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嚴重過線

牧遠歌還是很不争氣地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很想發火, 可他的聲音卻因為笑而斷斷續續, 心裏郁悶得真想當場升天。

“現在是逗我笑的時候嗎, 你存心來氣我的吧, 為什麽我落到這種境地, 還要我笑出來啊……”

胥禮道:“你就是哪怕落到這般境地,也能笑出來的人。”

“我不是!”牧遠歌道, “我修煉到這一步多不容易。”

“你是百年來最有天分的劍道中人之一, 所有你能輕易舍棄之物,你應該都沒有真正放在眼裏。”

“有天分的人的心血就不叫心血麽。”牧遠歌艱難地穩住情緒, 就聽到不原處有腳步聲傳來,這裏還是挾天教的領地範圍, 若是被人發現胥禮宗主在這兒,必定是引起更大的騷動。

牧遠歌掃了眼他劍上的紗巾,沒好氣地道:“我的呢, 也給塊給我遮上!”

胥禮修長挺拔的身體包裹在月牙白的華袍中,他伸進衣襟,又往寬大的袖子裏找了找。

遮劍的那塊是為牧遠歌準備的,于是什麽也沒有翻出來。

牧遠歌很是無語,只聽撕拉一聲, 胥禮把袖子割了, 一角白綢飄向空中,被他撈在手裏,遞到牧遠歌面前。

牧遠歌接過來便系到腦後, 他的身體糟糕到了一定程度,卻還在強撐着,實在沒辦法,他身上還有許多刑罰留下的傷口,沒了內力支撐,一下子潰爛得更加嚴重,走起路來仿佛萬根鋼針貫穿骨肉透過肺腑。

沒了長生劍術傍身,他從橫行邪道的劍道高手,變成了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瘸子病秧子,雖然躲過了挾天教衆的追捕,卻時刻都處在垂死的邊沿,可他卻一聲不吭。

胥禮失了魂,想帶他回長生劍宗,牧遠歌搖了搖頭,讓胥禮轉道帶路。

整片燎原都是挾天教的領地,而牧遠歌要去的地方幾乎處在重兵把守的中空地帶,那是一處斷壁殘垣,山坡上僅有幾間無人居住的小屋,也是地宮入口所在地。

牧遠歌的身體非常糟糕,踉跄着踩在碎石上,道:“你走吧。我要回家了。”

“遠歌,這裏荒無人煙,”胥禮哄着他,“你不要逞強,跟我回長生劍宗,那裏才是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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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清醒。”牧遠歌道。

“我去長生劍宗學藝的時候,我娘就站在這裏對我說,讓我一直在向前走,不要回頭,我去邪道的時候想着有朝一日回去,果然是不可能的,我離開長生劍宗的那日,我就應該意識到這點,我回不去了胥禮。”

胥禮靜靜地聽完,定定地道:“我不同意。”

牧遠歌嘲笑道:“你憑什麽不同意,你又有什麽資格不同意。你可別拿宗主身份來壓我,說實在的,你算個什麽宗主,你連屬下都管不好,連我這樣的劍道人才也護不住留不住,如今要我回去繼續被恥笑麽,你饒了我吧,不要強人所難。”

胥禮道:“憑我是你師兄啊。”

牧遠歌有種說不出的煩悶,原來自廢修為是這樣生不如死的滋味,他的手被自己的劍灼傷得血肉模糊,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手掌都破了皮。

“師兄會護着你。”

卻灼劍被胥禮握在手裏,牧遠歌身體忽冷忽熱,臉色尤其蒼白,他坐在一方石墩上,坐姿還算恣意,神情也随意得出奇。

“長生劍術沒了還可以再學,只要你想撿起來,我教你,我去請胥岚太上長老教你,我娘她的修為不比前宗主低……”

