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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好的,好的。”
樂易挂斷電話,瞥了眼剛進門就将皮鞋粗暴甩出去的欽景,努力壓抑着嘴角的弧度,輕咳一聲:“誰惹着我的景哥哥了?”
欽景穿着襪子直接踩在地板上,更加粗暴地将一身西裝扯下去,直到身上只剩一條小短褲後,這才叉着腰喘着粗氣惡狠狠道:“客戶!”
小少年意外地挑了下眉,邁着輕快的步子走過來,圍着欽景轉了幾圈,最後轉到他眼下,朝上瞅着怒氣沖沖的請柬,一咧嘴,冒出兩個淺淺的酒窩:“頭一次見你對客戶不滿意,怪稀奇的……說說,怎麽個情況?”
這下,欽景可找到了不要錢的免費聽衆,當下就這麽大喇喇地坐在地上,痛訴西斯的各種行為,從一開始摸不着頭腦地說他年齡小一直扯到最後莫名其妙跟他合影,末了狠狠磨了磨牙,一錘定音:“悶騷男!”
同樣陪坐在地上的乖巧聽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還合影?他是不是真看上你了?”
欽景立刻把白眼翻到天上:“反正我是不會看上他的,我要是看上他,就叫我自戳雙目!”
“這可使不得,萬一呢?”樂易被他逗得前仰後合,“這麽漂亮的倆眼睛,說摳就摳,多不合适。”
欽景大肆宣洩了一通,覺得好受了不少,心胸頓時開闊起來,挪到樂易面前拿胳膊肘搗他,擠眉弄眼:“剛才跟誰打電話呢?”
“客戶……”樂易一把推開他湊得極近的臉,耳朵尖不自覺開始冒紅,哭笑不得道,“你幹嘛?”
“對了,說到客戶,你那邊的客戶怎麽樣?”欽景極不正經地一笑,暧昧地靠上他肩頭,挑眉道,“相沒相中?”
樂易推拒着肩膀上那顆毛茸茸的腦袋:“還是那樣呗……哪有什麽相中相不中?”
“你就沒想過找個人好好過日子?”欽景像塊狗皮膏藥似的貼得極緊,不給樂易半分機會,嘿嘿嘿地咧嘴笑。
小家夥反嘴道:“你呢?就沒想過找個人安安穩穩過日子?”
欽景的笑容出現了一瞬間的凝固,有什麽落寞惆悵的模糊情感在他眼底一閃而過,但很快便又嬉皮笑臉起來,摸了摸樂易白嫩的小臉:“我當然不需要,倒是你,還真打算賴在我這一輩子啊。”
樂易撇嘴:“你怎麽趕人呢?”
欽景失笑,從地板上站了起來,将自己甩得七零八落的衣服都斂在懷裏,轉頭朝樂易道:“行了,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我出去一趟。”
“知道啦。”樂易依舊悶悶不樂地坐在地上,耷拉着腦袋,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欽景走過去拿腳輕輕踢了他一下,笑道:“想住多久住多久,我可不敢趕你啊,小祖宗。”
“……”樂易悄咪咪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就發現欽景低頭對自己笑着,那笑容像是深冬寒天裏破雲的陽光,能夠融化一切的冰冷。
其實,真的很想留在他身邊一輩子。
樂易的心髒在不知不覺間蹦跶得快了些許,他有些慌亂地光速低下頭去,小聲“哦”了一下,在欽景走到卧室門邊時,突然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你那個客戶……怎麽辦?”
腳步聲一頓。
欽景輕輕吸了口氣,卻露出個高深莫測的笑容,低沉而緩慢地說:“你不知道,攻略悶騷男,是一件多麽有意思的事情。”
說罷,他抱着皺皺巴巴的西裝進了卧室,留下樂易坐在地上回味着欽景剛才的話——雖然這家夥說這話時在笑,可怎麽聽都帶着一股子咬牙切齒的感覺。
錯覺,肯定是錯覺。
樂易這麽想着,偷偷笑了一下。
……
不起眼的住院部後門口站了個久立不動的人影。
欽景已經在這裏站了一個小時了。
眼前是醫院內部直來直去的走廊。午後的陽光十分亮眼,将走廊也映照得幹淨如新,甚至連空中慢吞吞漂浮的塵埃也清晰可見,只不過外界施加的光明越多,越将深處的黑暗逼到了角落,乍一看去,像是看不到走廊盡頭一般,令人不自覺得心生幽懼。
一聲細微的門響拉回了欽景恍惚的神思,略一定神,就看到左手邊一扇門被人輕輕關上。出來的是個中年男人,黝黑的臉上神情疲憊,視線沒有聚焦般游移着,游魂似的朝後門口走了幾步,直到雙腳踩進地上的人影,這才發覺有人擋着門。
欽景怔了怔,忙低頭避開——這人,怕是也有重要的人被病痛束縛住了。
中年男人聲音沙啞地道了謝,盡量保持着安靜走了出去。
然而兩人錯身的剎那,欽景還是聽到了他異常壓抑的一聲哽咽。
欽景有些迷茫地站在走廊與後門口的交界處,頭頂、乃至四周,都是讓人有些不敢直視的雪白牆壁,數個滅蠅燈在頭頂相隔不遠吊着,時不時就能聽見一聲細微的“滋啦”聲。
那是某個生命逝去的聲音。
他越往裏走,那消毒水的氣味便越加濃厚,像是打翻了一整瓶氯水似的。欽景驀地扶住靠牆放置的椅子,覺得頭暈目眩,如同天地都在他腦海中翻絞一般。
此時此刻,他正好走到了光明與黑暗的交界處。一扇門在欽景身邊安安靜靜地關閉着,半是陽光的賞賜,半是黑暗的洗禮,乍一看如同陰陽相生,肅穆而詭異。
欽景從來都不喜歡聞到消毒水的味道,從來都不。
幾分鐘的鎮靜後,他輕輕推開了手邊的病房門。
這是一間幹淨的單人病房,房間內消毒水的味道減弱了大半,更多的是馥郁的花香。
欽景的目光掃過窗臺上放置的幾盆綠植和鮮花,慢慢地轉到病房一角那張潔白的病床上,久久無法挪動半步。
躺在床上的是個與欽景差不多大小的青年,此刻他正閉合着雙眼,眼下有一層淡淡的睫毛陰影,在白皙的皮膚上十分顯眼。從這個角度遠遠看去,他像是一個精致得不容亵渎的瓷娃娃,容貌俊美非常,簡直難辨雌雄。
而且,那張臉的輪廓,與欽景有着七分相像。
這個睡着的青年,是欽景的親弟弟,欽言。
欽景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輕輕的問話:“您剛來嗎?”
