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對牛彈琴

“起火了, 快救火啊!”

濃煙四起, 人群恐慌, 偌大的四相觀內的百姓蜂擁往外走。

胥禮禦空而上, 垂首一看, 姜袅還在人群之中, 正跟個小攤主理論着什麽。

“難不成他還是您弟弟不成!您一看就弱不禁風……”

姜袅道:“你單看外在,覺得我的年歲更大?”

“是我有眼不識泰山, 有眼不識泰山, 你放我走!你這人是不是瘋了,你們快看他這個瘋子, 火都燒起來了,還拽着不讓我走!”

“姜袅!”胥禮喊道。

“來了……”姜袅松開了他的肩, 也要禦空而上,可那攤主卻猛地拽住姜袅雪白的衣袖,把臉一橫, 擡手一記掌刀,劈在姜袅後頸。

冰芒壓過屋檐,宛如無形光刃削開屋檐,露出屋內的普普通通的陳設,空空如也, 就連那個周老道人也不見蹤影。胥禮再望向姜袅的方向, 卻見人群湧了上來,再無白衣人的身影。

“來人,封觀!”胥禮言簡意赅地下令。

牧遠歌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綁在刑架上, 昏暗的地牢,正對着他的方向,有一扇窗,陽光刺眼,他适應了環境,玩味的視線打在眼前的人身上。

“成了階下囚,也該有點階下囚該有的樣子。”譚崇一席黑金長袍,踩在唯一那塊整潔的地面,好似即将登基似的,一臉倨傲,無比嫌惡,恨不得上去踹他一腳,“你這是什麽表情!?”

牧遠歌道:“欣慰的神情,若是你爹還活着,必定會為你今日的成就驕傲……”

“死到臨頭還敢嘴硬!”譚崇親自上手,拿着烙鐵往碳爐裏伸了伸。

牧遠歌很悠哉地道:“你爹還在世的時候,就用這東西治過我,可惜我天生鈍感,實在是體會不到這東西給人的恐懼。聰明人不會選擇用這種尋常之物來對付我,你還是稍微用點頭腦吧。”

刑罰也就是刑罰那樣,不過就是疼了點,以及會留點疤,其實他對這類刑罰并無畏懼,可想到被胥禮知道指不定又會奇怪,不到痛心疾首的程度,卻又好像比同情更深,讓他不知如何反應。哐當一聲,譚崇扔了烙鐵,牧遠歌心裏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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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啊牧遠歌,你再提那人一句,休怪我不留活口,”譚崇拍了拍掌,“給我把人帶上來!”

“走!”道人打扮的獄卒扣押着一人來到此地。

“給我掌嘴!”

“我認輸。”牧遠歌看到來人,嘆了口氣。

譚崇更加不可思議地看向說話的這人,烙鐵下毫不變色,以為寧死不松的口,居然就為了這麽個人認輸了?就這麽輕易:“就因為他?也算是有幾分姿色。”

其實說幾分姿色很保守,譚崇敢随便捏牧遠歌的下巴,首先是牧遠歌變年輕後,容顏看來沒以往那般威嚴,可姜袅卻是賞心悅目得叫人心情矛盾,既想一巴掌捏碎,不然就供着賞玩。

牧遠歌道:“我皮糙肉厚慣了,勸你最好別動他。蝠族少主我都不敢動,你若敢動他,真出了什麽事,連我也保不住你。”

譚崇嘲諷道:“色令智昏,沒想到你也是個俗人。”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牧遠歌道,“至少我有這樣一個美人。”

“你一個邪君居然敢自稱英雄!”譚崇最反感的其實是牧遠歌,“你是做了什麽值得驕傲的事,你憑什麽站得筆直。”

“因為我強啊。”

“我為了邪道之首的位置,忍辱負重多少年,所有爾虞我詐我都清楚明了,你算什麽,你做盡蠢事,憤然離宗,以為能幹出一番輝煌成就,結果扭頭就被我父關押在地牢裏,受盡酷刑,撩倒慘淡……這些你都沒對外說吧。”

“別聽他瞎講,沒有的事。”牧遠歌道。

姜袅不由睜大眸子看向刑架上的牧遠歌,明明已是階下囚,可那神情好似閑庭漫步般散漫恣意,而這般狀态卻惹惱了譚崇。

“你不就是會裝嗎!什麽橫空出世的劍道天才,什麽邪道君王,什麽一步二重天乃至三重天!不過是長生劍宗的棄卒,是個人有你這般天賦,都不會活成你這慫樣。”

“你舔着臉也要效忠的宗門根本就不認你!你這個正道的卧底,像個活生生的笑話!”