“你好吵啊。”牧遠歌打起精神,如果他回去,他肯定會讓阮慕安付出代價,但此地和長生劍宗距離那麽遠,胥禮動用禦劍術帶他回去也需要十天半月,但他或許撐不到十天半月。

可若是進地宮,也許還有一絲絲活命的可能。

牧遠歌覺得如果他當場斷氣,在胥禮面前斷氣,反而會成為胥禮的心病,他的仇能報他自己去報,假他人之手也沒意思,比起當初被他當衆羞辱的阮慕安這番伺機報複,他更恨的人其實是挾天教教主。

而胥禮宗主出于大局考慮,是拿遠在邪道的毒瘤老大沒有辦法的,他回去了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保住一條性命,也只能忍氣吞聲,他所遭的罪只能成為他自作自受,他的一意孤行最終作繭自縛毫無意義。

而整個長生劍宗長輩幾乎都是否定他的,他要把傷口給那些本就不認可他的人看,博取那些人的同情來指責阮慕安的不是,阮慕安不是省油的燈,他也不會善罷甘休,于是又是宗門內鬥?

“胥禮,我錯了嗎?”牧遠歌道,“你實話告訴我,我是不是做得很糟糕,是個人有我這樣的資質,都不會落到我這樣的地步。”

“你做到了常人不敢想,”胥禮道,“我知道你當初離開也是為了不內鬥。”

牧遠歌神情恍惚,自嘲一笑,道:“怎麽辦啊,你再擡舉我,我也沒辦法原諒他們。你走吧,我在邪道這段時間,也确實認識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同伴,其實你不來,我也死不了。”

言外之意,你也算不上我的救命恩人。

胥禮絲毫不起疑,語氣還是天塌下來穩坐如鐘般波瀾不驚,好像他說的并不是多大的事:“邪道中人不能輕信,等你同伴來了,确定信得過了我再走,不然我不放心。”

“讓人看到長生劍宗宗主守着我,你想讓我在邪道待不下去麽?”牧遠歌道,“實話告訴你,我現在第一恨的是挾天教,第二恨的是長生劍宗,不可能因為任何人動搖分毫。”

“師弟……”胥禮隐約感覺他有事瞞着自己。

“不要叫我師弟!每次我都很好地完成了宗門交代的任務,我确實是避免內鬥才離開劍宗,我失落卻也為你感到高興,我想給你一份繼位大禮,我甚至異想天開想在邪道占據一席之地,來和你裏應外合共謀天下大計,所以我才沒去參加你的繼位大典,好讓人誤以為我就是接受不了結果才堕入邪道,我以為有你在劍宗主持大局,我沒有後顧之憂,結果呢,他們跳牆離開的瞬間,我突然後悔認識你們所有人……”

胥禮道:“我來了,幸好我來了,還可以挽回,讓我幫你,你想做的事咱們再從長計議可好?”

“你在哄誰呢,這是哄哄就能好的情況嗎!我求你走行不行!”牧遠歌快要魔怔了,他就差只說讓胥禮放棄他了,他不想有一絲一毫的顧慮,他都已經把自己摧殘成這個樣子了,為什麽不能讓他酣暢淋漓地恨,毫無負擔去發洩憤恨,為什麽要讓他束手束腳施展不開。

胥禮越是把他的大事當小事,越是心平氣和,都只能讓他感覺到自己和長生劍宗宗主的差距。

這就像在說,你盡情去鬧,你盡情去報複,我都能解決,也都影響不到我和你的交情,我知道你是好的。

可怎麽可能影響不了,他沒辦法在不影響宗主的情況下去對付長生劍宗的人啊,他也當不起胥禮這份信任,他甚至給不了胥禮任何保障,他連真實狀況都不想告訴這人。

他想他或許并不是因為看重胥禮才不告訴他,他其實只是把這人當外人而已,他雖然對胥禮好過,但好像也就取悅自己的程度而已。

他離宗之後沒有參加胥禮就任儀式,他沉浸在自己的考量中,從沒考慮過胥禮也許會希望他在場的心情,更沒有盡到朋友以及師兄弟的義務,但他也很大程度保全了胥禮的顏面,為了胥禮不難做他甚至沒有為難阮慕安他們。

