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開始反擊
三天後。
蘇隆帶着蘇孟候在病房外,幹等了一個半小時。
約定的見面時間是9點,現在已經10點半。
蘇孟跟随父親按照約定時間來到病房外時,陸盞還在賴床,顧栖川也不吵他,由着他睡,直到9點50分左右,陸盞才從被窩裏起來,配合醫生做了日常的檢查,而後開始用早飯。
李教授頗為理解他們等待的痛苦,特地出來解釋陸盞需要充足的睡眠,所有的安排都必須順從他這一段時間的生物鐘。
言下之意,就是要他們順着陸盞繼續等着了。
蘇孟透過門上的窗戶看了一眼病房裏的陸盞,他正不急不慢地喝着粥,那位顧先生慢吞吞地剝着一個水煮蛋,剝個雞蛋花了十分鐘,這之後又用餐刀把水煮蛋切成六小塊,用叉子一塊一塊喂陸盞吃,等早飯吃完,時間已經快到中午11點了。
蘇孟等得心火都起了,蘇隆只拉住了兒子的手,勸他耐下性子。
到了11點半,在外等候的父子二人肚子都餓了,顧栖川才打開了虛掩着的房門,說:“可以進來了。”
蘇孟:“……”
蘇隆沒有表現出一絲不耐,道:“多謝。”
兩人走進病房時,陸盞正坐在床上吃着半顆草莓,見他們進來,還禮貌得體地打了聲招呼。
蘇孟仔細觀察着陸盞的一言一行,倒像是真的一無所知,對自己也毫無敵意,堪稱親切,甚至還拿了桌上的一個蘋果要請他吃。
今日畢竟是他們有求于陸盞。
蘇孟不敢表現出剛剛等待的不耐煩,笑着接過了蘋果,還與陸盞道了句謝。
病房裏的氛圍極為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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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隆将自己帶來的病歷,CT片都放到了陸盞手邊的桌子上,供他翻閱。而後簡單介紹了自己和蘇孟的身份,并以病歷和CT為基礎,力證當初中心醫院給出的診斷是無誤的。
陸盞看着那一頁頁打印出來的病歷,轉着手中的一只黑色鋼筆,用一副天真的語氣說:“這些都是醫學術語,我也看不懂呀!”
他看向一旁的李教授:“不如問問李醫生?”
李長原和蘇隆也算是有一些交集,蘇隆一早就和李醫生打聽過陸盞的詳細病情并且給他看過自己精心準備的病歷,這個時候,李醫生便實話實說了:“單就這份病歷記錄來說,蘇孟确實沒有誤診。”
陸盞坐着累了,他大方地靠近顧栖川的懷裏,是毫無戒備的輕松狀态,語氣也非常随意:“雖然你們有這些證據,但相對而言,我還是更相信我家顧先生和我說的,如果真的沒有誤診,我的病怎麽會到非做手術不可的地步呢?”
“蘇孟先生作為我的主治醫生,還是親自解釋一下吧,大家都是成年人,你的清白總不能全靠你爸爸來證明吧?”
蘇孟:“……”
蘇隆不動聲色地擡手在兒子背後輕輕推了一把,将蘇孟推到了陸盞面前。
蘇醫生這才開口:“對于你病情惡化這點,我很抱歉。我想顧先生對我也頗有誤解,事實與病歷內容所呈現的一致,在判斷陸先生病情以及開藥治療等方面我沒有任何疏漏,唯一失職的地方,是我與陸先生的家屬沒有做好溝通,沒有讓他重視用藥方面的諸多事宜,導致陸先生病情逐年惡化,我确實有失職的地方,但誤診的帽子太大,我實在擔不起。”
他說這些話時,陸盞全程盯着他的眼睛看,蘇孟眨了好幾次眼,卻撐着沒有避開這道意味不明的視線。
低頭就是心虛,他不能表現得這樣明顯。
他這話說完,整個病房沉默了一分鐘左右。
“原來如此。”
陸盞慢悠悠地開了口:“醫者仁心,我可以相信蘇醫生對我沒有惡意,但你确實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這樣吧,蘇醫生彎腰跟我道個歉,我就答應去媒體面前證明你的清白。”
“……”蘇孟道:“我剛剛已經說了抱歉。”
他剛剛那句“抱歉”,夾雜在一堆自我辯駁中,根本毫無誠意。
顧栖川替陸盞道:“正式的道歉,蘇醫生是聽不懂嗎?”
“……”
蘇隆也出聲:“你就道個歉吧,應該的。”
病房裏還有不少護士和年輕醫生在做旁聽的證人。
蘇孟就頂着那一道道或是鄙夷或是同情的目光,壓下了自己的脊梁骨,面朝陸盞,彎腰90度:“對不起。”
顧栖川摟着陸盞,道:“太小聲了。”
“……”蘇孟拔高了音調:“對不起!陸先生!”
