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重陽
離洛國現如今皇嗣凋零,只有四位皇子。
大皇子蒼烨,為已故淑妃之子,自幼養在皇後膝下。本有經天緯地之能,雖是庶出卻為長子,是最有機會坐上東宮之位的,是大多數人公認的最佳太子人選,然而天妒英才,突降橫禍,蒼烨十七歲那年大病了一場,召了整個太醫院的人會診也未曾查出病因,在那之後,大皇子便一直纏綿病榻,終日困在府內,逐漸遠離了朝堂。
大皇子漸漸被人遺忘,所有人的視線聚焦到了剩下的幾位皇子身上。二皇子蒼邵,為皇後所出的嫡子,而三皇子蒼離,雖為庶出而其生母賢貴妃卻獨寵後宮,就地位而言,兩人沒有太多差距。至于四皇子蒼祁,且不論他年紀太小今年才七歲,他的生母只是一個小小的貴人,生性膽小怕事,只求四皇子能平安度過一生,是不敢奢求那個位置的。
現在最有競争力的蒼邵蒼離,朝上朝下明争暗鬥,慶元帝雖然都看在眼裏卻從未阻止,只要不傷及社稷,他就不會插手。或者這本就是他想要看到的局面,互相争奪互相牽制,這是自古以來所有帝王用來穩定朝局最尋常不過的手段。
這種手段不僅用于前朝,後宮也同樣适用。
賢貴妃雖寵冠後宮,卻并無太多實權,後宮所有事務仍由皇後打理。皇後位居中宮,距離皇上所居住的未央宮是距離最近的,而皇上駕臨中宮的次數卻是少之又少,有人猜測是皇上疑心大皇子生病一事是皇後做了什麽,故而與皇後疏離了。
只是皇後一直未被削權,又因皇後幾乎每日都會吩咐人往禦書房送一盒自己親手制作的點心,皇上也不曾嫌惡,如此倒讓宮中的人有些看不明白了。
皇後居住的中宮,為顯示一國之母的尊貴,裝修的十分華麗,四周牆壁皆以椒和泥塗成,巨大的紅漆圓木撐起一座高大的殿室,殿內壁上露出的橫木以金環裝飾,地面由白玉鋪成,各種華貴的家具檀香無不昭示着宮殿主人的身份地位。
此時殿內窗側的鳳紋軟榻上,一張紫檀木制的小幾穩穩立着,小幾上茶壺蓋未緊,周圍茶香缭繞,身着鳳袍頭戴鳳冠的皇後,正優雅地端着茶盞送至嘴邊輕抿一口而後将茶盞放置在小幾上,也不說話,似是在等着來人開口。
小幾另一旁,二皇子蒼邵靜靜坐着,喝完一杯茶水,又提起茶壺一邊替自己續杯一邊開口:“母後可曾聽說皇叔要納妾的消息?”
“……這頤都城內都已經人盡皆知了,本宮豈會不知。”頓了一會又道:“這消息傳的如此之快,只怕少不了有人推波助瀾的緣故。”
“如此手段,除了他蒼離,還能有何人?只是他為何這麽做尚未得知……”蒼邵冷笑一聲,想到自己猜測不出他的目的又不免有些忌憚。
皇後也不傻,她當然知道此事是何人所為,聽着蒼邵的話,她唯有沉默不語。
“聽聞皇祖母為皇叔物色了好一些公侯小姐,皇叔卻連瞧都沒瞧過一眼,如今卻看上了一個小小的丫鬟,不知真是日久生情還是突然開竅了?”
“翊王府後宅空置這許多年,他既瞧上了,那丫鬟又是走栖鸾殿出去的,莫說是一個侍妾,只要翊王有意,就是封個側妃皇上也是不會說什麽的。”
“……是嗎?”
看着蒼邵臉上毫不掩飾的算計的神情,皇後有些不悅地皺眉:“你想做什麽?”
蒼邵對皇後的不悅毫不在意,顧自說道:“聽聞舅舅家的表妹是頤都城內少有的美人,至今尚未出閣,若是有幸嫁入翊王府,想必她也是願意的。”
“若以輩分而論,蘭雪當随你叫翊王一聲皇叔,如何能……”
“母後何必說這些無用的,表妹只小皇叔兩歲,撇開母後不說,他們根本毫無關系,若是真心喜歡,那些俗禮便不算得什麽。”見皇後想要反對蒼邵也有些不滿,直接打斷了她。
二皇子對皇後的不尊敬讓皇後身旁的大宮女盼兮十分憤怒,剛想站上前說幾句就被皇後攔下了,只得憋屈着退了回去。
皇後無奈地嘆了口氣:“且不論他們二人素未謀面,這頤都城內有你這番心思的人又豈在少數?若能成功何至于翊王至今未娶?你可知你皇叔自幼得你父皇疼愛,對他信任有加,雖然封了王卻未劃給他封地将他送出頤都,便是想讓他自由自在地做一個閑散王爺,你又何必執意将他拉入這趟渾水之中?”
