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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掙錢,段志濤掙的最過瘾的,就是賣豬肉那天,那可真是數錢數到手發軟。但他也不是那要錢不要命的,當然知道,當天能活命都算是萬幸,真要是去了後山找野豬,很可能就回不來了。

可咋才能掙錢呢?咋才能再賣頭豬呢?一頭豬就能掙上三四百,再有三頭豬,自家這房子可就起來了,瞅着上面這矮矮趴趴的房頂,再想想趙六家白瓦紅牆的磚房,段志濤徹底沸騰了,他要蓋磚房,他的兒子一定要住磚房——

……

第二天,段志濤找到了隊領導,彙報了一下自家媳婦的情況,人說了,我媳婦去年掉了一個,現在肚裏這個瞅着有點不穩當,過兩天就開始秋忙了,她要是真來了,大夥還得分心照顧她,我們還是自覺點就不給隊裏添麻煩了。

其實他說的再好聽,也掩飾不了不幹活的本質,可孩子是大事,再加上村裏閑人多,村領導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見大事已定,段志濤樂颠颠的幹活去了,并不知道村裏人又開始偷着咬耳朵。

有和段志濤不對付,偷着幸災樂禍的,還有那心腸軟替範淑香着急上火的,反正想啥的都有,就是沒人懷疑,範淑香啥事沒有,故意裝病的,畢竟段志濤是啥人大夥自覺都清楚,上個孩子都能被他給氣掉了,半年多不到,你還能指望他學的多好?

這 裏面最擔心的,莫過于段守信了,那可是他親孫子啊,上一個孩子沒了,段志濤沒咋地,把段守信和段老太太心疼夠嗆,現在你說兒子媳婦單過,那小子的暴脾氣還 點把火就着,萬一再有點啥事呢?這位越想越不放心,自己還不好意思去,再說他就是去了,當公公的還能伺候兒媳婦嗎?所以他幹完活家都沒回,就跑大閨女家去 了。

咱們說過,段志濤有仨姐姐,除了大姐段雲雲嫁到了本村,剩下的兩個姐姐都嫁去了外村,嫁到外村那兩個就不用說了,一年能回來 兩次就不錯了,更主要的是,人家也不願意回來,家裏媽沒了,弟弟再不争氣,就一個爸還總是悶頭幹活,你說她們回來幹嘛?回來一次還不能空着手,你當她們日 子好過啊?

可段雲雲不一樣,她本就是長姐,再加上一個村住着來往的也多,現在聽自個兒爹說,兄弟媳婦懷孕了,她是又欣喜又擔心,也顧不得埋怨那兩口子不會來事,大過節都不回家看看,忙跟丈夫說了一聲,撿了十多個雞蛋,就出了家門。

此時段志濤剛走,範淑香收拾完碗筷,正在後園子喂兔子呢,剛生出七八天的小兔仔,瞅着終于不像沒毛的水耗子了,頂着一身絨嘟嘟的灰毛,在窩裏四處亂爬,那真是毫無兄弟愛,一個踩一個,範淑香瞅的正來勁,就聽前院有人哎呀一聲,顯然是被吓的不清。

她聽着動靜耳熟,到前院一看,只見她大姑姐站在院門口,正跟咬着她褲腿的賽虎大眼瞪小眼呢。段雲雲看到範淑香松了口氣,其實她倒不全是吓的,賽虎再兇也才兩個來月,她主要是怕雞蛋碰碎了,那還不如咬她一口呢。

“大姐?”範淑香心裏疑惑,嘴裏忙呵斥賽虎,“賽虎,回去。”

瞅着板凳高的賽虎聽話的颠颠跑了,段雲雲忍不住拍了拍前胸:“你們家啥時候養上狗了?這小家夥冷不丁沖出來吓我一跳。”這麽點的小狗不是最喜歡撒歡嗎?這嗷一嗓子就沖出來也太吓人了。

沒敢和大姐說,它那是把你當獵物了,範淑香笑着解釋了一句,忙把人往屋裏讓:“前些日子抱回來的,想着看家護院也有個動靜,大姐快進屋,今兒個咋有空過來了?”

