一頓,擡頭看看,當時就想轉身快走。

頭都不他媽回的那種。

“這邊乒乓球臺,旁邊還有羽毛球,你們都可以試試。”尚梁山推開乒乓球室的門,不知道從哪夠了個球在手裏抛着,轉身靠在桌臺上面對着他們說。

他表情竟然還有點兒得意,仿佛給學生提供了什麽天大的好事兒。

“真不上課了啊?”李猛懵了。

懵裏還帶着一絲竊喜。

尚梁山擡手腕看了眼時間,說:“還有十五分鐘。反正你們在教室也不會老老實實做聽力,先帶你們來看看,以後想用了就可以過來。”

“……我聽。”柳小滿無言地看着他。

王朝和李猛一起看向他,王朝都忍不住笑了:“也是難為你了。”

“那我現在能不能玩會兒啊老師!”李猛興致勃勃地一捋袖子,轉着圈兒地找球拍,“我小學還學過乒乓球呢,上了初中就被我媽給斷了……這發球機能用麽?”

尚梁山“哦”一聲,抱着胳膊挺有興趣地問他在哪兒學的。

“你會打麽?”他又問王朝。

“我沒打過。”王朝搖搖頭,抓了個球拍出來研究,“這倆面兒有什麽區別?”

“來來我教你!”李猛立馬把他拽過去,占了個球桌。

尚梁山用欣慰與試探的表情看向夏良。

“不。”夏良想也不想就說,把手機往兜裏一揣,“我寧願回去上課。”

“我也回去。”柳小滿立馬說。

“我得回去補歷史筆記。”夏良的表情一本正經。

四個人一齊看向他,柳小滿是十分的欲言又止。

“……你們真沒意思。”夏良不扯淡了,轉過身直接出門下樓,“走了。”

“你真沒興趣麽?”尚梁山把目光又放在柳小滿臉上,跟個變态一樣,努力調動自己缺乏表情神經的五官誘惑他,“你打過沒有?可以試一試,不要自己覺得自己不行。”

“是啊!來啊柳小滿!”李猛跟個鬼一樣,在尚梁山身後手舞足蹈地沖他喊。

“我真沒有。”柳小滿連連搖頭,趕緊追在夏良屁股後面出去了。

夏良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放慢了速度等他,柳小滿跑到樓下,他還沒從體育館出去,剛推開一扇門,沖他喊:“快點兒。”

柳小滿忙走過去。

出了室內體育館,他跟從魔窟裏成功逃生一樣,狠狠地松了口氣。

松完,湧上來的就是股難以形容的疲累。

不是從身體上。

是心累。

累得他都沒心思緊趕慢趕着回教室上課,反正回去面對的也是個鬧哄哄的垃圾窩,沒有絲毫上進的氛圍。

他能理解尚梁山的意圖,雖然不是全都能理解,七八分吧。

就跟他理解跑步差不多。

但他無論怎麽能理解,也理解不來尚梁山會讓他們在聽聽力的時間去打乒乓球。

這真不是一個班主任該幹的事兒。

理由竟然還是反正你們也不會聽英語聽力。

柳小滿從小長到大,如果說有什麽烙在他身心裏,怎麽都忘不掉的道理,那就是“克服”。

人不能因為條件惡劣就去死,不能說少了條胳膊就不活了。

班裏學習氛圍不好,身為班主任不去抓紀律,而是把全班的方向往體育上轉,還轉得不分你我,眉毛胡子一把抓地往乒乓球桌上運,他真的想不明白尚梁山在琢磨什麽。

晨跑也許有的人有意見,有的人無感,但那是集體的,也沒有占用上課時間,在合理的時間裏鍛煉身體,沒什麽不妥。

這跟把他們稀裏糊塗直接抓過來打乒乓球不是一碼事。

太糊塗了。

這一點他真的沒法理解。

柳小滿像那天上學時一樣,跟在夏良身後不遠不近地走着,在心裏試着清理尚梁山的思路。

折騰一圈到現在,回教學樓的路上已經沒幾個學生了,除了剛從食堂出來的體育生,就是捧着紙筆奔辦公室問題的學霸。

他看着那些學霸,腦子裏突然電光一閃,反應過來了尚梁山的邏輯。

——尚梁山并沒有一把抓。

像韓雪璧和餘首,就不會被尚梁山以“反正你們也聽不見英語聽力”為由在這個時間從教室裏帶出來。

餘首的成績似乎還不如王朝。

尚梁山把他跟李猛他們一起帶來,可能他本人覺得自己挺不偏不倚,沒有因為他柳小滿是個殘疾就對他特殊照顧。

其實換個角度來想,他能做出這種舉動,恰恰是出于也許他自己都沒覺察到的、最大的偏頗。

——因為柳小滿是個殘疾,所以學習好也沒什麽當成重點生培養的希望。

因為是殘疾,所以英語聽不聽也沒什麽所謂。

因為是殘疾,所以做出再多不可理喻的“關照”也理所當然。

他和夏良,兩個在班裏最特別的學生,配上對學習惡心到寧願懷孕的李猛,尚梁山是在抓他們四個當“典型”。

或者說,是把他們四個當做自己教育理念的“試驗田”。

柳小滿的頭皮一麻。

他看向前面夏良的身影,想到尚梁山三番五次的把他往辦公室叫,跟他的談話,還有樊以揚對夏良的态度……甚至包括他對羅浩的厭煩,突然覺得都特別的殘忍。

他還一直自矜地認為,自己雖然不能樊以揚那類的學神比肩,在學習上也至少比夏良李猛他們“高”一個層次。

結果在一個當體育老師的班主任眼裏,他跟那些學生混子也沒什麽兩樣。

不過是個成績好一點兒的“廢物”。

他不由地快走了兩步。

夏良好像感受到了他的步伐變化,停了停,扭頭看着他。

柳小滿就像條追着什麽東西的小蟲,目标一回頭,他自己又原地蠕動了。

柳小滿把速度調回剛才不快不慢的狀态,朝夏良走過去。

“想去看貓麽。”夏良站着沒動,問他。

如果這話他在去室內體育館之前問,柳小滿都會一口否決。

但他眼下自顧自地跟夏良産生出了點兒“同病相憐”的慘淡感,下意識猶豫了一下。

“不了,”擡頭看看天色,路燈已經全亮了,不遠處高一的教學樓裏傳來陣陣背書聲,他還是搖搖頭,“我不想逃課。”

