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陽光灰茫茫的,像是蒙上了一層陰翳,從天邊那頭蔓延過來,将雪地照得熠熠生輝。
海格掃了掃帽檐上的雪,把手裏的面包屑都灑在地上,定定看着面前歡快啄食的麻雀,眼神卻飄忽着,不知在想些什麽。
片刻後,他的目光慢吞吞地朝來路看去,盡頭,漸漸出現了兩道被陽光剝離的人影。
海格敲了敲腦袋,覺得腦殼生疼,索性踩着雪進了身後的大門,順便将門關了個嚴嚴實實,還不忘挂上“暫停營業”的牌子。
西斯輕飄飄地朝小路盡頭看了一眼,眼底帶了一絲戲谑,随後轉向欽景:“你剛才說什麽?”
欽景此刻裹着兩層大衣,頭上頂着棉絨帽,臉上戴着厚厚的口罩,腳上蹬着加絨靴,整個人只有一雙凍得通紅的眼睛露在外面,他悶聲說:“我說,異界天氣也太不正常了。”
“異界的天氣一向如此,”西斯折斷橫攔在面前的一根樹枝,牽着欽景的手慢慢往前走着,“掌管氣象的那一支惡魔家族還算明事理,不會明目張膽地以自己的好惡來左右天氣,不過惡魔普遍體寒,更喜愛極寒天氣,因此異界的雪天總是很多。”
聽了西斯的描述,欽景突然想起他的手也總是冰涼着,不過此刻他的手隔着手套牽着自己,根本感覺不出現在是什麽溫度。
欽景縮着身子,轉了轉眼珠,小聲嘀咕了一句:“你知道的還挺多。”
西斯只是淡淡笑了一下:“到了。”
兩人停下腳步,欽景擡眼看去,面前是一扇老舊的金屬門,上面挂了個特別寒碜人的木板子,板子上還有四個歪歪扭扭的字——暫停營業。
欽景向雪地上看去,土黃色的面包屑在雪上十分顯眼,有幾只還沒吃飽的麻雀蹦蹦跳跳的,吃得正歡。
他看西斯:“沒開門怎麽辦?”
西斯十分淡定:“我們爬進去。”
“啊……”欽景費勁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裝扮,委屈地眨巴眨巴眼,“早知道不穿這麽多了,這我怎麽爬?”
“有我。”西斯抛下兩個字後,就開始摸索金屬門邊的土牆——門兩邊砌的都是土牆,坑坑窪窪很好落腳,只不過最上面攔了鐵絲網,就算爬過去估計也得掉一層皮。
“我記得我上次來的時候裝修還沒這麽掉價。”欽景失笑,“我們要真的這麽爬進去,店主會罵我們的吧?”
“不會。”
話音落下,兩人對視一眼,不由得都笑了。
門內聽牆角的海格把拳頭都攥青了,欽景他不清楚底細,但要是讓西斯爬一次他的牆頭,還不得把牆給他拆了?
罷罷罷,不就是帶着小男偶來給他秀恩愛嗎?他受着,受着還不行嗎!
于是在兩人笑得正歡的時候,金屬門突然咣當一聲被人踹開了,門後站着的人壓低帽檐,陰測測道:“幹嘛呢你們?”
這個聲音……有點耳熟啊。
欽景抿了抿嘴,看着海格的帽子笑道:“我怎麽聽這聲音這麽熟悉呢,你是不是那天那個被我小情人打趴下的那個人來着?原來你在這裏工作啊,大冷天的也真是不容易,你們老板呢?”