算是扯平了吧。

可他把自己折騰廢了,他再也幫不上胥禮什麽忙,若胥禮為他出頭,甚至還會連累對方,可胥禮若不為他出頭,他得多黯然神傷。

他固執地守着自己的底線,他不想要這份雪中送炭所帶來的心理負擔。

他希望胥禮就這樣舍棄他,不要讓他再繼續心累下去。

可如果胥禮做不到……

那就他來。

牧遠歌緩緩站了起來,肢體僵硬得像化石,面白如紙,神情卻嚴肅得出奇,他扯掉了遮面的白綢緞:“胥禮,就此分別,今後形同陌路。”

“不可能。”

“沒有不可能。”

胥禮話音未落,就被對方打斷,對方的手搭在了他的雙肩,溫熱的呼吸近在咫尺。

牧遠歌按着胥禮的雙肩,隔着面紗,吻住他的唇。

胥禮瞳孔微縮,僵住了。

雖然以前同窗有過同床的經歷,也曾一起洗澡,到了夏日氣候炎熱,牧遠歌會挨着他沾沾涼意,高興起來甚至親他臉頰,但那些都是玩笑,從來沒有越過線。

而這就是嚴重過線。

牧遠歌很平靜地看着他,眼裏帶着無情的戲谑,不沾絲毫□□色彩地咬了下他的唇,直接咬出了血,然後扯掉面紗,一把按住他的後腦,萬分無禮地對着唇撮了下。

這才狠狠将手中面紗擲地,松開他的肩,後退了步,摻着血的唾沫啐在地,牧遠歌冷漠地抹了把嘴唇,道:“我可真是太能耐了,身外之物一并丢個幹淨,到此為止。”

胥禮愣神:“你這是什麽意思?”

“師兄弟,兄弟,朋友,過了這個線,就什麽都不是了。”

牧遠歌客客氣氣地道:“胥禮宗主,從今往後我就只是個輕薄過您的登徒子而已,一向重禮數的您不會連這也能容忍吧。”他露出嫌惡的表情,擡手在鼻子前擺了擺,“這可連我都受不了啊。”

胥禮似乎是被他這個嫌惡的表情和輕慢的動作給震住了,緩緩收斂了神情。

“不殺我,也不給我耳光,不愧是胥禮宗主,不倚強淩弱,您且珍重,以後當我是仇人也好,陌生人也罷,都跟我沒關系。”

牧遠歌轉身就走,背對着胥禮的方向竭力讓步伐平穩,臉卻整個耷拉了下來。

他想,牧遠歌啊,你可真夠折騰,遲早歸零,這不就是歸零了麽,就像當年輕裝上長生劍宗一樣,你又重新一無所有了。

前面不遠處就是個帶院的小屋,房屋年久失修,幾棵老樹,鴉叫刺耳難聽,而地宮的大門還是極其樸素的模樣。

牧遠歌拿地宮鑰匙打開了那扇門,在石門開啓之前閃身進去。

這裏是最危險,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危險的是地宮內困之物本身,安全的是若沒有鑰匙開門,誰也沒法進去摁死他。

而他并不知道,在他身影消失在門後以後,被他落下的人靜靜地站在原地,那張冷若冰霜萬年不化的面上,露出了個前所未有的明媚笑容。

未曾想,一個想着結束,一個想着開始。

禦遲城萬人空巷,熱鬧非凡,然而胥禮等人所在的地方,氣氛卻冷到冰點。

牧遠歌的表情一陣青一陣白,那時候姜袅年紀不大,沒道理阮慕安他們帶去挾天教湊人數的人中,還包括姜袅這個雜役少年。

可偏偏姜袅當時确實在場,他在人群之中自身難保,親眼看到胥禮親臨,跌跌撞撞地跟了過去,又碰巧目睹了牧遠歌按着胥禮的肩吻他的一幕……

姜袅說完當年見聞,既好氣又好笑:“他為你斷袖,你以他衣袖遮臉,一路上都在抱怨他布料太厚讓你沒法呼吸。”

