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俠客和他的貓

no.5

江湖上還有他的傳聞。

講完了才子佳人說書人端起茶杯潤潤嗓子,醒木拍案:“要說這位大俠……”

小二偎在櫃臺前的火盆邊聽得入了迷。在安逸的客棧裏思緒飛到了那個腥風血雨的江湖。

“小二。”一只手伸到了他眼前輕敲櫃臺“小二,回神了。要一間上房。”一小塊碎銀放到桌上,小二收了銀子:“三樓左手一號房。”那人道了謝,小二望着他的背影往火盆旁挪了挪,打了個寒戰。這人身上寒氣那麽重,怕是不日要降雪?

來人好笑的看了眼神采飛揚,講得正熱鬧的說書先生——這都哪來的版本,傳的這麽離奇?

俠客摘了披風和鬥笠,傳聞中那把寒光冷冽的嗜血長劍裹着又黑又厚的布條委委屈屈的窩在一旁。

換了薄衣,把劍抱在懷裏下樓去聽書。

說書先生講他某年某日一夜屠門,伏屍百萬,血流成海。俠客努力回想了一下,他們家統共不過五口人,連着院子裏的幾棵樹加上院子裏的小雞仔都不夠血流成海的。

先生又說他找到了一艘古代遺跡,裏面有珠寶成山,黃金遍地。俠客想起那個生滿鏽的破底銅罐和滿地的蛛網灰塵,一進去就被嗆得直咳嗽,越咳嗽土越大最後迷了眼……往事休提。

臺下有人是很了解的,搭話道:“他還劫過玲珑塔頂那顆玉玲珑……”先生捋着胡子贊同道:“不錯,那天正直驚蟄,下着小雨……”俠客心裏委屈:我怎麽都不知道我還幹過這事。

先生講完了這一段收了醒木。俠客也回房,剛踏進房間,俠客雙目一凜:“什麽人!”黑布盡碎,寒劍托着一道奪目的流光劈向桌子,劍勢如鴻。劍尖穩穩的停在小貓身前三寸,瞬時間澎湃的劍氣如潮水般散去,稀薄的空氣又逐漸變得充盈。小貓尾巴緊緊的崩成一條線回不過神來——險一險今晚多一道貓血粉絲湯。俠客挽了個漂亮的劍花,回劍入鞘。俠客蹲下身去看那只貓,語帶輕佻:“大膽小賊,你到底意欲何為?”

天為蓋,地為廬,何處是我家?俠客挽起褲腳,走進及膝的水裏,水很清,裏面的游魚背上反射着五色的太陽光。

俠客把劍背在背上,懷裏的小貓輕盈的跳到地上,圍着篝火打轉。俠客挑起一根木枝穿上早間與小貓一起捉的魚。小貓在地上踩下一圈小腳印就跳到俠客懷裏悄悄的在他黛色的衣襟上抹爪子。

俠客捉住他的爪子就着水壺裏的清水将泥土一圈圈暈開,暈出爪間的粉色。罷了從烤好的小魚上片下魚肚上的肉,小心翼翼剃掉那些細刺,擱在洗淨的樹葉上。小貓把鼻子湊過去,低下頭想要吃,卻被一只手匆匆的捂住了嘴,知道貓舌頭受不了燙的,摸摸毛絨絨的小腦袋:“燙。”

暮色微傾,江上的漁火陸續點起,當天完全暗下來的那一剎漁火鋪滿了江面,仿若點點星光映入江上。“船家,借小船一用。”俠客自江岸上翩然而下,足尖點在船頭,一塊銀錠被他以扔流星镖的手法扔了出去,在到船家眼前的時候漸漸慢下來,完美的落與他手裏。“小哥,接好。”俠客解開固定的繩索,飛身出去接住船家扔過來的長槳,又在空中轉身上船,沖岸上微微一拱手:“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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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客的衣襟裏鼓出一個小包,一只爪子伸出來抓亂了俠客的領口,探出一個雪白的小腦袋。小貓仰着脖子去看那個遠眺的人,用爪子摸摸他下巴上短短的一小層胡子茬,收回手等着他的反應,俠客不動。小貓踩着他的胸口立起來,勉強能夠到他的下巴,輕輕的咬了一口。俠客的嘴角卻牽起一抹無奈的笑,捏捏毛耳朵,把它重新揣到衣襟裏安置好。