牧遠歌啧啧出聲:“既然這麽好笑,你怎麽不笑呢。因為你連笑話都算不上?”

“你!”譚崇道,“你找死!”

姜袅道:“住手,你傷了他,師尊不會放過你。”

“我敢動他自然知道如何對付胥禮,”譚崇戲谑道,“你也是個笑話,既然沒本事還插足他倆之間,連喊話救他也只敢搬出你師尊來威脅,你師尊跟他有一腿呢,多年前就不清不楚,你還任由他倆藕斷絲連?”

“嘴放幹淨點,別侮辱胥禮!”牧遠歌語氣冷了一截。

“哈哈哈,前邪君可真風流。”譚崇道,“他護着你的時候可沒有這個脾氣,這你還忍得?”

姜袅道:“譚教主一定沒有喜歡過什麽人吧。”

譚崇道:“為何邪君之位得由他來欽點,連他的兩個屬下,當年的走狗也有資格踩在我頭上?我才是邪道之首!”

“待我廣邀豪傑,自封邪首,有你在我手上,量你的屬下也不敢輕舉妄動。”譚崇拂袖離開,“我倒是挺希望他們輕舉妄動,當着你的面,為了尊位舍棄你,三年天已變,你當年忠心耿耿的屬下也早就身陷泥潭,肮髒不堪。”

牧遠歌心想怕是你等不到那天了,道:“沒問題,雖然你拿下我勝之不武,但畢竟還是贏了,而且也沒有什麽卑劣手段,比你爹強那麽點,我還是服氣的,只是不知,”牧遠歌道,“跟你一夥的周老前輩是誰假冒的?”

“世上還有誰會易容換臉,”譚崇聽他誇贊很是受用,“不用懷疑,正是你想的那位。”

“來人!把他倆關在一起。”譚崇道,“不用太感謝我。”

牢門緊閉,牧遠歌和姜袅維持着僵硬的坐姿。

“你想的是哪位?”姜袅開口打破沉寂。

“我想的那位,和他想讓我想的那位是兩個人。”

見姜袅興趣缺缺,牧遠歌覺得不提也罷,反而很郁悶地道:“你怎麽來了?你不是跟胥禮在一塊麽,胥禮沒有護好你?”

姜袅默了下,目光一凜:“為什麽你總覺得我的好與不好都應該和師尊挂上鈎。”

“不可以嗎???”我懷疑你是因為生氣譚崇的話對我發洩。

姜袅道:“我就不能有自己的行為,我不能被抓麽?我被抓不能只怪我麽,你為什麽要怪別人?是你跟那人關系好到他必須看在你的面上,密不透風地盯着我,還是我跟他關系好到他應該為我的一切遭遇負全責?”

牧遠歌:“……”

“你跟胥禮鬧矛盾了?”

“沒有!”

“那你生什麽氣?我提他都不能提?”

“你自己想。”

牧遠歌道:“我思來想去跟你的問題,發現我們就是毫無默契可言,你說的話,我覺得匪夷所思,而我說的話,你都能解讀出其他意思。我曾經以此為奇妙,以為你有過人之處,而在某些方面,我遜你一籌。所謂三人行必有我師,我在我這個境界,為了更進一步窮思竭慮,逼着自己去理解我早些年就已經丢棄的東西。”

“你現在想明白了,你曾對我感興趣,現在對我沒興趣了?”姜袅道,“你覺得我所擁有的是你應該丢棄的東西?”

