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夏良把頭發給剃了。

特別利索,早上出門姥爺說剃了吧, 中午放學看雨停了, 他就直接就去街道理發店給刮了。

理發店也是街上鄰居開的, 見了夏良也不用招呼, 擦擦手就拿着錐子過來了:“剃頭啊良子?喲胳膊怎麽折了?”

“嗯。”夏良應了一聲, 把帽子摘下來扒拉兩下頭發,坐在理發的大白椅子上。

“什麽造型?”老板在他身後看着鏡子問。

“全刮了吧。”夏良說。

他對頭發其實還是有點兒随意,不像羅浩他們那麽偏執,被史來寶抓着剪個頭跟要命一樣。

有造型就抓抓,麻煩就直接貼發根刮了也行。

主要還是對臉自信。

什麽都能駕馭。

“光頭啊?”老板給他抖上擋布,比劃了兩下,“還是圓寸吧。大小夥子還是圓寸像樣,你看我那牆上貼的, 精神。”

“都行,你看着剃。”夏良點了下頭, 說。

也是趕得巧, 他中午剃完,下午史來寶就站在校門口開始抓儀容儀表。

抓得還挺嚴,男生發根不能到哪,額發必須眉上;女生就算紮馬尾也不能燙頭, 紮起來不能太長, 不能過背,不然天天早上梳頭耽誤時間。

在校門口抓着不合格的,直接不用進校, 轉身去理發店該剪的剪,該拉直染黑的通通拉直染黑,不然就在校門口打電話把家長叫來,領回家直到弄規範了再來學校。

學校裏一下午都怨氣沖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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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良從校門進去的時候,史來寶揚着嗓子專門把他喊過去,一臉“老子就在這兒守你呢”的表情。

“帽子,摘了。”他擡着下巴對夏良說。

夏良看他一眼,把帽子摘了。

“口罩摘麽?”他看着史來寶問。

史來寶瞪着他的圓寸看了足有半分鐘,最後還有點兒不甘心,黑着臉讓夏良趕緊進去,別在這兒礙事。

“我靠,夏良你個垃圾!”羅浩郭魏他們從門衛亭裏伸個腦袋出來罵他,“什麽時候得的信兒也不他媽告訴我們!是人不是啊你!”

這是一網打盡啊。

“傻逼。”夏良在口罩後面笑了一下,戴上帽子直接走了。

這次突擊檢查,班裏中招的也不少,後排幾個人裏除了柳小滿和夏良自己,李猛餘首都去剃了二茬頭才過關。

“媽的,小心翼翼留了一夏天……”李猛不知道從哪弄了個小圓鏡子,對着鏡子一個勁兒心疼自己的鬓角。

但誰都沒想到,這回班裏被檢查最慘的人卻是韓雪璧。

韓雪璧的頭發據說是從小學幾年級開始就沒再剪過,每天紮得高高的都有及腰長,過校門的時候被史來寶逮着了,非讓她去剪掉,不然不許進校,盤起來也不行。

她進班的時候眼圈還是紅的,及腰長的馬尾一下短到了背心。

小姑娘跟男生還是不一樣,李猛心疼一會兒鬓角就晃着凳子該跟王朝該說說該笑笑,韓雪璧卻是直到唱班歌之前都趴在座位上悶悶不樂。

其實別說韓雪璧了,柳小滿看着也覺得有點兒可惜。

儀容儀表的過度強調可能是他對于校園制度最不能理解的一項了,他不知道女孩子早上梳頭要多久,但是再長的頭發梳起來也不會比他每天幫爺爺支攤子收攤子用的時間長。

能耽誤到哪個份兒上去?