海格陰着臉擡起頭來,牙齒咬得咯嘣咯嘣響:“你耳朵還真好使。”
欽景眯起眼笑:“不敢當不敢當。”
他轉眼看向西斯,這個家夥只管牽着欽景的手悠悠然地笑,絲毫也沒有要管管的意思。
真是一對天造地設的狗男男。
海格頓時翻起了白眼,沒好氣道:“老板出去了。”
“那沒關系,你也能帶我們四處逛逛吧?”欽景笑道。
“成人票五百金幣,兩個人——”
海格話語戛然而止。
因為西斯已經将卡遞到了他面前:“劃錢吧。”
海格怔愣的空當,欽景已經歡呼一聲跑進了門裏,其後,西斯輕拍了下他的肩膀,低聲笑道:“今天所有的消費都從卡裏劃出去,随便你兌換多少袋土豆……海格老板。”
這家寵物店是海格閑來無事随手辦的,地處異界佩斯城郊區,初始只有那麽幾只小動物,後來越做越大,最終發展到了今天的盛況——動物園。
這裏幾乎囊括了所有能被當做寵物來養的動物品種,水陸空樣樣齊全,許多人都喜歡把他這裏當動物園走一遭,對此海格也不反對,甚至還收起了門票錢,當做來這打工的人的工資。
不過自從昨日西斯的紫蛇來這報信之後,海格就關門大吉,将所有人都趕了出去,好專門接見西斯。
結果沒想到他還把那小男偶帶過來了。
早知道他是帶着小情人來這裏挑寵物的,海格才不會準備得這麽周全。
呸,還以為他是帶着土豆來看自己了。
進了門後,是一大片空地,左右兩邊分別延伸出去一條主幹道,主幹道上又發展了許多小路,每條路都通向一種動物栖息處。而直直朝前走,則是一片星羅棋布的湖泊,養着各種各樣的水生生物。
欽景循着上次的記憶直接朝蛇窩去了,西斯慢慢跟在他身後,再往後則是臉色稍微明朗了些的海格,他小聲嘟囔道:“你可真能折騰……”
“你仔細回憶一下,以前有沒有見過他?”西斯打斷他的話,凝聲入密問道,“他說以前來過一次,還看上了你的那條黃金蟒。”
海格一怔,悲憤道:“小金不賣!”
“說正事。”西斯沉下聲音。
海格被他兇了一聲,哭喪着臉想了想,卻什麽都沒想起來:“大哥,我這裏的人流量你是知道的,讓我去回憶一個不知道什麽時候來過的客人,我就算是有十個腦子也想不起來啊。”
“你看見他,就一點也不覺得眼熟?”西斯疑惑。
海格喪眉耷眼。
西斯頓了頓:“我總覺得他知道些什麽。”
“嗯?”海格擡了擡眼,“什麽意思?”
“他既然來過,一定知道這裏的人流量十分龐大,一塊‘暫停營業’的牌子瞞不了他……更何況牌子上的墨還沒幹。”說到這裏,西斯瞥了海格一眼,後者立刻埋下頭去,“而且當前的天氣是異界人所喜愛的,沒理由因為天氣惡劣這個原因而減少人流量。”
海格仔細想了想,似乎還真是這麽個理。
“這麽一推測,就不難猜出我們兩個的關系,可這小家夥不聞不問,偏偏還拿你開涮,估計是料定我不會管的。”西斯說。
“你這是找了個男偶還是找了個祖宗啊。”海格悲從中來,“而且這只是你的猜測,萬一他沒你說的那麽聰明,你這不是閑的沒事瞎猜嗎?”
西斯停下腳步,輕飄飄看了他一眼:“他跟你直說他會功夫嗎?”
“沒、沒啊……”
“那他當時是如何躲過的偷襲?”
“……”
海格怔在原地,再回神的時候,西斯已經走出去一大截了。
欽景隔着口罩使勁搓了搓自己的臉,凍得牙關直打顫,察覺到那兩人落在後面,他漫不經心地回頭看了一眼,卻恰好撞進西斯那雙波瀾無驚的黑眸中。
他下意識地一笑,把手朝西斯伸出去。
西斯會意地牽住他:“等今晚回去好好泡個熱水澡。”
欽景眨巴眨巴眼睛,只是笑,他不是不想說話,只不過現在一說話就會暴露他打顫的牙齒,怪難為情的。
“怎麽這麽怕冷?”
欽景還是不說話,只不過将西斯的手拉得更緊了些,眯着眼乖乖地笑。
西斯見他不說話,也不再追問了,走了幾步後卻驀地想起兩人住在一起的第一晚,半夜時欽景曾起身喝藥——難道他的身體真的有什麽問題?