天色暗了,少有外出的漁船。星星散散的漁船都是逆流而上,迎面而來的漁火刺的小貓眯了眼把頭紮進俠客懷裏。俠客這艘順流而下的漁船顯得格外特別。俠客偶爾撐動一下槳,讓船順着水流向下漂着。

迎面而來的漁夫佝偻着背,閑散的撐着篙,正要與俠客的船擦肩而過,缺見俠客劍上寒光一凜揮劍斜刺過去,那漁夫佝偻的身形兀的抽長,長篙帶起水珠,在空中劃過一道水線,穩穩的抵住了刺來的長劍。削鐵如泥的長劍竟然無法折斷那長篙。江水還在奔流着,可是兩艘小船卻靜止在了江面上,一瞬間刀棍影。兩人在空中對了一掌又翩然落下在各自的小船上,掌風帶滅了漁火柔柔燃燒的火苗。“聽聞俞二先生一套水火棍法舞得出神入化,果不其然。”長篙早被抛入了水底,漁夫取出掩在衣服裏的水火棍,聞言笑道:“承讓。”可是笑容挂在嘴角,眼裏卻閃着寒光,水火棍自上直劈而下,俠客劍走如鴻。

沒有人注意到一雙白色的小毛爪子緊緊的扒住了俠客的領口。

忽的破空聲自後傳來,一艘小船以一種不正常的速度呼嘯而來。兩人雙眸具是一縮,俞二挑開刺向胸口的劍尖,聲音夾雜着內力遠遠傳開:“大哥,助我!”俠客微微嘆息一聲,沒想到人來的這麽快。側身避過背後砍來的雙環鬼斧,斧子落下的勁風斬斷了他腰間一縷絲縧。水火棍護住兄弟二人,斧子舞的生風。俠客從船頭退到了船尾,捂住懷裏的小貓縱起,那一掌落空在船上,将小木船震成無數紛飛的小木板。俠客躬身躲過頭頂橫掃來的水火棍,可是迎上了直劈胸口的一掌。沒有多想,直接轉過身用後背接了一掌,牢牢護住懷裏的貓。血從嘴角滴落在雪白的毛上,像是風雪中的一叢篝火,那麽燙。

俠客提氣的速度慢下來了,真氣運轉不暢也漸漸跟不上消耗的速度。俠客松開了怕懷裏的小貓掉下去的禁锢,背對着兩人,也不管即将落下的招式,手腕一翻,在小貓脖子上挂上一個沉甸甸的小布包,摸摸它的頭,小貓對上那雙眼睛,有留戀,有不舍還有濃濃的心疼。掌中內力凝聚,一股清風般将小貓穩穩的送上江岸,小貓落了地想要往回跑,就看見那人被一棍打下船,斧子劈開的傷口染紅了那一小片江面。

俠客手指微微動了動,作為江湖人的警覺讓他意識驟然清醒,翻身下地,屋內充斥着淡淡的藥香。聽到動靜前來查看的人見他醒了,趕緊扶着他躺會床上:“醒了?快躺回去,你背後的傷還沒好當心裂開。”作為一個從小被教育:“劍,就是你的半條生命,無論何時,不能丢了你的劍。”的俠客微微皺眉,聲冷如玉碎第一時間問到:“我的貓呢?”

