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段庭臻竟不知道一個人還可以沒有自知之明到這等地步,看着許兆齊,他面上雖沒什麽表情,實則嫌棄已近快要溢出來了。
“你既然已經托了你外祖父向六娘父母提親,那按流程走就是了,應或是否,我這堂兄并沒權利答,你與我說做什麽。”他淡淡說道。
段庭臻冷漠起來,會給人一種特別的壓力,身處于這種壓力之中,許兆齊感覺有點喘不上氣來。他屏住呼吸,說道:“下官前來尋段相,是為了表決心。”
“什麽決心?”
“敬她愛她的決心。”許兆齊深深彎下腰,行了一禮,對段庭臻道:“下官第一次見小姐,是在七年之前,小姐對下官有救命之恩。當時下官深知自己配不上小姐,便從了軍。今日這一切,可以說都是小姐贈與,若無她一番話激勵,就絕沒有今日的許兆齊。故兆齊之今日,外得功名利祿,內則脫胎換骨,二者皆為迎娶小姐之聘禮,為此已準備七年,這聘禮雖不厚,但足以說明下官心意。”
段庭臻道:“你可知柔柔剛死了夫婿?”
“已有一年半了,按大楚律例,小姐現在乃是自由身。”
“哦。”段庭臻不置可否,态度還是有幾分冷淡:“既是二嫁,自然要随她心意,她若不願意,就算叔父同意了也沒用,你可明白?”
這話中的含義多有幾分暧昧,聽在許兆齊耳朵裏,就像是在說大舅兄已經松口了,頓時長出一口氣,再次拜道:“多謝段相!”
段庭臻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現在這個點,段庭臻剛辦完公務,從宮中出來,正要去接叔叔的路上。侍墨已經跟車夫早早候在外面。兩人交談聲音不大,但他還是聽了一星半點。等段庭臻過來,他問:
“您覺得,這人做六姑娘的新夫婿,真的能行?”
“行與不行,我說的自然是不算數。”這段日子事情多,他有點困乏,靠在車廂裏,語氣也帶着點懶洋洋地味道:“是柔柔的婚事,應是她自己做主。”
“那您說,六姑娘會答應嗎。”
“你是想去針線房待着?”被他鬧得煩了,段庭臻随口威脅了一句,吓得侍墨趕忙噤聲,段庭臻這才得了片刻安寧。
駕車趕到了城郊,沒過多久,就見幾輛平平無奇的馬車走了過來,上面不甚明顯的地段因着印着段家的标記。段庭臻下了車來等着,沒過多久,馬車停下,一個與他三分像的中年男子從車上下來,段庭臻向他行禮,道:“四叔。”
中年男子一路上似乎頗是疲憊,對侄子仿佛什麽可說的,點了點頭,就上了馬車。回府後,站在宅院門前,他忽然遲疑道:“柔柔……這段時間可好?”
段庭臻道:“她每日有精神的很。”
四叔聽了這話,許是得了點安慰,臉上的倦容都輕了幾分。兩人行至正堂,果然見段執柔在那候着,此情此景有點尴尬。
“兄長,父親。”段執柔盈盈下拜。段庭臻看了看她,略說了幾句,就告辭了,讓這對父女去自己交流。
段家四叔看了一看女兒,嘆息道:“你可是還在怨恨父親?”
段執柔說:“不敢。”
“當年的婚事定的确實是草率了一些,這确實是父親的過失,你要怨恨父親,父親也沒甚可說的。”他嘆了口氣,心裏的滋味實在不好受。當年馮家人拿着信物找上門來,他已被妻子埋怨了一通。
要是馮家再差點,他就拼了自己名聲,把婚事拒了。後來看着馮家還算是過得去,就勉強嫁了女兒,只可惜就這麽一念之差,毀了女兒的青春。
“可你還得想想,你才多大,難不成真就不嫁了?或者說父親糊塗了一回,就真是沒腦子了?”段四叔說着,見女兒站在原地,耷拉着眉眼,一副完全不想與他交流的态度,也是無奈,只得道:“不過是說說,又沒人逼你,何必這樣。”
可女兒不搭理他,他也沒辦法。一路舟車勞頓,他的确的累,只好放棄了談話,留着明日再說好了。
而段執柔這邊,她的丫鬟跟她感嘆着:“沒想到提親的竟是那個許公子。”
段執柔嗯了一聲,看起來沒什麽精神。
“那姑娘可願意答應?”
