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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蓉蓉對林長熙說她要給他一個官位之後沒幾天,林于氏就上門了。

她的脊背挺得筆直,眉眼之間寫滿了堅毅,仿佛新朝建立之後,第一次重逢時的那個林于氏。

陶蓉蓉見到她,略微坐得端正了些。将人打發出去之後,林于氏肯定地說,她不願意林長熙接受這樣一個官職。

“雖說他在科舉上并無太多天賦,可持之以恒,文字總有磨砺出來的一天。若是總也磨砺不粗來,林家也總有餘力來養下一代。”林于氏平靜地說:“公主殿下好意,民婦是知道的。可以舉人身份入仕,終究是比不得旁人,日後定然要被看輕三分。長熙的性子,民婦是知道的,若是順風順水,倒也還好。若是稍有波折,變極易做出不智之舉來。民婦想着,若他以舉人身份入了官場,日後被人看輕,若是做出什麽不當之舉,只怕要連累林家上下。”

她低眉斂目,顯得極為嚴肅:“殿下好意,民婦只能辜負了。”

陶蓉蓉莞爾一笑:“如此看來,你倒是為他着想。”她的手指擱在椅背上,瑩白如玉:“那麽,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替他回絕了,他會怎麽想?”

林于氏一怔,就聽陶蓉蓉接着道:“為了錦繡前程,他都肯放下身段與安國侯長子那樣的纨绔子弟來做朋友了,如今你做這個決定,可曾問過他的意思?”

林于氏又是一愣,總算是聽出了陶蓉蓉語中的不善之意,連忙離開座位,跪下來道:“殿下,民婦疏于管教,讓殿下失望了。”

陶蓉蓉莞爾:“我失望什麽?左右與我也沒有什麽關系,不過是我看你們母子二人流離失所出手幫了一把。如今他自甘堕落,與我又有什麽關系。”

這話說得極重,林于氏背心的汗涔涔地冒出來,手緊緊地捏成團。

“殿下恕罪。”最後,她只是喃喃自語,不再試圖為林長熙辨別一二。事實上,她也确實不知道,陶蓉蓉說的這件事,到底林長熙有沒有做過。

這些日子他在外面過得暢快,林于氏縱然是很多時候有心想問一問,卻總是遲遲等不到他回來,于是最後也沒有問成。

陶蓉蓉見林于氏跪在那裏,身子挺得筆直,周身的氣息卻透着茫然與失望,嘆道:“你回去與他談一談吧。這件事,左右還有四五日時間,你們決定好了,再來。”

她起身往廳外走,似乎不再想與林于氏多說什麽:“這件事做完之後,以後,就不要來找我了。”

林于氏擡頭看着她的背影,張嘴似乎想說什麽,身體半傾向前,最後還是沒有站起來,也沒有說話。

她只是恭敬地對着陶蓉蓉的背影磕了一個頭,等到人都走了之後,才悄然起身離開。

急急地從公主府的角門出去後,雇來的轎子已經在那裏等了許久。身邊的丫鬟立刻上前,叫一聲太太,扶着她上了轎子。

“回去。”林于氏的聲音很是冷淡,讓丫鬟打了個冷顫,趕緊讓轎夫起了轎子。

一路上走得飛快,到住所的時候,門口卻正好碰上有人敲門。

守門的來開了門,正見到林于氏的小腳,連忙上前行了一禮。邊上敲門的婆子也是一笑,過來行了一禮,笑道:“真真是巧極了,林太太,我們奶奶過來拜見您。”

林于氏一怔,順着那婆子的示意看過去,就見一人正掀開簾子,從轎中探出頭來。林于氏的眼睛眯了眯,臉上的表情更加冷冽:“原來是你。”

來人年約二十五六,穿着打扮卻依舊嬌俏如同十六七歲的少女,穿着一身鵝黃色撒花裙,頭上梳着的還是少女的發髻,見到林于氏看過來,臉上的笑容都帶着幾分天真:“見過母親。”

林于氏冷淡地擺了擺手:“不必叫我母親。”她似乎連看都不想看到那個女人:“我不記得我林家有二十五六了還未嫁出去的女兒。”

女人垂下了頭:“還請母親見諒,女兒如今做這番打扮,實在是不得已為之……”停一停,她擡起頭,依舊是笑盈盈的仿佛沒有受到任何委屈一樣。

“母親,女兒……”她搖了搖唇,嬌聲道:“女兒就是想看看,如今的林家如何。可有……可有我能幫得上忙的。”

林于氏冷淡地掃了她一眼,淡漠的眼神讓來人不自覺畏縮了一下。

“如今林家只剩我孤兒寡母,卻也還沒到需要不相幹的旁人來相助的地步。”她的話音剛落,就有人遠遠地驚喜地叫:“四姐姐!”