“???”咋地還不讓人抱怨了。

姜袅盯着裝失憶的牧遠歌,說:“你敢說你完全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牧遠歌梗着脖子态度強硬,氣勢比對方還高許多:“割塊衣料而已,不就是衣袖嗎,我還他十截都行,誰還沒幾件貴重的袍子!”

“你!”姜袅把話挑明了,他就不信這人還能繼續裝傻充愣再談兩人委實清白,“那你怎麽解釋你之後……”

牧遠歌火冒三丈,毫不留情地打斷道:“就算我再不可饒恕,當事人都還沒怪罪我呢,輪得到你來說三道四!?”

姜袅被堵了回去,這麽多年來他說過各式各樣的話,但這還是牧遠歌頭一次這般嚴厲地斥責他。

牧遠歌卻再沒看胥禮的表情,偏過頭去擡腳向外,直接離開這片嘈雜不堪的地方。

這如果不是姜袅說的那樣,不是他想的那樣,究竟把胥禮置于何地,他們好不容易才緩和的交情,難道又要因為他當年做過的蠢事土崩瓦解嗎,胥禮不說話是因為尴尬還是默認。

無論是哪種可能,他都沒臉再待下去了。

“君上,您去哪兒啊,時辰很快就要到了,這邊的情況……”田裕喬裝打扮成商賈模樣的人,來到牧遠歌身邊提醒道。

“還有蝠族的隐患,君尚不可不察,自從晏伏昏迷不醒,蝠族就不太|安分。”

“不安分是正常的。”牧遠歌半點心情都沒了,其實蝠族不可能不樂意來,這麽多鮮活的血肉都是異植的養料呢,所以其次“幫忙”反而是次要的,他給姜袅的提議,其實是他想給蝠族最後一次機會,只要蝠族懸崖勒馬,他就算再護着蝠族一次也無妨。可這些人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不配合也罷,免得又給他惹麻煩。

“興風作浪的這人,君上還有何打算?”田裕問。

至于目前轟動全城的那個自稱要當第二任邪君的家夥。

牧遠歌擡眸望了望,刺眼的眼光讓他稍稍眯了下眼睛,道:“祝猊是不是也來了?”

田裕深知君上一向不喜祝猊:“來是來了,如果君上是想讓他走,屬下立刻去辦。”

“不必麻煩,”牧遠歌道,“我不打算湊熱鬧了,臺上這人應他一聲都是在給他顏面,你吩咐下去,也告訴祝猊一聲,讓起哄的人能散的都散了。”

“給我盯着譚崇,可千萬別讓他死了。”牧遠歌留給田裕的吩咐,“對了,如果他想見我,就說我不見。等他求見的時候,再來通報我,我有事要問他。”他在四相觀落網是被僞裝周檀香的人所惑,可這段時間無論怎麽打聽那人卻像憑空消失了一般,實在是讓牧遠歌捉摸不透。

“是,君上。”田裕躬身。

那邊祝猊正憂心要如何收場呢,挾天教主的兒子若是靠得住,他們這些舊部也不至于東躲西藏過得這般慘淡,聽到田裕的人傳話,頓時精神大振:“不愧是君上啊!”

邪道大人物彼此相熟,互相之間傳話,都知道了邪君有令,都很是震驚。

“此話當真,原承天府君死而複生?以往都沒有過打着邪君陛下名義行事的先例,這回破例了?”

“果然君上之死就是君上設下的計吧,就等着興風作浪的人路出馬腳了強勢收網?”

“是說譚崇怎麽可能活捉邪君!”

“可卻灼劍在他手上,這要作何解釋?”