“……是的。”欽景斂了斂心神,轉身朝後看去,方才他走神走得太嚴重,以至于根本沒有聽到身後傳來開關門的聲音——身後的男人約莫有二十七八歲,穿着幹淨斯文的天藍色襯衫,骨節分明的手指勾着幾個塑料袋,裏面是一些生活用品。
這個人叫季林,是欽景專為欽言找的護工。
“這些花……是你買的?”欽景輕聲問。
男人微微颔首,眉眼間流露出幾分不自覺的溫情:“總是聞着消毒水的味道,就算小言睡着,怕是也會覺得煩,就買了幾盆花。”
欽景在口袋裏摸索了幾下,這才想起自己沒帶錢包:“多少錢?下次結算工資時我一起加進去。”
季林微微搖頭:“這是我該做的。”
說罷,他留下一個溫暖的笑容,提着用品輕手輕腳地去了洗手間,在一片窸窸窣窣中仔細地整理物品。
欽景定定地看了會兒洗手間的方向,這才慢吞吞地走到病床前,坐在了椅子上。
因為一次事故,欽言重傷昏迷,欽景找了最好的醫生才堪堪保住他的性命,可幾個月後,只得到一個弟弟變成植物人的消息。
倆兄弟從小相依為命,一塊髒饅頭都恨不得你一口我一口吃得眉開眼笑,突遭變故,欽景幾乎想要一死了之,若不是欽言在最後蘇醒的那幾秒種裏對他說一定要活下去,恐怕欽景此時早已變成了一具冰涼的屍體。
他輕輕握住欽言的手,弟弟的手心是帶些溫熱的,可手指卻冰涼得讓人心慌。欽景貪戀他掌中那一絲溫暖,久久握着,想要讓那一絲溫熱遍布整個手掌。
呆坐了許久,欽景才覺得病房裏安靜得有些過分,他下意識地轉過頭去,就見季林站在一邊。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轉頭的那一瞬間,欽景似乎看到了季林眼中濃重的悲傷,可一恍神,這個男人又重新得體地微笑起來,客氣而禮貌。
“欽景先生,您可以跟我出來一下嗎?”他輕聲說。
欽景有了種不太好的預感,但他還是輕輕松開欽言的手,将其小心地放進被子裏,而後轉身跟着季林走出病房。
走廊依舊空蕩蕩的,陽光掠過房門,徒留下一片陰暗。
季林垂首盯了會地面,等欽景站定在他面前後,這才有些沉重地開口道:“昨天醫生說,小言的各項生命體征都在持續下降,情況不容樂觀……”
“……還能撐多久?”
出乎季林意料,欽景只是微一猶豫,便平靜地問出了問題——他本以為面前這個比自己還要小的青年會哭出來。
季林輕咬了一下嘴唇:“不到兩個月。”
面前的青年幾乎要将自己與陰暗融為一體,沒有了充足的光線,季林甚至連他的表情也看不清了。
但他能夠感覺到欽景的顫抖,他在劇烈顫抖。
試想,當你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個親人要離你而去時,你會是什麽感覺?這意味着,從此以後,這世間再也不會有一個血脈相連的人與你并肩,親人二字,将會成為一種難以啓口的痛苦,永遠永遠吊在心口,吞不下吐不出,所能咀嚼的只有當時他們離去的苦澀。
季林試着想要安慰面前的青年,可等他一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
“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半晌,這句喑啞的話語才被欽景吐了出來,這句話不像是請求,更像是一個通知。話音落下,他便轉身走進更黑暗處,坐在了椅子上,将交疊的雙手放在腿上,腦袋埋得很低。
季林沒有拒絕的權利。
但當他走進病房,想要掩上門的剎那,還是忍不住朝欽景的方向看去一眼。
靜默無聲的陰暗處,這個青年深深垂下頭去,嘴裏咬着一支未燃的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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