三天前,這間小藥堂裏沖進一只渾身濕漉漉,毛都被水打濕塌在一起的貓,那貓脖子上挂着一個布包,跳上櫃臺叼着郎中的袖子就往外拖,見郎中不動,就繞着他轉,叫聲一聲比一聲凄烈。郎中看了一會意識到它是想告訴他什麽,就跟着小貓一路來到了江邊,救起了浮在木板上,擱淺在小流上的俠客。

郎中處理好俠客背上的傷口,長籲了口氣,一低頭就看見那只貓正守在他身邊,目不轉睛的盯着床上的人。一生白毛不好幹,還濕漉漉的貼在身上,一副可憐的模樣。醫者仁心,郎中找出一塊布,柔聲道:“過來小貓,我給你擦擦。”誰知那貓看了他一眼,輕盈的跳上床,在俠客身邊縮成一個球,用腦袋蹭蹭俠客的衣擺,那人的氣息撲面而來,好像是那人像往常一樣給他擦幹被水打濕的毛。小貓舔了舔俠客臉上一道細小的傷口,窩在他身邊沉沉的睡去。郎中打開那個被小貓放進手心的小包,裏面是幾片金葉子,和一張用蠟丸包裹的紙條,蒼勁的小字寫着:“請代我照顧這只貓。”

俠客撐着半邊身子,聽郎中感嘆:“那貓成精了。”忍不住打斷他:“現在我的貓在哪?”郎中怔愣了一下,嘆了口氣:“我從不知道,這山上還有這麽多珍惜藥材……”說話間,一個白色的小聲音一拐一拐的蹿進了房間,走到郎中面前,放下嘴裏叼着的一株藥草,那藥根莖上還帶着一點濕潤的泥土。然後睜着一雙圓眼看着他。郎中拾起地上的草藥辨認了一下:“又是愈傷的藥材,嘶……這藥可少見啊……”正要捏着藥草出去,就看見地上星星點點的血跡,眼睛一瞪轉過身來:“小貓受傷了?”

本來躺在床上的俠客看到小貓回來放了心,因為角度原因,看不太清小貓的模樣,聽到郎中的話心裏一驚,坐起身來把小貓抱到懷裏,捏起它的前爪,那粉色的肉墊上劃着一道深深的血痕,整個毛爪子底下幾乎都是紅的。俠客心疼的捂住小貓的爪子一副哄孩子的語氣:“痛痛飛飛,痛痛飛飛。”而小貓看到俠客醒來,這是開心的長尾巴都微微晃動,軟軟的叫了一聲“喵~”去蹭他的臉頰。

——蠢奴,吓死我了。

郎中看到這一幕最初有點感動,暗自感嘆,後來突然意識到什麽,胡子又被氣得吹了起來:“那個人!給我躺回去,背後的傷又要裂了!那個貓!給我過來!再不包紮你就瘸着吧!”俠客也熟悉了郎中明明背後的傷都已經準備塊結疤了卻還是把人當成重病病號的性子,輕輕的把小貓放到他懷裏讓郎中抱着:“這貓行走不便,還勞煩先生抱着。”末了又囑咐小貓:“乖乖讓先生抱着,不要下地,當心傷了。”郎中翻了個白眼一時氣急無語,認命的去給小貓處理傷口。

揚州三月,桃花紛紛下,陽光正好,春風正暖。清晨的朝陽升起,昨夜的水汽剛剛散去,校園裏俠客出劍似龍游九天,劍影帶着一道道殘虹揮斥着小院,院裏的海棠落下,在寒劍上整齊的排成一列。院裏的海棠帶着粉白色輕飄飄的落在樹下小憩的小白貓鼻尖。小貓鼻子癢睜開了眼,那朵因為擡頭而飄落的海棠就慢悠悠的落在她身前。“醒了?”俠客看小貓舔舔爪子上的毛,足尖輕點,閃到了它身邊。小貓乖巧的被抱起。俠客今日摘了帽笠,小貓從白色廣袖下冒出小腦袋。一人一貓漫步在揚州城內欣賞落花。

出了城俠客便摟緊了小貓向遠處的青山下掠去,那裏新建起一處山莊,山莊大門的牌匾上用劍意刻上了兩個字:劍閣。閣內炊煙漸起。

歲月安穩,江湖浪子,宜早還家。

作者有話要說: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無貓人?

——會有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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