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球拍與偵探

伴随着偶爾響起的爆炸，岚知緊跟着上野，順着陽臺外的內陷牆塊一舉攀到隔壁的房間。

毫無滞澀的動作讓上野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幾分異色。

“怎麽了？”雖然也驚訝自己突然變好的體能，但岚知只将它歸結于危機情況下的人品爆發，并沒有覺得哪裏不對。

上野淺笑搖頭，繼續在前面帶路。

“等等……”在走了一段距離後，岚知心中的不安漸濃，“為什麽要走這邊？這個方向似乎只能通往樓頂吧？”

“當然。我們現在是在21層，下方都是集聚的劫匪，他們現在可是在和警察們搏命，往下走絕不是明智的選擇。”上野同岚知一起停了下來，轉過身，真摯地與她對視，“我感應到樓頂有直升機，我們可以從那逃走。”

“你會開直升機？”

“基本操作沒有問題。”

“可是我還有同伴，”岚知眯起眼，“他們還在這裏，我不能就這麽離開。”

她緊緊盯着上野的每一個表情，不放過任何一絲變化。

上野皺了皺眉，蔚藍如深海的眼瞳中掠過幾分顯而易見的思慮。

“你知道他們在哪裏嗎？”

岚知仔細回憶穿牆時的空間變更感：“不确定，但應該在樓下的第20層。”

“那可沒有辦法，如果是在21層以上，我們或許還有辦法救他們出來，可第20層……”上野表現出少許的為難，“那一層駐留着許多裝備精良的劫匪，因為他們的首領就在那裏的緣故，那裏的防備不比展覽廳那薄弱多少……剛才的爆炸聲就是從那傳來的，顯然那裏已成了劫匪與警察的第二戰場，現在回去并不明智。”

岚知沉默不語。

上野努力抑制着瞳中的哀色：“說不定他們已經……聽剛才爆炸聲的數量與響度，那一層恐怕已經……”

“上野君，你先離開吧。”岚知垂下頭，手伸入口袋中，肩膀乏力地耷拉下來，“謝謝你帶我逃了這麽遠的路，很可惜我不能和你一起離開……”

“你難道要去第20層？”上野錯愕地睜大眼，青金石色的瞳孔中布滿了不可置信，“別說傻話了，就算你回去能有什麽用？這種危急關頭應該能逃一個是一個——”

“所以上野君先離開吧，現在這種時候能離開一個是一個，上野君帶着我這樣什麽都不會的女生只會多一個拖累吧？”

“怎麽會。”上野大聲反駁，坦桑石般懾人心神的眼中透着誠摯的明暖與動人的寬慰，“我們是絕對能夠安全地逃出去的，你忘了我能避開兇徒的異能了嗎？”

“對了，還有上野君的異能。”岚知低聲重複，像是矛盾無措下的自言自語，“上野君的異能，能夠感應劫匪的所在？”

“是的。”

“可是這是有距離限制的吧？異能什麽的……上野君能感應到上面的情況嗎？如果我們上到第22層，剛好撞上劫匪或者被劫匪包圍了怎麽辦？”

“別擔心，我的異能能夠覆蓋好幾個樓層，不會出現那樣危險的情況。”

“對呢。上野君的異能覆蓋距離很廣，不然怎麽能掌握警察已進入大廈的情報？”岚知似是松了口氣，插.在口袋裏的兩手伸出，倒背在身後，“這真是太好了……”随即話鋒一轉，“上野君，你看起來好像很急？”

上野一怔，很快又露出一個腼腆的笑：“是啊，因為現在是難得的逃生時機，我怕遲了會有什麽變（故）……”

豈知，在他還未說完的時候，站在他三步外的少女突然像是變了個人一樣，擺出一副奇怪的神态：“雜修，誰允許你擡頭看本王的！[1]”

上野驀地愣在原地，緊接着，上方的煙霧感應器突然噴出水滴，濺落在他的眼中。

——不好！

上野心中警鈴大作，他的眼因為進水的緣故無法睜開，看不起眼前情況的他猛地退後幾步，架起胳膊擋住心髒肺部等要害處。

然而，無法用視線捕捉的攻擊仍是落在了他的身上，而且是一處他怎麽也想不到的地方。

“嘶——”

上野忍不住蜷起身，後頸又重重地挨了一記。

在他因為缺氧而兩眼發黑的時候，他的手腳已被一條布匹利落地綁起。

——那是他在之前為了鼓勵岚知翻過高空外牆，而系在她胳膊上的布條。

被突擊成功的上野，終是收了他那令人迷醉的笑容。

“女孩，你這是做什麽？”

“我以為你會問，你到底是哪裏露出了破綻。”

“呵……”上野再次笑了出來，不同于先前腼腆的、蠱惑人心的暖笑，此時他唇邊的弧度不深，沒有刻意的裝飾，卻讓人不自覺地感到危險，“那麽，可愛的小姐，我到底是哪裏露出了破綻？”

“像你這樣理智的人，理智到絕不會為了陌生人涉險的人，為什麽一定要執着地帶上一個拖油瓶呢？”

“就這個理由？”

“當然不，這只是讓我加深肯定的一個因素而已。”岚知揉了揉發疼的手刀，盯着上野的眼中充滿警惕，“從一開始就讓我覺得不對勁，一個從陽臺外爬進來的女生，怎麽看都非常可疑吧？為什麽你的第一反應是驚喜，而不是警惕？對于戰戰兢兢，努力避開劫匪的人來說，第一反應難道不是戒備與審視？你怎麽就确定，我也是逃脫出的人，而不是便衣警察或者匪徒？

