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欽景翻了個身,拿手遮了遮刺眼的陽光,不料手肘杵到了身邊一個人,那人立刻畏畏縮縮地朝一邊挪了挪,結結巴巴地說:“你、你醒了啊。”

欽景揉了揉眼睛,掀着眼皮懶洋洋地看向四周——這地方是一個空蕩蕩的屋子,屋門緊鎖,牆上只有兩個焊上鐵欄杆的窗子,剛才把他照醒的陽光就是從窗縫裏刺進來的。

現在還是清晨,屋子裏的絕大多數人還在睡覺,欽景粗略數了一下,這裏大概有二三十個人左右,有些人眼熟,有些人眼生,但都叫不上名字來。

這裏是哪裏?

欽景慢吞吞地坐起來,低聲問剛才被自己碰到的青年:“你們這是……幹嘛?怎麽都在這待着?這是哪裏?”

那個青年的年齡看起來和欽景相仿,但說話間少了份坦蕩,更多的是瑟縮和不安,他蚊子般地哼哼道:“你還不知道啊?我們都是被抓進來的……據說這幾天就要被押去異界。”

欽景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這麽多人……都犯事了?不對啊,我行得正坐得端,怎麽也被抓進來了?”

還不待青年接話,欽景又冒出一大堆問題:“也不對啊,咱都是邊城的人,關異界屁事?異界抓人抓到邊城來了?沒人管管?”

青年尴尬地看着四周,有不少人被欽景吵醒了,都好奇地看過來,這一聚焦,有的人頓時叫了起來:“是欽景!”

“诶?真的是!”

“昨晚我還沒發現呢……”

“咱們的頭牌怎麽也進來了?”

欽景絲毫不在意周圍的竊竊私語,甚至轉過去問他們:“你們是怎麽進來的?也是被抓進來的?”

他們面面相觑了一會兒,有個膽子比較大的少年開口解釋:“我們都是被抓進來的……”

“可我們也沒犯什麽事啊?”欽景奇怪道。

“我們也不知道……”那個少年戰戰兢兢地說,“我們都是男偶……有的是陪客戶的時候被抓走的,有的是在家的時候被抓走的……可邊城沒人出來管,店長也不在邊城……”

欽景心頭隐約有了些不妙的感覺:“為什麽光抓男偶?”

“不光男偶。”少年吞吞吐吐地說,“我有次睡得晚,聽見有人在門外說我們這裏是第三區……所以我覺得除了這裏,還有別人也被抓起來了。”

欽景默念了一下第三區這個名詞,如果他沒記錯的話,當時被彌子白抓住之後,他說将自己帶到第三區去——就是這裏?

他慢慢站了起來,不少人立刻挪到牆邊,把通向屋門的路給欽景留了出來。

欽景有點意外地看着他們,卻發現幾乎所有人都在默默看着自己,眼神中有不安,可流露更多的卻是希望。

然而他只是緩緩擡起手來,深吸了口氣,輕聲說:“各位,我也只是個男偶而已。”

話音落下,有許多人的視線低垂了下去,欽景能明顯感覺到屋內的氛圍一下子沉悶起來,他輕輕呼出一口氣來,可似乎無論如何也驅散不了心頭那團陰雲。

不是他不想做這個出頭鳥,而是他根本不能——無論為誰出頭,他都會獲得別人更多的關注,而這是他絕對不想看到的。

自私也好,冷血也罷,他就是這樣的人。

在其他人有意無意的注視下,欽景走到了門口,試探着推了幾下,立刻便确定了一個事實——門是從外面被鎖上了,從內部想把門弄開只能進行破壞。

欽景隐晦地朝身後看了一眼,有不少人還是眼巴巴地看着他,仿佛他是那個守護神一般。

他默默苦笑了一下,在門前停留了片刻,突然哐哐砸起門來,扯着嗓子大喊道:“有人沒人?有人沒人!”

欽景聲嘶力竭地叫了好一會兒,門才從外面被狠狠砸了一下,一個男聲不耐煩地吼道:“叫什麽叫什麽?嫌命長是不是?”

“我要出去!你們憑什麽關我們!”欽景瘋了似的狂拍門板。

門鎖處傳來咔吧一聲,欽景眼疾手快就要往外推,卻推了個空,緊接着就被人一把搡回了屋內,下一秒頭頂便傳來一種真實的鈍痛感,等欽景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倒在了地上,恍惚間去摸頭頂,摸了一手的黏膩。

一只腳突然碾在了他另一只手上,欽景頓時痛得叫出了聲,全身肌肉都不自覺繃緊了。

可現在他還不能反抗,欽景冷汗涔涔地不斷暗示自己,不能反抗,得慫。

“老實待着!”頭頂傳來一個惡狠狠的男聲,“給他們飯吃,讓他們安分點!”

有幾個灰衣服的人端着盆走進來,往地上一放便準備離開,其中一人走過來拍了拍制服欽景的男人,壓低聲音說:“注意點,一個都不能傷。”

手上的疼痛頓時消失了。

欽景慘叫着抱住自己紫紅紫紅的手,痛得在地上翻滾了幾圈,那男人嫌惡地看了他一眼,轉頭走了。

那扇通往自由的門重新在衆人眼前關上。

屋內死一般的寂靜,只有欽景哼哼唧唧的聲音,聽上去分外的刺耳。

而欽景透過發絲間的縫隙也能夠看見,有的人看向他的目光中已沒了先前那種敬畏和希冀,更多的是鄙夷……和無助。

他繼續賣力地慘嚎了幾聲,躺在地上不動了。這樣就很好,欽景想,現在的他在別人眼中就是個一無是處的慫包,這很好。

死一般的寂靜沒有持續很久,有人一開始還悄悄去看盆裏的飯菜,後來便都圍在了幾個盆周圍,拿着菜狼吞虎咽,像是很多天都沒有吃飯的樣子。

欽景看的有些疑惑,如果這些人真是彌子白抓來的話,按照他的性格,應該不會把這些曾無比注意外表形象的人弄成這個樣子。

他心裏那絲不安又隐約浮現了出來——難道負責第三區的人,不止彌子白?