而且對于韓雪璧這種,已經足以當學生楷模的學生來說,實在是太沒有必要了。

反而是另一種程度的浪費時間。

總而言之,願意學的學生你把他扔雞窩裏他都捧着書,不願意學的學生,把腦袋給剃禿了他也不樂意學。

“活該,”幾個女生在後面喝着奶茶,還是那天韓雪璧在講臺上管紀律時在底下笑的那幾個人,“自己現,看見個老師就巴巴地過去,還‘老師好——’,不剪她剪誰。”

“現。”另一個女生“嘻嘻”笑了一聲,重複一遍。

柳小滿看她們一眼,發現餘首也在盯着她們。

那幾個女生也發現了,扭臉瞪着餘首說:“看什麽啊。”

“說夠了麽?”餘首沒有表情地看着她們。

“有病吧。”幾個女生沒理他,小聲說了句。

餘首應該是聽見了,推桌子站起來的時候幾個女生還吓了一下。

但餘首沒看他們,朝教室前門走過去,經過韓雪璧的時候看她一眼,像是猶豫了一瞬,還是沒說話,往她桌上扔了包紙巾,直接出去了。

“哦——”李猛和王朝同時唏噓了一聲,“酸臭哦!”

韓雪璧這兩天也是蠻可憐的。

柳小滿又在心裏想。

不過餘首人不錯,而且根據這幾天他對韓雪璧的種種表現,應該确實是喜歡韓雪璧。

畢竟大家還都是學生,校園環境裏對感情都很放不開,能做到這樣,已經算是明着表達了。

一想到“喜歡”,他寫題的筆一頓,跟着就想到了樊以揚。

柳小滿覺得有點兒無措。

夏良跟他說完那些話以後,昨天晚上他跟樊以揚在一塊兒學習,怎麽都進不去狀态。

平時他可是一翻開書就能逼着自己快速投入的類型。

他腦子裏全都被“我喜歡樊以揚”這個命題給占滿了,真僞姑且不論,也論不出來,學習是真受影響。

樊以揚給他戴個耳機,給他指某道題,甚至只是湊近點兒跟他說句話,他都能立馬走神。

怪不得從初中開始學校就總強調早戀的危害,這危害确實是有點兒大,近一個鐘頭的課後輔導下來,他的狀态比晚自習自己悶頭做一節課的題還差。

“你今天,老走神啊,小滿。”連樊以揚都發現了。

“嗯。”這種評價對于柳小滿而言無異于是一種批評,他點點頭,耷拉着眼皮收拾書包,沒敢看樊以揚的眼睛。

“是因為夏良?”樊以揚又說了句。

“什麽?”柳小滿這下倒是擡起頭看了過去。

樊以揚靠坐在旁邊桌子上,歪頭定定地看着他。

“沒有,”柳小滿重新垂下眼皮,搖了搖頭,“我就是……可能早上跑操,晚上就有點兒困。”

他又對樊以揚撒了個小謊。

這個小謊言還挺合理,樊以揚沒繼續追問他,只說:“那确實多多少少都會受影響,人一天的精神頭就那麽多。”

是啊。

一天能學習的時間就那麽幾節課,額外的事情和情緒卻莫名的一樁又一件。

柳小滿也在心裏接了句。

現在想起來這些,學習的進度又卡帶了。

定了定心神,他甩甩筆頭剛要繼續做題,身邊的凳子被拉開,夏良坐了下來。

柳小滿下意識看他一眼,然後目光就沒挪開。

夏良的座位,每天到了這個時間光線都特別好。

可能因為早上下了大雨,這會兒雲散了,天空跟太陽都被涮得透亮,光從打開的窗戶外面沒有遮擋地灑進來,把夏良的側影打了層金粉一樣,口罩一摘,鼻梁特別挺,下巴到脖頸的線條特別立體,睫毛特別長,腦袋……特別圓。

“看什麽?”夏良突然轉臉過來看他一眼。

“你頭……”柳小滿在自己後腦勺上比了比,忘了手裏拿着筆,還紮了自己一下,“嘶”一聲趕緊收回來。

“酷麽。”夏良接着他的話說。

雖然是挺酷的,但這人也太恬不知恥了。

哪有沒事兒就自己誇自己的。

柳小滿嘴角動動,不想跟他說話了,低頭繼續做題。

“操,夏良你也被逮了吧?”李猛回頭喊了句。

王朝跟着也轉過來,看見夏良的新發型就樂了,搓了個響指說:“這個新頭不錯。”