“而之後就更奇怪了，一開始對我毫不懷疑的你，在看到我從高空陽臺一口氣翻越到隔壁房間的時候，竟然開始審視我——雖然你做得很隐秘，但不好意思，最近我因為一些原因有些神經衰弱，對審視這類的眼神非常的敏感。”

上野一臉坦然，沒有絲毫被戳穿的不自在感：“關于信任你這一點……因為我能感應這棟大樓裏所有人的位置，并重點關注了20層的情況，所以我注意到你是從那裏逃出來的……”

“不對。”岚知毫不猶豫地否認，“如果你真的有感應能力，并重點關注20層的情況，又怎麽會不知道我同伴所處的位置？而且，如果真如你說的那樣，你注意到我的逃跑行蹤的話，那麽在面對我的時候你就更應該驚悚了。”

“怎麽說？”

“你知道我是怎麽到你陽臺的外面嗎？”

“……從第20層的房間。”

“不對哦，我可是——穿牆而至的。”

“！！”上野的聲音微微變了，“異能者？”

岚知沒有回答：“矛盾的地方還有很多哦，要我一一舉例嗎？”

“好，我明白了。可就算我可疑，你也不必用這種手段對我吧？我好歹也是一片好心，想救你一起走啊……”

“好心？你是在開玩笑嗎？上野君。”岚知挑眉，“虛假的異能者，獨自一人藏在房間內、躲過劫匪追捕的少年，能夠篤定判斷歹徒行蹤與動作，甚至知道警察反應……都這麽明顯了你還要我感謝你，你當我是白癡嗎？”

起身拍了拍褲腿，盯着地上少年的眼卻沒有絲毫的放松：“你之所以對我的身份毫不懷疑，能夠知曉歹徒與警察的動作，那是因為——你也是劫匪的一員吧，上野君？而且，看起來身份不低，所以能夠得到關鍵的情報，甚至連我這個‘襲擊監控室’的不安分人質的存在都知道。你是隐藏的眼線？還是……幕後黑手？至于你帶我逃跑的目的，不外乎再找個人質，或者在警察盤問的時候證明自己的無辜？我想想，警局的直升機一直在樓頂盤旋，但他們一直無法從頂層突入……那裏應該還藏着一只武裝隊伍？而以警方的嚴謹，不可能會放任直升機這類的逃生手段，所以那東西應該是在一個隐秘的地方，你想抛棄你的那些劫匪同伴們，獨自一人逃走？”

“你如何肯定？我承認我沒有感知到你抵達陽臺時的路線，但那或許是異能者之間的相互幹擾作用。你怎能憑借這一點就指責我是劫匪的同夥？”

“還不死心嗎？”岚知起身退後兩步，“忘了告訴你，我和同伴們分開的時候，剛好就在20樓監控室外的樓梯口。”

岚知不動聲色地再次往後退了兩步，

“那裏雖然有三條岔道，但無一例外都是通往上方的，你說，他們會往哪裏走？”

“……他們都在21層？而你故意告訴我他們在20層，是為了試探我？”

“沒錯。雖然你能通過特殊聯系方式得到其他各樓的情報，但在我們相處的那段時間裏，你根本沒時間觸碰你的情報網吧，上野君？所以，你根本不知道我們逃出來消息，更不知道我們逃散的路線。”

“就這麽多？”

“當然還有你不知道的原因。”岚知輕輕地松了口氣。老實說，她也沒想到這次會被萬惡的“幻聽”所救。如果不是那個虔誠而冷靜的聲音在她耳邊詠頌《聖經》中的警句，她恐怕早在一片混亂中糊裏糊塗地信了上野。人在慌亂無措中，是最容易從衆、被虛僞的善意打動的。而且，要不是她特意模仿那個讨人嫌的高傲聲音，她還真想不出辦法讓上野因為愣神而露出破綻，這麽一想，那個一直喜歡罵人“雜修”的聲音也沒那麽讨厭了。

“好好娛樂本王吧，雜修。[2]”

……不，收回前言。

岚知默默扭頭，将手中的東西塞進口袋。

“那是什麽？你剛才是用什麽東西引發煙霧感應器的？我記得在制服你們的時候，我的同伴應該都沒收了你們身上的危險物品吧？”如果不是煙霧感應器突然噴水迷了眼睛，他根本不會被眼前的少女偷襲成功。

“打火機哦。”岚知對上野露出六顆亮白亮白的牙，“因為外形很像口紅的緣故，所以你的同伴沒有收呢。”

“原來如此。”上野一笑，突然站起身來，“可是你還是太天真了。知道為什麽那麽多天縱奇才最後都會失敗嗎？因為他們有解說欲，總是解說自己的成功心得。我剛才之所以和你閑聊，為的就是拖延時間。托你的福，通過剛才那一小段時間的休息，被水刺疼的眼睛和被你擊中後頸的缺氧症狀已經緩和了過來，至少足以一戰。”上野唇角的弧度越發上揚，卻是透着陰恻與殘酷的冷意，“你認為，只憑綁住我的手腳，就能困住我？”

岚知聳了聳肩：“我剛才和你閑聊，為的也是拖延時間。”

“……？！”

“你知道嗎？一個人對看不順眼的另一人的敏感度，永遠高得令人驚訝。你可以将它理解成對手效應。”岚知略側過身，看向身後的通道，“是吧，池上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