“不讓他鬧一鬧,也不知道諸位還活着,而且對邪君之位還有觊觎之嫌。”

“哈哈哈田大府主說笑了,我等金盆洗手多年,話說田大府主能不能代為引薦一下,多年不見,也不知君上他老人家可安好?”

“是啊是啊,我們可都想念他老人家的緊吶!連祝猊祝舵主都能入承天府,怎麽我們卻不能?”

田裕也不為所動,道:“君上神龍見首不見尾,你們還是安分守己随緣見吧。”

不得不說,只是牧遠歌回歸的消息瞞得太好,并沒有過分聲張,而邪道的人厭倦了無休止的內鬥也想謀一份安寧,他們只是在權衡,挾天教教主之子譚崇,北承天少府主姜袅,南承天府主田裕,這三位中跟随哪個能讓他們比較安穩。

姜袅跟地宮開啓有關會被正道盯上,田裕又有個背叛邪君的名頭在,因此這時候突然冒出個譚崇,有一向穩中求存的禦城公鼎力相助,好像也值得押注一把。

可若是原承天府君回歸,那這三個都沒有選的必要。

“怎麽回事??”譚崇發覺異動,“你們還能不能行了!?”

城中潛伏的異植尚未爆發,蝠族人也藏于其中聞風而動,人群真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散去,那些為他而來給他捧場的邪道巨擘接連走人。

比如家裏犬忘了喂,密室窗子忘了關……簡直狗屁不通的理由,卻不給譚崇開口挽留的機會,就溜之大吉。

這簡直就像好戲還沒開演,戲臺給他拆了,變故不可能無中生有,譚崇陡然反應過來,道:“子修,快去地牢看看情況!”

話音未落,一柄劍橫在他脖子處,劍柄握在他深信不疑的死忠手中,這死忠原先是北承天少府主姜袅麾下的小兵,卻憑借聰明的頭腦救他脫困,因此深得譚崇信任。

可眼下,伍子修一改病态羸弱的書生相,眼裏透着冷意:“對不住了。”

“你背叛我,你說牢中一切安好莫非也是……”譚崇陡然意識到了什麽,高呼來人,卻見他周圍的人都在勉力掙紮,有什麽東西纏繞他們的腿腳。

是高階異植!

話說回來,牧遠歌離開後,胥禮神情複雜正要移步跟去,姜袅攔住了他的去路,心情略有平複,他是打着說開了讓這兩人徹底卸下僞裝給他個準确的解釋的目的,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牧遠歌竟然會因為想到了某種可能性,無法接受吓到落荒而逃!??直接把胥禮給落下了,絲毫沒給胥禮面子。

所以牧遠歌根本就沒有對胥禮動過心,也完全沒那意思,而胥禮難道還要容忍這個登徒子的羞辱,當做什麽都不曾發生過麽繼續“清清白白”情深義重師兄弟麽?

姜袅瞧不出胥禮的想法,想探探他的态度,道:“師尊還是死心吧,他跟我說過很多遍,他對您毫無興趣。”

胥禮道:“他還說了什麽?”

姜袅直接來了句最狠的,道:“他說,他看上誰也不會看上您。”

胥禮微微點頭,似乎心情不錯。

姜袅越發摸不清他的思緒,道:“師尊不覺得難受嗎,您是正道首座,需要這般委屈自己迎合一個沒心肝的人麽。”

胥禮道:“看上誰都不會看上我,可見除了我,對他而言誰都一樣。”

姜袅臉上陰雲密布,越品越覺得不是滋味,道:“師尊可真會苦中作樂自我安慰,那您知道他當年得知您死後,他痛罵了您一天一夜,隔日還喋喋不休。”

胥禮又哦了一聲,神色更加緩和了些。

姜袅更加不解:“這您都能忍?”