欽景的腦子轉得飛快,然而從外表看上去還是頹廢的一團肉,一開始坐在他身邊的那個青年有些看不下去,默默地挪了過來,小聲說:“那些守衛就那樣……對你這樣,對我們也這樣,以後還是不要招惹了吧……”

“他們真可怕。”欽景惶恐而虛弱地看着青年,頭頂上的鮮血強烈地刺激着他的視線,“真不知道他們到底為什麽要抓我們。”

青年微微嘆了口氣,什麽也沒說出來。

欽景見他也去盆裏找飯吃了,便稍稍收斂起了一臉驚懼,沉默地看着這些受苦受難的人,心裏絞痛得難受。

可是他沒有辦法。

欽景深吸了口氣,只要給他一絲機會,他也不會讓這麽多人在這種地方受苦。

剛上鎖不久的門鎖突然又響了一下,緊接着,屋門大開,一團黑影被毫不留情地扔了進來,恰好砸在了一個人身上。那人惶恐地叫了一聲,把那一團東西朝旁邊推去,恰好摔落在欽景身邊。

欽景正準備看看又是哪個倒黴蛋被抓住了,一探頭,神色頓時凝固了。

“樂易……樂易?”他費勁地撐起身體,用那只好手去拍少年慘白的小臉,“醒醒,醒醒樂易!”

……

樂易是在傍晚醒過來的。

他醒來的時候欽景正抱着腦袋蜷在一邊睡覺,如血的陽光灑的屋內到處都是。樂易慢吞吞地爬到欽景身邊,然後一頭栽到他懷裏,悶聲叫:“景哥哥。”

欽景輕輕抖了一下,費勁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眼前是樂易強撐起笑容的小臉。

“真巧……”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擡手摸了摸樂易柔軟的頭發,“又見面了。”

樂易窩在欽景手臂上喃喃道:“景哥哥……你還記得我的客戶嗎?叫都士硯的那個。”

欽景嗯了一聲。

“我明明記得他也被抓住了,可是沒在這裏關着。”樂易小聲說,“你說他是不是被殺了啊?”

“或許被關在別處也說不定呢。”欽景笑了,“別瞎猜,我們會沒事的。”

“……”樂易垂下目光,臉上有一團不甘和悲戚,他呢喃着,“我們一定要逃出去……”

欽景輕嘆了口氣,還沒說出什麽來,屋外突然傳來幾道谄媚的笑聲,緊接着門鎖被打開,有道高大的身影逆光站在了門口,悠然而貪婪的目光居高臨下地審視了一圈屋內的人們,問旁邊欠着身的守衛道:“怎麽還是這些人?”

“那邊有兩個新來的。”守衛恭恭敬敬地指了指靠近角落的位置,欽景頓時感覺到那人的視線落在了自己和樂易身上,像是挑大白菜似的來回看了好幾遍,最後邁步走了過來。

樂易有些不安地往欽景後面躲了一下。

說來也怪,那個人走進屋子後像是自帶空氣牆似的,所有人都朝牆邊緊緊靠去,滿臉的驚恐不安。

欽景低下頭去,緊緊拉着樂易汗濕的小手,心裏盤算着該如何是好。

但那個人明顯不打算給他機會。

一把冰涼的匕首輕輕抵上欽景的下巴,逼迫他擡起頭來。欽景別無他法,只好看向這個男人——這個男人的眼睛和狄諾相仿,都是藍色,顯然是一個正兒八經的異界惡魔,不過他的外表十分剛硬,面部輪廓分明,像是上好的美工刀精心削出來似的。

他看着欽景,慢吞吞地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這笑讓欽景全身發毛,感覺頭皮都要炸起來了。

“這個人的資料呢?”男人沒有回頭,輕聲問門口的守衛。

“已經遣人去調查了。”守衛一板一眼地回答。

男人突然笑了笑:“等會。”

他收回匕首,欽景頓時大松了一口氣,卻緊接着就聽見樂易一聲尖叫,他剛一回神,就發覺樂易不知何時被男人掐住脖子抓到了面前,像觀賞玩具似的端詳樂易:“這個新來的長得也不錯……把他的資料也一起調來。”

門口的守衛一低頭:“是。”

“是什麽是?”

一道冷喝猛地打斷守衛的話,欽景朝門口看去一眼,一個有幾分熟悉的身影正立在那裏。

是彌子白。

男人慢悠悠地松開樂易,後者立刻劇烈咳嗽起來,惶惶不安地重新躲在欽景身邊,欽景拍了拍他的後背以示安慰。

“難不成你也想一起玩?”男人朝彌子白攤了攤手。

彌子白冷眼看着他:“明天就要啓程,你今晚最好安分點。”

“真是可惜。”男人嘴上說着可惜,神色卻依舊是那副輕佻的樣子,他轉過身看着欽景和樂易,一挑眉:“不過呢,等到了目的地,你們還是逃不掉。”

他笑了幾聲,朝門口的彌子白走過去,兩人一出門,門鎖立刻重新被上好,在一陣模糊不清的話語中,兩人走遠了。

欽景和樂易相視一眼,卻沒有從對方的眼中看出半分劫後餘生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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