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往事如煙

《困愛》所講的其實是一個很狗血惡俗的故事。

女主角魏夢安出身富貴，從小在長輩們的寵愛中長大，養就了一個天真單純但又驕傲的性子。

男主角許峰來自農村，寒窗苦讀考上大學，雖然天資聰明能力過人，但背後卻有一大家子老少需要他支撐，肩頭壓力可想有多大。

但就是這麽兩個生活在完全不同世界裏的人——相愛了。

要說誰先愛上了誰，說不清。

但一個天真驕傲，喜歡上了就去争取。另一個成熟隐忍，自知差距甚大而不敢奢求。

魏夢安在經歷過最初的內心掙紮後，選擇勇敢出擊。然而她的告白卻遭到拒絕。許峰冷酷的态度刺激了她，為報複許峰，她泡夜店，灌醉自己，對白面小生的投懷送抱來之不拒……為的，不過是許峰忍無可忍的出手。

***

“你的小說中沒有夜店劇情的詳細描述，對女主角自我堕落的這一段可以說潦草帶過。但是你卻用整整一集的長度豐富了這部分。可以告訴我為什麽嗎？”導演問道，臉上的表情分不清是贊成還是反對。

顏音已經預料到這個劇情會被詢問，并不緊張。

“因為這是現在的我想看到的。”她說。

“哦？怎麽說？”導演很感興趣地挑眉問道。

“四年前我走出校園，一年後感情失敗，放棄工作做了網絡作者。在那個時候，我想給大家看到的，是一個沒有傷害，沒有背叛的言情故事。魏夢安有堕落，但是只要不寫出來，大家就不會讨厭她，其實也是我天真地偏愛她。但是三年後的今天，我想讓大家不僅看到愛情的忠貞和美好。更能看到愛情的現實和殘酷。”

三年時間不算長，但也不短。人生在世，又能有多少個三年容許迷茫和青澀。不同年紀的認知會産生不同的思想，顏音寫下的劇本，就是二十五歲的她想告訴大家的。

導演沉吟半晌，問道：“我想問句題外話……四年前大學畢業的話，顏音是幾歲上的大學？”

話題跳躍得太突兀，令顏音措手不及地愣了半晌，才說：“其實……四年前是研究生畢業，上大學的話，是十五歲。”

導演大笑起來，“竟然是這樣？沒想到我劇組裏還有個小神童？當時你的資料只寫了曾做過律師，不過從事網絡寫作卻有八年，顯然最晚大學時期也開始創作了。但明明《困愛》又是你的第一本小說，所以之前用的是其他筆名？”

顏音沒想到導演這麽仔細且八卦，頓了頓，如實道：“對，大學就開始寫了。但只是寫着玩從來沒發表過，後來讀研時法學課業太重，有幾年沒有動筆，直到辭職又重新開始。”

“這麽說本科不是法學？我倒是好奇十五歲的女孩會學什麽專業了。”

顏音頓了頓，“導演——”

“嗯？”

“不是，我是說我大學的專業是導演……”

此話一出，在場三個人皆露出了不同程度的驚訝。

其中最為興奮的當屬導演，“天吶顏音你今天帶給我的意外實在太多了！千萬不要告訴我你其實還是我北影的學妹——”

顏音默默地沒開口。

導演卡住，難得出現了複雜難解的神色，“不會吧……”

顏音用很輕卻絕不會被忽略的力度，點了下頭。

鄧詩琳從一開始便不喜歡顏音。

作為女人，一個沉浸娛樂圈的女人，最在乎的是什麽？無疑是容貌。第一次見到顏音，她首先注意的就是對方過于精致的長相。這樣的樣貌，幸運的是對方不愛化妝，否則她絕對無法容忍自己在這樣的劇組裏工作。但正是因為這點“幸運”，令她對這個女人更為反感。

不過對方只是一個小小的網絡作者兼編劇，并不能對她産生威脅，鄧詩琳仔細觀察了導演，确認導演沒有要顏音上鏡的打算後，松了口氣。

即便再美麗，她與顏音也是天上和地下的雲泥之別。

可現在她聽到了什麽？

十五歲上大學？北影導演系畢業？

鄧詩琳能接受顏音在不論律師行業還是所謂的網文世界取得小小成績，可是她接受不了對方在屬于她的領域有不平凡的履歷！

即使那只是過去，即使顏音并沒有出色的作品，鄧詩琳仍舊感到萬分不舒服。

葉司忻此刻的心情完全能用兩個字來形容——驚愕。

他确實覺得這個女孩有幾分特別，當然不只是說長相，還有她身上那股獨來獨往的氣質，以及，三年前的意外一瞥。

顏音可能不記得了，但他在看見她的第一眼便記了起來，所以才有那試探的一問。

顏音的長相離路人相差太遠，見過的人很難忘記。但葉司忻印象最深的，卻是這個女孩的脾氣。

她說三年前感情失敗？時間對上了。

那一天是葉司忻的電影發布會，他正在回答某個記者的問題，一個高挑豔麗的女人不顧保安的阻攔闖入現場，更有保镖将保安盡數攔住。就在衆人錯愕之時，女人走到前排的某個位置，對着坐在那裏的姑娘，高高揚起了手掌。

一切發生得太快，根本來不及反應。

葉司忻話說到一半停下來也沒有人注意，所有人都看着那兩人，或者說那個即将挨巴掌的姑娘。

然而，就在巴掌落下來的那一刻，座位上的姑娘站了起來，單手握住了女人的手腕，右手則狠狠地反扇過去。

啪——

聲音大得讓周圍的人也跟着一顫。

女人捂着臉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而那原本可能成為受害人的姑娘一瞬間便改變了衆人心中柔弱的形象，狠戾起來。