他彎着腰,等了30秒,陸盞才出聲:“沒事的,蘇醫生,我不怪你。”
蘇孟這才挺直了腰,如果仔細看他兩眼,就會發現,他的眼眶和脖子都紅了。
蘇孟這輩子就沒對誰低頭認過錯!
不過,在病房裏當着十幾個同行的面認錯,總比在大庭廣衆被媒體質問好。
這個委屈,他受着也就受着了。
只要能把陸盞騙過去為醫院說一句話,這場危機自然就解除了。
他道過歉,陸盞才答應,在一周後的媒體見面會上,替蘇孟澄清這次的誤診事件。
蘇隆的目的好歹是達到了。
回家的路上,蘇孟不甘地問父親:“我今天受的屈辱真的能解除當下的危機嗎?萬一陸盞沒有失憶呢?!”
蘇隆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腦門的虛汗,他心髒不好,容易出汗,但說話的底氣還很足:“我反複研究過陸盞術後的恢複情況了,确實存在失憶的後遺症,再者說,李長原是腦科的專家,沒有哪個病人能騙得過他,他總不可能是裝失憶!今天陸盞的樣子你也看到了,要是真記得你做的那些事情,還能那樣淡定?顧栖川肯定是說了我們不少壞話,但陸盞軟弱善良,我們把姿态放得這麽低,證據都擺過去了,他沒理由再為難我們。”
蘇隆收了手帕,道:“他要是有心為難我們,今天就不會表現得這麽淡定,他不是演員,有些東西是演不出來的。你今天就是受點委屈又怎麽了?那是你該!你自己知道自己做了什麽混賬事!我拉下老臉去保你前程,我都沒覺得屈辱!你倒委屈上了!?”
“……”蘇孟被父親罵得沒脾氣,他知道蘇隆的話句句有理,陸盞确實軟弱善良,不僅如此,他的父親入獄後,也再沒人能替他撐腰,他當初就是吃準了陸盞好欺負,才敢做下這些事,五年前他沒想過陸盞身邊會多出一個有錢有勢的顧栖川,現在一切都變得棘手起來,如果低頭認錯能平息這場風波,倒也算是最小的犯罪成本了。
中心醫院的記者招待會安排在一周後的周六早上。
這日,剛好也是陸盞被醫生許可出院回家休養的日子。
記者招待會設在中心醫院的會議廳,因為顧易的背後操作,誤診這件事引起了社會的廣泛關注,招待會這天,居然來了30多家媒體,蘇隆不想有這麽大的陣仗,緊急換了個更大的會議廳。
招待會在9點準時開始,陸盞并不需要全程在場,他坐在後臺,手裏捧着顧先生親手泡的紅棗枸杞茶,旁觀着蘇隆父子在媒體前的精彩演出。
“我作為醫院院長和蘇孟的父親,對這件事有着不可推托的責任。”
蘇隆對着幾十個鏡頭發言:“事情發生之後,我親自查看了陸盞陸先生的病歷,并在他轉院後依然保持高度的關心,在七天前,也就是本月的8號,我帶着蘇孟以及所有病歷,親自拜訪了陸先生,在友好理性的溝通下,陸先生已經認可在誤診事件中蘇孟醫生盡職盡責,不存在誤診或故意傷人的行為。陸先生先前病情惡化,我院确實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已親自就此事致歉,并取得了陸先生的原諒。在陸先生身體痊愈的情況,我将他請到了招待會現場,記者朋友可以親自提問,以證明我方的清白。”
他這話說完,全場的重點都轉移到未出場的陸盞身上。
在大部分人看來,既然可以把受害人親自請到現場,至少說明兩點,第一,醫院确實清白,所以不心虛。第二,受害人的身體狀況已經恢複健康,至少沒有生命危險,就算真的是誤診,後果也沒過于嚴重。
盡管把話筒交給陸盞是有一定風險,但蘇隆也只有這條路能走了,這件事再鬧下去,後果就不是他能力範圍內所能承擔的了。
陸盞放下了手中的養生茶,準備上臺,顧栖川拉住他的手,道:“你就真打算這麽原諒蘇孟了?”
陸盞不答。
顧先生是既擔心又費解。他先前勸過數次了,蘇孟對陸盞的傷害用言語表述起來似乎并不那麽過分,但那五年的苦陸盞是實打實受過來的,現在他失憶了,記不得疼,居然就打算這樣輕易原諒了?