思及此,西斯不由得看向欽景,後者微低着頭走路,讓西斯完完本本地看了個側臉,那一瞬間,這個側臉與照片中那個女人的側臉莫名地重合在了西斯的腦海中,竟分毫不差。
西斯心裏頓時咯噔一下。
蛇窩設立在一處背陰的小山丘下,山丘下是一汪幹淨澄澈的水潭,外圍用厚玻璃仔細地封了起來。
海格跟過來:“裏面養着兩條蟒蛇,一紫一金,紫蟒性格乖順,不咬人,金的比較暴躁。”
說完,他不動聲色地和西斯暗暗對視了一眼,眼中有些得意——你看,我說的不錯吧!
西斯置若罔聞。
“我記得之前來的時候有很多蛇啊。”欽景搓着臉說,“怎麽現在就剩兩條了?現在的人都這麽喜歡養蛇?”
“是啊。”海格大言不慚,“我一個朋友專門養蛇的,從我這拿走了好些條。”
其實都順從西斯的意思讓他給藏在犄角旮旯裏了。
欽景裹了裹外衣,笑了:“你那朋友專門養蛇的,還看不出優劣?那黃金蟒明顯比任何一條都來的金貴啊。”
“這你可有所不知了。”海格正色道,“我那朋友還就喜歡小蛇,這裏面養着的黃金蟒體積太大,一不好放二不好打理的,就算金貴也實在只能割愛。”
說完,他又自豪地看了西斯一眼。
西斯默不作聲地幫欽景把圍巾整了整,沒理會他。
兩人說話間,從小山丘下無聲無息地鑽出來一條通體金黃的蟒蛇,那身形乍一看足有成年人的脖子那般粗細,正慵懶地游弋在沙地上,及至注意到玻璃外的三人後,這才稍稍立起上身,詭異的赤瞳直直刺向三人,眼神玩味。
是赤瞳,血紅血紅的赤瞳,像是被人拿刀捅了兩下似的。
欽景抿嘴樂:“這條蟒蛇果然還沒有被賣出去。”
海格梗着脖子想犟兩句這條蟒蛇本就不賣,被西斯嚴厲的眼神制止了。
都說動物的眼神一般沒有人類那樣具有深刻的情感,尤其是冷血動物,可現下眼前這條黃金蟒的瞳中卻充滿了戲谑,甚至緩慢地游移到玻璃前,拿金黃色的腦袋抵住玻璃,吐了吐蛇信。
西斯的眼神稍稍沉下去,放在身側的右手緩緩勾起,随着他的動作,一道毒箭般的紫影眨眼間便刺向黃金蟒,瞬間就用自己小了三圈的身體将巨蟒纏繞到地上,兩條蛇同時翻滾了幾圈,雙雙落進了水潭。
幾個呼吸後,紫蛇率先鑽出水面,黃藍異瞳乖巧地看向玻璃之外的欽景,尾巴一甩一甩,像條讨主人歡心的小狗似的。
西斯頓時慘不忍睹地別過頭去。
欽景倒是笑了:“這兩條蟒蛇還都挺有靈性。”
話音剛落,那條小紫蛇像是能見這話似的,撒了歡一樣竄過來,在玻璃前極盡所能地扭來扭去,就差口吐人言說一句“選我選我”了。
然而好景不長。
好不容易平靜下去的水潭表面驟然炸起數層浪花,正蹦跶着的紫蛇瞬間就被一條金黃色的巨尾掃到了一邊,等浪花過後,三人才看清那被偷襲下水的黃金蟒正濕漉漉地立在沙地上,蛇頭高高昂起,戲谑而狡猾地看向被甩在山丘上的紫蛇,快意地嘶叫了兩聲。
反被偷襲的紫蛇搖搖晃晃地貼地游走回來,委屈巴巴地繞着黃金蟒滑行幾圈,最後一耷拉腦袋,整個蛇身纏繞上了黃金蟒的尾巴,死活賴着不走了。
黃金蟒頓時滿身滿心嫌棄地抖着尾巴,甚至最後将尾巴伸進了水潭,将紫蛇整個浸在了水裏。
不多時,水面上冒出了細碎的泡泡,紫影一閃,可憐巴巴的紫蛇掙紮着爬上岸癱在一邊,就差朝着西斯哭出來了。
欽景扯了扯西斯的衣服,意味深長道:“不如……都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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