牧遠歌不想跟他辯駁,道:“你知道你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疑慮麽?”

姜袅搖了搖頭。

“因為你毫無敬畏之心,毫無尊重之意。你接受了你自己沒有劍道方面天分,你放棄了修煉上的進步,你甚至不求進步,所以對恩師的諄諄教導視若兒戲。

“你以你的眼光在評價我們對你的看重,你覺得自己很一般,那你就會覺得我不過如此,你覺得胥禮也不過如此,你其實很無所謂我們怎麽看你,因為你就是這樣在看我們。你覺得我說明白了嗎?”

“大概可以聽明白,可是,是這樣嗎?”姜袅擡眸一笑,“如果你判斷錯誤,會不會讓你對我刮目相看?”

“不會,我這輩子最忌諱的事情之一,便是被莫名其妙的人當槍使。”牧遠歌道,“如果你犯我忌諱,我大概會讓你這個人付出代價。”

姜袅低聲道:“還是第一次聽你說你眼中的我是什麽樣,但還是聽不慣你提到師尊卻說‘我們’。”

“你跟我什麽關系?我必須說你喜歡聽的話麽,你算老幾?”牧遠歌道,“你自己說話都尤其難聽,倒是很會嚴于律人,寬以待己。”

姜袅:“你跟外人說你在護着我,你看重我,你現在就要跟我劃清界限了?”

牧遠歌:“當年我真心實意的話,你不信,現在我随口說的幾句假話,你拿來當令箭,你就從來不會懷疑你聽人的弦外之音其實是錯的?”

“你呢,你就從不會懷疑你自己?!”姜袅道,“你根本就不喜歡我,你從來就不曾傾心于我,你難道沒發現嗎。”

“你覺得你這樣就是喜歡我了麽,随意揣度我是怎麽回事?既不信我又要我如何證明,”牧遠歌道,“如果我是個喜歡沾花惹草的人也就罷了,但我一向潔身自好,你師尊他比我更……他不是你這小輩可以随意抹黑的人!”

“又是師尊。”姜袅小聲嘀咕了句。

牧遠歌真的煩了:“我怎麽這麽不喜歡聽你提胥禮呢。”

“你了解師尊嗎?”姜袅道,“你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麽,你眼中的我師尊是個什麽樣的人,怎麽我看到的和你看到的截然不同。”

“夠了。”牧遠歌道,“你對他有不滿當着他的面直接說!”

“就是當着他的面說不出口。”

“我跟你沒有共同語言,你難道沒發現嗎。”

“我發現了,是你一直忽視這點。”

“如果我是你師叔,你這話也很沒禮貌。”

“我有過禮貌嗎,”姜袅道,“你是因為我很有禮貌才跟我走到一起麽。”

不是。牧遠歌莫名很難找到當初的心境。

“你一開始是想找個有共同語言的人嗎,如果沒有共同語言,難道就毫無希望?”

“不然呢,一天到晚對牛彈琴?”

“現在在你眼裏,我跟牛都能相提并論了!?”

“姜袅,不要無理取鬧!”牧遠歌道,“我沒有罵你,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為什麽我會覺得哪怕不能聊到一起,也很想跟你在一起呢。”

“……可能是因為我好吧。”

“你好個鬼哦。”

“不然你為何還對我念念不忘?”牧遠歌回了句。

姜袅默然,半晌露出笑容,和以往好似不同的咯咯笑,漂亮的眼彎了起來,好似月牙一般,他緩緩收斂笑容,道:“所以你現在是打算跟首座在一起了?”

牧遠歌道:“想太多。”

“那這麽說,我還有機會。”姜袅道。

“你沒指望,”牧遠歌道,“我不吃回頭草。”

“那這麽說,我師尊也沒希望了。”

牧遠歌沒反應過來他為何要這麽說,但提到胥禮,他态度堅決:“胥禮不可能。永遠不可能。”

一股寒意緩緩流淌,冰雪般的身影就站在地牢走廊末端的拱門下,偌大的地牢裏靜悄悄的。

“如果我和師尊,非要選一個,你選誰?”姜袅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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