“答應什麽?”段執柔道:“成了婚哪有一個人自在,且不說這人才和我認識多久,就算他真一往情深吧,難不成他父母長輩說話他就能不聽了?我何必去巴巴的趕着看別人臉色。”
丫鬟無言以對,想想許兆齊确實對她家姑娘上心,有心勸幾句,又瞧着她家姑娘臉色不好開口,只好住嘴。
段家四叔這次前來,絕非為了女兒婚事這一點細枝末節,多數緣由還是另一件大事。
第二天他找着段庭臻,開門見山道:“海禁可是要開了?”
這信不知四叔是從何處得來的,不過确實是有這麽一回事。海禁是前朝末帝所設,到現在已經延續了百年。群臣皆以無為論治天下,求變者少之又少,過程也艱難。段庭臻确實是想試探着走這一步,要是成了,便是在史書上留了重重一筆。
而對于段家而言,有遠見者自可看出其中利潤之巨,若能分一杯羹,段家就能再上一個臺階,成為真正的頂級世家。
段庭臻沒回答,指尖在桌面上敲打了片刻,道:“朝廷确實有這個打算。不過光靠我一人,無疑是天方夜譚。加上邊疆不安寧,就騰不出手來顧着這邊。”
段四叔是段庭臻父親的同母兄弟,這些年一直是段父的左膀右臂,在家族中也有着頗重的話語權。他人雖然沒老,但已經快成精了,聽見侄子這麽說,便道:“開海禁乃是大勢所趨,不論是于國于民,都是有利之事。你若需要族中幫助,盡管開口,要是能幫,想必你父親也不會推辭。”
“既然如此,那侄子就不客氣了。”段庭臻道:“您這時要把侄子當晚輩看待,就交個底,家中是怎麽吩咐您的?”
段四叔瞧着他,說:“那不如你先交個底?”
“不過就是錢或權,您又不說想要什麽,我如何去給。”他說:“這件事最早也該是來年才提起,現在來商量,您不覺得有點早嗎。”
段四叔長嘆道:“仙人說你與我段家無緣,現在看果然不假。”
段庭臻不為所動,含着一絲笑意道:“四叔何出此言。”
之後談判的結果無須贅言,段庭臻與段四叔二人各自退讓,最終得到了一個較為滿意的結果。畢竟這禁令延續了幾百年,有遠見者少,若貿然開了,必将引起較大的反彈,故四叔走時,他們不過才談到造勢,等人們逐漸得了好處并接受,再慢慢籌謀。
而段執柔的婚事并沒說下來,她始終沒松口。要外人看,許兆齊人算是不錯,待她體貼,也有前途,要是想嫁,不失為一個好的人選。但段執柔自己不這麽覺得。段家四叔後來想想,覺得許家關系混亂,單說那後婆婆就不是省油的燈,自己女兒氣性大,關系難相處,便不勸了。
段庭臻曾也在叔父的授意下勸過幾次,不過都沒說動。依着他看,就算是段庭臻喪夫,許兆齊要配她大概也是配不上的——這大概是來自一個妹控的驕傲吧。
不過聽說,許兆齊還沒放棄。但段執柔要跟着四叔回老家,所以這件事之後怎麽發展,他就不清楚了。
那天送了妹妹和叔父走,段庭臻正準備回府,看見一旁來了個青年,着一身灰衣,□□騎着高頭大馬,英武非凡,不是孟遲風是誰。他站在原地,看那青年過來,下馬伸出手:“你妹妹走了,現在可段便搬到我府上?”
段庭臻沒回答這個問題,他說:“你來晚了,要早些,我可以把你介紹給我叔父認識。”
孟遲風瞪大了眼睛。
“不過再過一段時日,等段便了,直接去見我父母也是适宜。”他這麽說,看對段傻笑,忍不住也樂出聲了。
兩個人在一起,最直接影響的不是別人,而是小皇帝。
小皇帝近日十分苦惱,他雖然不知道怎麽回事,但他覺得自己的兩個長輩的關系十分微妙。令他苦惱的是,這種微妙的氣氛下,他日子不如以往好過了。
就說往常吧,段庭臻訓斥他的時候,孟遲風知道會第一時間趕過來護着他,可現在不一樣了,等他師傅罵完,叔父才慢悠悠的踱步過來,在他稚嫩的小心肝上重重戳一刀。
“皇上怎麽又挨罵了?可得記着點下次別再犯了。”
就是那種‘你師傅揍你多累啊你怎麽這麽不懂事’的感覺。
小心肝碎了一地。
時間總過得很快,春花換做秋月不過一瞬。孟遲風啓程離開時,師徒兩個都沒去送。
小皇帝想着叔叔,走了神,回過神來吓了一跳,生怕段庭臻罵他。可當他看向師傅時,卻發現他正盯着快玉佩,似乎走神的更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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