“會聊天兒麽你?”李猛錘他一拳,“哪有說人是新頭的。”

“你這個新頭就比較傻逼。”王朝加了句。

“我日!”李猛笑着捋了捋袖子,跟王朝打成一團。

唱班歌的時候,尚梁山過來了。

他把夏良和柳小滿分別叫出去又問了問話,主要是早上馬碩的那件事,又順便稱贊了一下夏良的新發型,搞得跟夏良是因為他才去剃頭一樣,一臉讓人摸不着頭腦的欣慰。

了解完情況,他這次倒是拎得挺清,沒有直接責怪夏良又用拳頭解決問題,還對于他富有保護同學和“集體榮譽感”的精神表示了認可,雖然最後還是綴了句“但如果還有下次,希望你能用更妥善的方式解決問題”。

夏良“哦”一聲,看着他:“能進去了麽?”

“……進去吧。”尚梁山朝教室一擺手。

唱完班歌,他也進來了,照例要在班裏說“兩件事”。

“第一件事,相信你們也知道了,我也能感覺到,我們班裏整體的儀容儀表都上升了一個層次。”尚梁山背着手在講臺上說。

班裏忿忿地“噫——”了一長聲。

“安靜,第二件事。”尚梁山拍了兩下巴掌。

“摸底考試馬上就要到了,考完試,馬上就到十月了。”尚梁山這次比前幾次開會都嚴肅了點兒,“這是你們升到高二分班以來第一次考試,我希望你們重視起來,因為它不僅是一次考試,還是對你們基礎的一個考核,同時也是對于你們能力,或者說學習空間的一項評定。”

“這次成績出來後,我可能會根據我們班裏的情況,安排一些我的計劃,對你們進行督促和幫助。”他又補充了句,“而且這次考試的卷子,是八校聯考,你們一定要重視起來。”

“哦。”底下的同學們拖着嗓子說。

尚梁山走後,班裏鬧哄哄的等着老師來上課,夏良慢慢悠悠往外拽着書,突然想起來什麽,喊了聲柳小滿。

“問你個事兒。”他說。

柳小滿“嗯?”一聲,看着他。

“你每天刷牙,擰牙膏不嫌費勁麽?”夏良眉頭皺了一下,挺認真地看着他。

柳小滿沒反應過來,問了句“什麽”。

“就牙膏,不得一手捏着一手擰蓋,”夏良解釋着,“回回都上嘴?”

說起這個他是真覺得挺煩的。

如果光是上嘴擰開也就算了。

關鍵是擠完牙膏,用牙咬着重新把蓋子擰上的時候,夏良覺得自己是真的像個傻逼。

他這麽一說,柳小滿就明白了。

他看一眼夏良吊着的右手,想象了一下夏良一臉不耐煩咬着牙膏蓋擰開的樣子,有點兒想笑。

“笑出來我就揍你。”他嘴角剛一翹起來,夏良就看着他說了句。

“你是不是沒見過那種,”柳小滿忍着笑看他,“蓋子是能直接頂開的那種牙膏?”

他放下筆又開始無實物表演,假裝在半空中抓了只牙膏,拇指在大概蓋子的位置上往上頂了頂,嘴裏還配合着“叭”了一聲:“叭——這樣,直接就能頂開,擠完再給摁上就行了。”

說完,他看着夏良,猶豫了一下又說:“要不然我……明天給你帶一只?”

畢竟夏良的胳膊是因為他才給弄斷的。

手機平白也要多花那麽多錢去修,還專門沒告訴他,一支牙膏的補償,柳小滿還是挺情願的。

“……哎。”夏良已經不知道是覺得丢人還是想笑了。

他發現柳小滿這個人看着不大點兒,心倒是真的重,特別能藏情緒,同時就總是小心翼翼想很多其實不用那麽有所謂的事兒。

上午寫檢查,下午連牙膏都要買給他了。

“接着寫你的吧。”終于掏對了書扔在桌上,夏良擡擡手背,把柳小滿的手撣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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