“他既生在皇室就不可能獨善其身,即便不是兒臣,也會有其他人将他拉進來,兒臣不過是想先他人一步占得先機罷了。”
皇後還想要說什麽,已經被蒼邵冷冷地打斷:“母後将這些朝局之事看的清晰,卻看不明白父皇聖心何在,與其憂心兒臣的事,還不如想想如何收回父皇聖心更為實在。”說完便起身離開了殿內。
“邵兒……”
看着蒼邵頭也不回地離開,所有想要勸阻的話都化成了一聲長長的嘆息,又喝了口清茶,對着空無一人的床榻輕聲道:“你怎麽想?”
身後的水晶珠簾被人緩緩掀開,走出一抹淡青色的人影,一身錦服用一條同色雲紋腰帶束着,蒼白的臉上浮着幾絲病态。
盼兮走上前将珠簾掀的寬了些,待那人完全出來了才福身行了一禮,又轉到榻前将小幾上的茶壺端走準備重新沏一壺。
那道青色人影在方才蒼邵坐過的地方坐下,靜靜地看了皇後一眼,開口道:“翊王并非池中之物,可以真心結交,切不可有心利用。”
皇後垂首沉默,這麽淺顯的道理,為何他偏偏看不明白……
“罷了,便随他去吧。”似是想通了什麽,皇後臉上又帶上了微笑,下意識地擡手準備起身,另一邊的青色人影趕緊走過去輕輕扶住她,拍了拍扶在自己手腕處的手,皇後臉上的笑容又多了幾分:“我去做些點心,稍後送往禦書房去,你待會回去也帶一些吧。”
“是。”聽得此話,那人蒼白的臉上竟帶上了些孩子般的笑意。
兩人心情愉悅地往小廚房走去,仿佛蒼邵方才并未來過此處。
在別院裏修養多日,南宮若塵身上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指甲尚未長全,行動卻已無礙,只是不那麽靈活罷了。
蒼翊上朝未歸,他便待在書房內寫字作畫,手指廢用多時,作出來的作品早已沒了往日的水平。他作為醫者,最不缺少的就是耐心,寫不好也不急躁,每日寫上那麽幾副也就作罷了。
慶元十六年九月九日,是民間傳統的祭祖的節日,重陽節。
九月九日,日月并陽,兩九相重,故曰重陽。重陽這天所有的親人都要一起登高避災,這樣的習俗于皇室而言本是空談,卻偏偏有一例外,在蒼翊的心裏,他的親人可不只是皇宮裏那些人,他最在乎的親人,是南宮若塵。
重陽節皇帝雖不過節,卻也尊重民間習俗,給文武百官放了一日假。
“王爺,馬已備好。”
“嗯。”
于是這日清晨,仍在睡夢中的南宮若塵莫名其妙地被一臉興奮的蒼翊從被窩裏扯了出來,帶着滿頭疑問梳洗完畢之後,還未待他問清緣由,就被蒼翊強勢地拉上馬背朝着城外的方向奔去。
秋季的清晨帶着些許冷意,南宮若塵坐在蒼翊身前,馬兒跑的急速,迎面撲來的霧氣帶着顆顆塵埃打在臉上有些刺痛,他不禁将頭側過微微埋進了蒼翊的懷裏,直到出了城門,馬兒奔跑的速度才漸漸緩了下來。
低頭看了看埋首在他胸前的人,蒼翊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風刮亂的發絲,解釋道:“別院外有他人的眼線,為了防止他們看清你的臉,我只能讓馬兒跑得快些,可還難受?”
南宮若塵輕輕搖了搖頭,将視線轉回前方,才發現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竟是在一座山的腳下,山腰上雲霧缭繞,到了秋季已經枯黃的樹葉落了滿地,還未散去的朦胧霧氣給整座山間添了些許神秘感。
正沉醉時,蒼翊那充滿磁性的聲音從耳後傳來:“今日是重陽,民間傳說親人一起登高可以避災,我便帶你來了這,可願意陪我去山頂看看?”
想起身在皇室的身不由己,回頭對上蒼翊的視線點頭輕應一聲,率先下了馬。
看着蒼翊一臉滿足的跟着從馬上下來,南宮若塵心裏泛起了一絲心疼,此時已全然忘了他自己也曾是皇室中人。
将馬兒拴在了一旁有些青葉的樹幹上,蒼翊走到南宮若塵身旁,兩人并肩往山間小道上走去。
兩道黑影在初陽下拉的長長的,沒過多久兩人的身影就漸漸地沒入了林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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