林于氏的目光越發幽暗起來,一甩袖子就進了門,将那女人丢在了門外。她的丫鬟連忙付過了轎夫錢,急急地跟了進去。門子守在門口,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等一等眼看着就要到跟前的少爺,還是關上了門免得讓這個女人進來了。

林長熙來得很快,沒過一會兒,他就到了門前,臉上笑容滿面:“四姐姐,是四姐姐嗎?”

女人的眼中立刻盛滿了淚水,泛起盈盈水光,急切地上前一步:“三弟!”

林長熙立刻就“嗯”了一聲,拉了女人的袖子,笑道:“四姐姐,快些進來坐坐。”女人立刻就跟着他進去了,她身邊的丫鬟嬷嬷将轎夫留在門外,自己也跟着進去了。

守門的門子關了門,想着那女人不倫不類的裝扮,嗤笑了一聲。

當初林家有三子五女,林淑蓉是最小的一個,比她略大的,就是林家張姨娘所出的四姑娘林淑慧。只是張姨娘死得早,林淑慧幾乎是在林于氏手下長大的,與林于氏的關系也算是不錯。

當初林淑慧出嫁,林于氏還特意為她挑了一門說得上是不錯的親事。

只是這些過往,林于氏已經都不想再提,但見到林長熙将人帶進來,依舊覺得心裏面悶悶的不舒服。板着臉,她問:“長熙,你将這人帶進來做什麽?”

林長熙立刻就發覺了她的不悅,臉上的笑容都呆了一下,好一會兒才道:“母親,這是四姐姐。”

林于氏嗤笑:“你四姐姐是我親手嫁出去的,當初楊家舉家殉城,你四姐姐自然也是跟着去了。如今這個二十多了還在做姑娘的,我可不認識。”

林長熙一怔,也想起這檔子事來,看向林淑慧的目光就有些懷疑。

林淑慧也不說什麽,上前跪下,磕了三個頭,輕聲道:“我知道母親對我多有懷疑,只是這世道,女人總是水上飄萍,半點不由身。若是可以,我也願意當初跟着夫君殉了城,免得如今苦苦求活。”

林長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從林于氏身上掃過,沉默下來。

林淑慧又磕了三個頭,道:“既然母親不願意認我,我也不好厚着臉皮留下來。只是如今見母親小弟安好,我也就放心了。母親不願見我,日後,我也不會再來了。”

話剛說完,她帶過來的丫鬟就不滿地叫:“小姐,您何必這般放低身段。現在您過的呃日子,可比這小家小戶的舒服多了。他們自願過這等苦日子,您又何必……”

林淑慧不等她說完,就扇了她一巴掌,打斷了她想要說出來的話。

那丫鬟捂着變紅的臉,跪了下去,口中卻依舊不依不饒:“小姐,我只是為小姐抱不平。這等小院子一眼就看着不是什麽高門大戶,小姐……”跟着林淑慧過來的嬷嬷堵了那丫鬟的嘴,低聲向林淑慧賠罪,說自己沒有調教好丫鬟。

林淑慧看着臉色越發難看的林于氏,就要上前道歉,林于氏卻只是冷笑:“也不必在我面前做戲了,你出去吧。我林家是不會有你這等給人做外室的女兒的。”

林淑慧眼眶微紅,又跪下來重重地磕了三個頭,一轉身就出去了。

林長熙等她出去之後,才做到林于氏身邊,問:“母親,四姐姐她怎麽就……”林于氏冷淡地掃了他一眼:“你四姐姐已經沒了,方才這個人,我們都不認識。不認識的人,管她是去做外室還是去做娼妓,與你何幹。”

林長熙立刻就明白,林于氏的心情不太好。他當下陪着笑臉,道:“母親說得是。”

“我說得是?”林于氏冷聲道:“既然我說得是,為何你從來不聽?翡翠,過去拿家法過來!”

林長熙一下子就愣了神。

二管事見到林長熙的時候,他臉上依舊有明顯的被抽出來的痕跡,紅紅的一片,走動起坐的時候,動作也略顯不自然。

二管事卻并不在意,只是微微地笑。等丫鬟上了茶,又送上了點心,他才笑眯眯地問;“林先生今日要見老夫,所為何事?”

林長熙陪着笑臉,對二管事笑着道:“二管家,草民有件事,想對二管家說說。”

二管家一笑:“何事還要林先生親自上門來說?”他坐在主位上,看着林長熙臉上的傷口,眼中閃過興味的光。

林長熙漲紅了臉,道:“那一日,獵場上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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