聽 她這麽問,段雲雲立馬把狗的事抛到腦後,拉着兄弟媳婦的手關心道:“我聽爸說志濤去隊裏請假,說你有了,爸心裏惦記就讓我來看看,現在幾個月了?有啥症狀 沒有?”從見着範淑香她就一個勁的打量,結果發現這兄弟媳婦面色紅潤不說,小臉還直放光,咋瞅也不像難受的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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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淑香一聽這話尴尬的一笑,不好意思的道:“才一個多月,其實我沒啥大事,就是因為上次的事志濤擔心,畢竟平時還好,可馬上就要農忙了,怕到時候再累着了,他就非讓我在家養養,沒想到讓大夥跟着擔心了。”她還真沒想到,自家公公為了這事還去找大姑姐了?

段 雲雲也沒想到,弟弟還有這份心?竟然知道疼媳婦了?拍了拍範淑香的手,她滿臉欣慰的道:“我這個弟弟終于知道懂點事了,淑香,大姐知道你不容易,可咱爸那 也是沒辦法,你別怪他,你也只得到咱奶的情況……”說到這,她輕輕一嘆,又出聲勸道,“志濤要是能聽你的,你就多勸勸他,讓他沒事多回去兩趟,服個軟說兩 句好話,時間長了也就好了,咋說都是一家人,哪有那隔夜仇?”

範淑香淡淡笑着,卻是一句不應,段家人的态度她看的很清楚,不管他 們原先對段志濤多好,他們打心眼裏卻是是看不起他的,可段志濤即使錯了,那也是她的男人,她不可能逼着他,為了聯系個無法挽回的親情而去伏低做小,那只會 讓人更瞧不起,等他有本事了,自己能把日子過好了,再去段家挽回這段失去的親情,給人的感覺就又是一個樣了,不管是哪個年代,面子都是自己掙的,地位更是 很重要。

其實段雲雲也就是嘴上一說,她倒真沒想過,範淑香能管得了她那混賬弟弟,所以說完了她也沒太往心裏去,一門心思給兄弟媳婦念起了懷孕經。

範淑香這回聽的倒是挺認真,不管咋說,她也是第一次懷孕,聽大姐裏裏外外給講了個詳詳細細,她心生感激,找出了前兩天剩下的兩塊月餅,和半包散糖塊,就想給小外甥拿回去。

“你現在正懷着孩子呢,給我拿啥吃的?”段雲雲說啥也不要,她一當姐姐的幫不上弟弟家不說,還拿兄弟媳婦的東西?她咋那麽大的臉呢?

“大姐你就拿着吧,這東西大人吃着也不頂餓,回去讓孩子圖個樂呵。”那糖還是段志濤前些日子給她買的,可她對糖塊之類的是真不感興趣,意思意思吃了兩塊,剩下的都在那擱着呢。

見 弟妹說的真心,段雲雲也沒再客氣,裝兜裏笑着道:“前兩天過節,你外甥還真吵着要吃月餅了,我想着還得用糧票,就沒給換,這回回去他指定高興了。”更別說 還有孩子愛吃的硬糖塊?這東西一分錢兩塊,算不得貴,可它壞就壞在要用糧票換,換了它就換不了糧,有幾個那麽慣孩子拿糧票換糖的?

這麽一想,她有心想和弟妹說說,這糧票還得用到正地方,可想了想她還是沒好意思多這個嘴,拿着人家換的月餅,還說人家不對,那成啥事了?唉,回去看看家裏還有多少細糧,明天給拿過來點吧,不管咋說,淑香肚子裏還有孩子呢。

想開了,她這注意力終于從範淑香的身上,轉到了別的地方,見屋裏照舊收拾的幹淨利落,段雲雲滿意的點了點頭:她這弟妹就是幹淨,懷孕了屋裏也收拾的敞亮。

順着窗戶朝後園子望去,她心裏又暗暗搖了搖頭:後面還養了十來只小雞?這丫頭,也不怕雞吃了園子裏的菜,哪能散養?咦?那還有一籠兔子?