胥禮道:“我的死,讓他難過了。”

“難過!?”姜袅覺得他在強行開脫,不可能不在意,人之常情的東西不可能欣然接受,道,“您是沒聽到他當時怎麽罵您的,他不是傷心難過,他是在憤怒,他砸毀了很多東西,說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胥禮擡眸看向姜袅:“所以呢?”

“您果然還是在意的,”姜袅略得意地道,“我感覺到您不快了。”

“我不快的是你理所當然轉述他的話想讓我反感的這個态度,”胥禮道,“你不了解牧遠歌,你師叔他沒有背後罵人的習慣,他罵人一般當面就罵了,背後甚至都不會想起別人來。”

姜袅不信邪了,放緩了語調堅持道:“但他為什麽總在背後罵您。”

胥禮想了想,說了句讓姜袅差點崩潰的話:“我是特例。”

胥禮的心情比牧遠歌剛走的時候要好多了,道:“也謝謝你口風不嚴,告訴我這些,否則我還不知道,他這麽在意我的。”

姜袅聽出胥禮對他的不滿,以及心情是真不錯,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早知道是這麽個情況他就不說了,可事已至此,讓他就此罷休是不可能的,道:“我當年跟他分開,是以為他冷血無情。師尊,我曾求他救你,但他很幹脆地拒絕了我。”

胥禮背對着他腳步微頓,輕松的神情又稍稍收斂,眼裏重現凝重之色,道:“你夠狠的。”

“我現在才知道他是真看重我啊,我當年逼他去死,他也只是拒絕了我而已。他并不想救您的,可能只是不得已而為之。他對您并沒有多于師兄弟以上的情義,而您當年救他的恩,他也已經拿命還了。”

姜袅朝着胥禮的方向拱手行禮,彎起唇角:“也多謝師尊告知有關他的事,以前無論我怎麽旁敲側擊,師尊您都只字不提他的為人。我也無從了解,早知道他‘傻’成這樣,我怎麽也不會放手的。”

胥禮原本打算徑直去找牧遠歌說清楚,有些事逃避不能解決問題。

如果牧遠歌硬着頭皮看他兩眼,盯着他當着姜袅的面解釋,或許他會當成對方确實完全沒那個意思,徹底哀莫大于心死,可牧遠歌都心虛到看都不敢看他了,若說完全沒明白幾乎是不可能的,那個反應好像并非完全沒有商榷的餘地。

而姜袅的話前半部分絲毫動搖不了胥禮的決心,後半部分卻不偏不倚把他打回了原形。

好比牧遠歌碰都不敢碰那次僅有的過線之舉,他最忌諱的點其實是牧遠歌并非心甘情願救他,是被逼無奈情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所以懷揣着某種虧欠和他保持友好來往。

兩人或許是心照不宣,誰也不提。

他很清楚一旦點破了牧遠歌最避諱的點,确實好像就跟當年沒良心的師弟說的那樣,徹底劃清界限,分道揚镳。

不是兩廂情願,不能更進一步,師兄弟也做不成。

牧遠歌回到城主府,進了自己房間,把門一關,完全沒辦法冷靜。

事情應該不是他想的那樣吧,他死了活,胥禮也死了活,以至于他把這些不利交情的都抛諸腦後了。

可回想起來當年他自顧自宣告結束,九死一生卷土重來有幸得以和胥禮分庭抗禮,他也始終保持着不熟與無視的态度,可胥禮待他似乎還是老樣子,似乎過線本身不算個事。

對于一個極重禮數的人來說,什麽情況下過線不算個事兒?除非他就沒在線裏頭。

長生劍宗裏裏外外,莫名其妙鋪天蓋地有關他和胥禮的傳言,哪怕他後來追了人了,謠言愈演愈烈怎麽也不消停。

他覺得長生劍宗那些人怎麽搞的,為妨礙他不惜編排自家頂金貴的宗主。

可他從沒想過,就有可能是頂金貴的宗主本人也默許的!?

就在這時,門被叩響了,牧遠歌如夢初醒,道:“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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