他見陸盞是這個态度,只當小燈真是善良過頭了,只好道:“那我陪你?”
“不用,我自己一個人應付得來。”他并不想把顧栖川明着扯到這件事情中。
“他們是沖我來的,我一個人解決,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你別露面,別連累到顧氏。”陸盞捏了捏顧先生的手心:“栖川,等這件事結束,我有話和你說。”
顧栖川從陸盞眼中讀到了熟悉的堅毅,他心中似乎猜到了答案,還未說出口,陸盞已經自己一個人走到了記者的鏡頭下,他恢複得很好,讓他煩惱的頭發也終于長了出來,頭發出院前被精心修剪過,利落的短發,原本就優越的五官更加突出。
這是他第一次出現在媒體面前,記者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次事件的受害人,他們并不知道陸盞的另一個身份,比之其他情感,大多數扛着攝像機的工作人員只顧暗暗感嘆這人的臉比大多數明星都要上鏡,就光靠着這張臉,就能博取許多少女的同情了。
“各位記者朋友,你們好,我是陸盞。”
他的聲音溫潤而毫無攻擊性,再聯想到他所遭遇的事情,每一個人幾乎都起了憐憫,甚至可以毫無條件地相信他所說出的每一句話。
陸盞對着鏡頭,毫無怯意:“我今天出現在這裏,确實是應了蘇隆醫生的請求,各位有任何問題,現在就可以提問。”
現場大概安靜了十秒,終于有位男記者率先站起來:“請問陸先生,你是否真的認可蘇隆院長所說的蘇醫生對你的病盡職盡責了?”
蘇隆和蘇孟就坐在陸盞右手邊,相隔兩個位置,沒有人知道他們此刻有多緊張。
陸盞先是一笑,繼而将話筒拿近了些,确保自己的聲音能夠更加洪亮:
“當然。”他說:
“蘇孟醫生在把我當做精神病患者醫治這方面,确實是盡職盡責的。”
此話一出,一片嘩然。
在場所有人都清楚,陸盞的實際病情是撞擊導致的腦後淤血,而誤診的則是遺傳性精神病。
“!!!”
蘇孟猛然擡頭看向陸盞,與此同時,一部分鏡頭也轉到了他這個主治醫生身上。
站在後臺的顧栖川一瞬間就明白了小燈的真實想法,他顧不上震驚,只捏緊了拳頭,如果場面失控,他會毫不猶豫地沖上去保護陸盞。
然而陸盞卻格外淡定,他臉上挂着疏離淺淡的微笑:
“蘇隆教授是清楚自己的兒子做過些什麽事的,所以才會在我術後恢複期內,急不可待地帶着僞造的病歷和CT上門證明蘇孟的清白。”
“一個長期過量服用抗抑郁藥物的‘被’精神病病人即使治好了,在他們眼裏也是個能随便戲耍的傻子,各位如果想見識一下蘇教授颠倒黑白的優秀話術,我可以将這只錄音筆的全部內容,公開給媒體朋友。”
他拿出了一只黑色的鋼筆,恰好就是那日一直拿在手中把玩的。
蘇隆捂着心口,呼吸漸漸急促。
陸盞偏偏還要看向他,笑着說:“蘇伯伯,您捂着心口幹嘛?我以為,你這種可以包庇親生兒子借用醫療事故故意傷人的人,是沒有心的。”
蘇隆機械地擡起頭,看着陸盞,張嘴卻說不出任何一句話。
陸盞無視他的憤懑,他起身,與媒體說:“各位一定好奇,蘇孟故意誤診的動機是什麽,這就要追溯到他和我丈夫的那點情事了。”
“哦,不對。”陸盞更正道:“現在,那位已經是前夫了。”
任誰都想不到,內裏還有這一層隐情。記者們震驚之餘,已經飛速想好了奪人眼球的新聞标題,畢竟倫理缺失的新聞事件一向不愁流量。
“小孟醫生,我祝願你和我前夫百年好合,我不要的東西,你撿回去當成寶吧。”
“陸盞!!”蘇孟拍桌而起,然而他還未做什麽,坐在他身邊的蘇隆忽然一臉痛苦地從椅子上直直跌下來,蘇孟一見父親這幅樣子,便知道是心髒病發作,他一時也顧不上其他,沖上前給父親拿藥。
幾位在場旁觀的醫生也沖上去救治蘇隆,現場亂作一團。
顧栖川知道陸盞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帶着保镖沖上臺,将陸盞摟進懷裏,帶着他離開了這個紛亂的記者招待會。
捂得嚴實的秦灼躲在角落裏,久久不能從陸盞那席話中回過神來,他的後背發涼,心像被掏空了一樣,也跟着涼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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