段雲雲突然發現,她弟弟家這小日子過的行啊,有雞有狗的,瞅着比自家強多了。

總的來說,這位大姑姐糾結而來,滿意而去,兄弟媳婦平安,弟弟也漲了志氣,要是再生個健健康康的大胖小子,她媽在九泉之下也可以閉上眼了。

……

“淑香,你看我拿啥回來了?”段志濤進院就開始喊媳婦,連興奮的賽虎都不顧了。

“啥 啊,這麽神神秘秘的?”範淑香放下擦鍋臺的抹布,笑着迎了出來,等看到桶裏那倆東西,她是真詫異了,“豬仔?”還就這麽一桶一個豎着裝回來的?這也太, 呃,不對,哪來的豬仔啊?現在肉食這塊雖然抓的沒有原先緊了,可這豬還是沒人養的,他咋能整到豬仔?這可是純種的家豬。

“沒想到吧?”段志濤嘿嘿一笑對媳婦擺了擺手,“起來點,別碰着你。”說着,他把倆豬仔抓出來,又扔到賽虎的狗窩裏,順手拍開呲着牙,正擺出突襲狀的賽虎,拿了塊板子把門口攔住。見兩只小豬,在窩裏好奇的聞這聞那,他滿意的笑了笑,而後起身随着媳婦進了屋。

“你那豬仔哪來的啊?拿回來想家裏養?”人家讓養嗎?不是說挺嚴嗎?

段志濤瞥了眼媳婦的肚子,洗着手得意道:“哪來的?為了讓我兒子住上磚房,啥招他爸不都得想?”

話 說昨晚他想了半宿,最後決定還是自己養豬,畢竟現在是真沒啥好幹的,別看國家政策寬松了許多,可你就是想上點貨賣,你都找不到貨源在哪,更別說他手裏也沒 那本錢。自由市場有個買肉的老張,這位每次都賣些邊邊角角,看着就是肉食商店撿的漏,段志濤借杆子往上一爬,終于花了十塊錢,在養豬場弄回來兩頭小豬。

範淑香眨了眨眼:“那人膽子那麽大,就把豬給你了?”回頭他怎麽和上頭交代啊?不是她為人實在,可就原主的記憶來看,這事管的是真挺嚴。

“就說你小膽,一窩豬羔子,還不行有兩個損失的?回頭說沒看好,讓老母豬壓死了,就完事了呗?”随手将擦手的毛巾搭到挂繩上,段志濤走過來摸了摸媳婦扁扁的肚子,笑眯眯的肯定道,“我兒子将來指定是個人物……”

範淑香大惑不解,哪看出來的?

“瞧瞧這運氣?為了給他蓋房子,他爹我說養豬就整到豬了。”

強忍着扶額的沖動,範淑香好聲好氣的道:“現在不是不讓養豬嗎?再說咱們咋養啊?這東西好像挺能吃的吧?”養豬可不像養雞養鴨,三五個月就可以出欄了,這東西一養一年多,吃的多拉的多,太麻煩了點。她真想說,要不你送回去,我再給你撞回野豬?

心 裏磨叨着老娘們頭發長見識短,可想到這是他媳婦,當丈夫的只能笑眯眯的安慰道:“你就放心吧,我都想好了,米廠有那土糠,三塊錢一大袋子,現在豬還小,多 準備個幾袋子也就夠了,到時候再劃拉點凍菜,等春天差不多能養到半大,咱們往收購站一賣,就能存掙個二百來塊,那時候天也暖了,山也綠了,我繼續摸魚上 山,這豬就是冬天閑着,掙點零花,總不能幹挺着。”

其實這只是他想法裏的一部分,權當家用,明天他準備再整兩個打小魚的兜網,等 天冷了下到水裏去,打出的魚放雪地裏凍上,凍魚不管大小,年前拿到城裏一起賣了,也不帶少掙的,還有兔子,那東西一個月就能生一窩, 冬天沒事讓它多生幾窩,反正也不吃糧食,打黃豆的時候推兩車豆皮,啥都出來了……

作為一家之主的段志濤,腦力全開,想着所有能掙 錢的道,只要想到明年冬天,讓兒子住上熱乎乎的大磚房,他就有說不出的幹勁。至于村領導讓不讓養的這個問題,他是想都沒想,這年頭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 的,連收購站都有了,說明這豬還是有市場的,和媳婦說春天賣也是要看看情況,要是豬肉漲價了,他就留下自己養,誰和錢過不去啊?