“我猜你也是。”夏良說,等柳小滿差不多走到跟前了,也轉身繼續往教室走。

“逃課有意思麽?”柳小滿問。

他不是跟夏良嗆,他是真挺疑惑的,要是讓他在上課時間不上課溜出去,他根本想不到要去幹嘛。

“看你。”夏良看他一眼,“有想做的事兒就有意思,沒想做的在哪兒都沒什麽意思。”

他也沒什麽想幹的。

柳小滿幽幽地想。

他可能會回家幫爺爺蒸烙餅。

想到爺爺,他問了夏良一句:“李猛說你也住紡織廠老房那一片兒。”

“啊。”夏良應一聲,“我姥爺。”

“你跟姥爺一起住?”柳小滿又問。

“嗯。”夏良點點頭。

“真巧。”柳小滿也點點頭,“我也跟我爺爺一起。”

夏良用眼角看着他,柳小滿的步伐現在基本上跟他持平了,不用他專門扭頭去找。

從前面穿過小藍球場就能到高三主樓,剛才被尚梁山趕走的那些學生轉移到了那兒,在暗下來的天色裏望過去,像幾張剪影畫,熱熱鬧鬧地追逐蹦噠着。

“樊以揚呢?”夏良突然問。

“什麽?”柳小滿腦袋上的天線“咻”一聲豎起來,還以為夏良看見了樊以揚,掃了一圈并沒有,又重新看向夏良。

“他跟你家住在一塊兒?”夏良被他這反應搞得有點兒無語,覺得挺想笑。

“沒,”柳小滿搖搖頭,又點點頭,“也差不多,他家跟我家離得很近。”

“斜對樓。”想了想,他補充一句。

夏良“哦”一聲。

柳小滿想起來剛才去體育館的路上夏良沒說完的話,問他:“你剛才想說什麽?”

“什麽。”夏良沒反應過來他問什麽。

“你說我是不是,是不是什麽沒有說,只說了一半兒。”柳小滿提醒他。

“啊,”夏良腳下頓了頓,又看了柳小滿一眼,“我忘了。”

“……”柳小滿瞪着他。

“你就當沒聽見吧。”夏良笑笑,朝小球場邊兒上的小路走。

“你這人……”柳小滿的好奇心都被他吊起來了,關鍵是當時那句話接在“你的揚揚哥”後面,讓他特別想知道。

“你要麽就別開頭,開了頭又只說一半兒,”他追着夏良問,“你倒是把話說完啊。”

夏良停下來看他,柳小滿一臉執拗。

人在有些時候呢,就是會産生出一些無法解釋的心理感應。

正因為無法解釋,所以人們将之稱為“第六感”。

柳小滿隐隐有種直覺——夏良那句綴在“你的揚揚哥”後面沒說完的話,會像地震前低飛的燕子一樣,在眼前輕飄飄地一晃而過,卻足以帶來一場把他現在還算平和的生活狀态颠個翻覆的後果。

但他就是忍不住想知道。

他就是想不信邪地在原地等着,等着看燕子會不會應驗。

或者說,他自己也沒往深了去思考的潛意識與內心深處,有什麽已經冒了尖兒的東西,在等着夏良這句話,給剜出來。

這感覺讓他心裏莫名地有點兒緊張。

而經過了昨天的垃圾桶事件,夏良大概也咂摸出了這個小殘疾要是真軸起來,能倔到什麽程度。

他本來已經打算随便編個話題糊弄過去了,看着柳小滿認真的表情,他也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心态,忽然就想把心裏想到的事情說出來,看看他會有什麽新的反應。

“真想知道?”他又問了柳小滿一遍。

“你倒是快說。”柳小滿催他。

夏良的身後是路燈,柳小滿跟他面對面,身旁是一塊半人高的大石頭,被設計成了指路石,寫着“求知路”。

他幹脆停下來,讓柳小滿的臉明晃晃地露在燈光底下,挺平靜地看着柳小滿說:“我當時在想,你是不是喜歡他啊。”

柳小滿臉上一愕,整個人都愣了。

“夏良!”小球場上有人吹着口哨喊了一聲。

夏良看過去,結果人臉都沒看清,先看見一顆直飛過來的籃球。

扔球的孫子投着三分的距離,扔的确實扣籃的力氣,仿佛扔的不是個球,而是在朝他投炸彈。

這炮彈球倒也不是接不住,關鍵這個角度,他前面還有個發愣的柳小滿。

夏良本能地伸手去扣柳小滿的肩膀,結果撈了個空,只扣上一截空袖筒。

他他媽關鍵時刻忘了柳小滿比一般人窄了一條胳膊!

柳小滿被抻了一下袖子才反應過來,直覺有危險在朝後腦勺上飛,他也下意識一邊側身埋頭,一邊推了夏良一把,想讓夏良也避開。

夏良本來是能避開的,如果柳小滿沒來這神來一推的話。

總之電光石火間,兩人也不知道怎麽錯的位,夏良換了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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