說狠戾或許不太準确。因為她始終面無表情着。

葉司忻即便是坐在臺上，都能看見她通紅的掌心。

這個氣勢驚人的姑娘在震驚全場後，沉默不語地拿起座位上的背包，轉身走人。

走出不遠，坐在她旁邊的一個年輕男人才急匆匆地起身追去。

女人想要攔，被男人甩開。

他追上了那個姑娘，可更令人瞠目結舌的結果則是——

被捉住胳膊的姑娘，毫不猶豫地反身，不同的手掌卻是更為強勁的巴掌落在了男人臉上。

她說了句話，葉司忻離得太遠，聽不見。

事後，這三個人都離開了。

然而許是這件事的發展太過令人意想不到，兩道幹淨利落的巴掌也實在深入人心。

于是昨日，當他走出電梯不遠，聽到那句“站在觀衆的角度，我覺得他确實年輕，可如果談戀愛，葉司忻就老了些”，不由轉頭朝說話的人看去。

僅僅一個側臉，三年前的記憶撲面而來。

呵，原來是那個嚣張漂亮的姑娘。

導演終于消化完了這個令人驚愕的事實，然後開了個玩笑：“那怎麽不做導演呢？圈子裏又少了個人才呢？”

顏音囧，“其實我不太喜歡做導演，大學基本都是逃課去蹭文學系的課。”

“哈哈哈哈，難怪我覺得你寫的劇本結構完美，删繁就簡，但又學院派十足。不過呢，這五集完成得很好，解決了我們認為原作太過夢幻少女的問題。”導演樂呵呵道，出門前還誇張地聳了聳肩，感嘆道：“啊，我得好好想想怎麽利用這個天才姑娘了。”

今日大概是鄧詩琳話最少氣勢最收斂的一日，她随着導演離開了休息室。

落在最後的葉司忻擡了擡手中的劇本，說：“完成的很不錯。”

顏音摸摸鼻子：“啊，謝謝。”

“我以為你會說‘那當然了’。”

“哈？為什麽？”她微微瞪眼，自己有那麽二嗎？

葉司忻詞窮了一下，微微調開了目光，“就是，随便猜了下。”

“哦……”

顏音不解。

如果讓她知道自己在葉司忻心中的“嚣張強勢”的印象，也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

“那個帥哥是誰？”魏夢安用塗着豔紅指甲的手指指着一個男人問道。

助理小李看了眼，說：“哦，估計是今天的面試者吧。”

“哦。”

走廊裏或坐或站有十來個男人，各個西裝革履卻又面色緊張。唯有那個男人最為淡定，或者也是因為他太過自信？

魏夢安不知道，她只知道這個男人很特別，又那樣俊朗，很好地吸引了她的視線。

“如果他過了面試，你就把他的資料拿來給我。”

不過魏夢安沒想到的是，無需等待面試，當晚她就偶遇了這個男人。

在酒吧參加朋友的聚會，魏夢安喝過了頭，醉醺醺地穿過人群，突然被一個男人握住手腕。

推拒間，她向後倒去，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沒事吧？”

魏夢安擡頭，笑了，“啊，是你啊，帶我走呗。”說完，直接醉暈過去。

***

顏音沒想到會在劇組重逢老同學。

老同學叫田千，大學導演系同班的一個男生，顏音跟他不算熟，不過對方見到她時表現出了極大的驚喜。

“顏音！你是顏音！”田千興奮地說。

顏音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不太确定地問：“田…千？”

“對對對是我！好久不見！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她揚了揚手裏的本子，“編劇。你呢？”

田千“啊”了一聲，有些羞赧道：“我托人介紹的，來做實習生，跟着姜導學習學習。”

他之所以不好意思，是因為這都畢業六年，一個成了正式編劇，自己卻還混在實習生的行列。

顏音一眼看出他心中所想，解釋道：“我算是臨陣磨槍，兼職來着。其實我是網絡作者。”

田千感到意外，“網絡作者？《困愛》是你的小說？”

顏音點頭。

“哇，我女朋友超愛這本書的！我記得你大學時候就喜歡寫小說，還拿了那麽多獎，可惜就是不愛寫劇本，老師對你又愛又恨。”

“……過去的黑歷史就不要再提了。”

“真是不錯呢，大家都過得這麽好。也幸好你沒有做導演，這個行業啊……哎，太累了，大家靠天分，靠靈感，靠人脈，靠家世，說到底，最靠的還是錢！你看我，天資一般，上學時就是吊車尾。也沒有個牛逼的爹，初出社會還滿腔抱負，可只混了一年，那些不切實際的夢想就被打破了。難啊——”

顏音不知如何安慰他，因為很多時候，這便是事實。

“算了不說了，我們剛重逢就說這些喪氣話真是的——對了，你應該見過葉司忻了吧？怎麽樣怎麽樣？他可是我的本命偶像啊！求介紹！”

田千兩只星星眼眨巴眨巴的，就差身後的尾巴了。

說來也巧了，葉司忻這時走過來叫了顏音一聲。

“晚上他們想去唱歌，你要去嗎？”

顏音第一反應是搖頭，可手忽然被人緊緊攥住。

田千看起來都要呼吸困難了，力氣大得驚人。

“……”顏音在心中扶額，問：“額，我能帶個人嗎？”

葉司忻的視線若有似無地瞥過顏音的手和陌生的男子，點頭：“可以。”

田千激動地目送偶像離開的背影，末了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喃喃道：“我怎麽覺得男神好像不太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