見 眼前的男人,神采飛揚的說着他心中的想法,範淑香唇邊揚起一抹淡笑,心裏卻忍不住的泛疼:每次見他累的滿頭大汗,她都想再找兩根人參,那樣家裏就什麽都有 了,他也不用這麽辛苦,可瞅着他雖然累,人卻更自信了,狀态也越來越好,她又什麽都不敢做了,就算她不了解這輩子的男人,她也了解上輩子的女人,一家之主 可以累,卻不能讓他覺得,自己是個被人瞧不起的廢物,否則一個人的信心垮了,他就什麽都沒了。

“跟你說話呢,想什麽呢?”段志濤 剛把自己的宏偉藍圖說了一半,就發現他媳婦竟然神游天外了?不滿的伸出雙手,搓了搓媳婦的臉蛋,把範淑香的鴨蛋臉,搓成了鞋拔子臉,見對方紅潤的嘴唇,擠 成了鴨子嘴,他哈哈一笑,湊過去親了一口,而後摟住媳婦滿足的道,“淑香,我一定會讓你和孩子過上好日子的,你就放心吧。”

最近又上山又進城,他确實很累,可瞅着兜裏的鈔票,卻讓他生出了異樣的快感,他要掙錢,他要讓瞧不起自己的人好好看看,他段志濤是咋活出個人樣的,要讓他們全部後悔。

……

範淑香的懷孕,在杏花村來說只是一個小插曲,除了段雲雲和範家兄妹隔三差五的來看看,外人了不起談論幾句,沒親沒故的誰也不會往心裏去。

段家仍舊保持着沉默的态度,不管是對這個孩子,還是對段志濤的生意,他們都沒有半點好奇,範淑香估計他們不是不好奇,而是怕好奇心害死貓,好不容易甩脫了沉重的麻煩,可不想再被粘上。

段守信倒是想和兒子搭個話,無奈他的氣消了,他兒子的氣還大着呢,對于這個聯合親戚抛棄自己的爹,段志濤連個好臉都沒有,就更別說好話了。

日子一天天的過着,段志濤帶帶拉拉又跑了半個多月,瞅着日漸增多的鈔票,這位心裏正美呢,結果一個響雷砸來,村裏開始秋收了。

為了和老天搶收成,大夥是起早貪黑汗流浃背,可再苦再累,他們的臉上都透漏出秋收的喜悅,連那些不着調的混小子們都是一臉的喜氣,畢竟賣了糧就可以兌公分了,他們有錢了。

這裏面唯一不合群的就是段志濤,一天天一塊錢,你說他高興的起來嗎?還有那個兌公分,他們兩口子的公分,早就被他借完了,就剩下上個月的,兩口子加起來不到三十塊,都不夠他三天掙的,他有啥好高興的?

奶奶的,誰規定秋收必須全都參加的?資本家都沒這麽萬惡,哪看出是新社會了?

滿肚子的抱怨,還不敢太過發洩,畢竟他家裏又雞又豬的,萬一把領導得罪狠了,非要抓他的小辮子可咋辦?為了長久的發展,老子忍了。

這位化悲憤為力量,手裏的鐮刀甩起來,那稻子是成片成片的往後倒,一不小心,把兩邊的人甩出去老遠,自己遙遙領先在前頭。

村領導趁着直腰的功夫,暗暗觀察了下村民們的工作态度,見段志濤一馬當先的沖在了前頭,他滿意的點了點頭,心說這段家老三原先不咋地,現在改好了倒是個硬幹的,再聽說他家裏養這養那也想着發家致富,他更覺得這小子有那麽點意思,比村裏人還多了點經濟頭腦。

沒錯,就是經濟頭腦,據最近下達的文件來看,上面的政策有變,如此一來,曾經的投機倒把,現在變成了經濟頭腦,這段家小子倒是趕上好時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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