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亡靈（十一）

維蘭特小心翼翼道：“那個……卡洛斯？”

“我沒事哦。”

卡洛斯蹲下身來，手按在自由的腦袋上，雪狼犬有一雙漂亮的藍色眼睛，跟他的眼睛顏色非常像，這麽一想卡洛斯竟然想發笑。

“卡洛斯？”

維蘭特也蹲下來，奇怪的看着他。

卡洛斯擺擺手，“不，就突然覺得挺有意思。”

利希特養了一條雪狼犬，利希特找了一個騎士，他們的名字都是“自由”。“自由一號”是個大活人，“自由二號”甩了甩尾巴，往卡洛斯身上蹭，歡快的伸出舌頭去舔他的臉。

“嚯，這舌頭還真是有力道。乖孩子乖孩子，別舔了，一臉口水很失禮的。”

卡洛斯急忙松開它起身，仆從立刻遞上毛巾，維蘭特拍了拍自由的腦袋，想了想還是說：“卡洛斯，利希特沒有別的意思。”

“沒關系。”卡洛斯用毛巾擦臉，“反正我就是他的鷹犬，剛好。”

維蘭特因為他這句話嘆氣，他顧着腮幫子，“卡洛斯，這樣很沒勁，你太看不起自己了。”

“并不是，維蘭特。”卡洛斯叫着他的名字，“以後你就懂了。”

說來利希特也讓他直呼自己的名字，他私下裏卻依舊稱他為殿下，面對維蘭特卻可以很輕松的叫出來，大概也因為維蘭特還是個孩子的原因吧。

将臉擦幹淨，卡洛斯将毛巾遞給仆從。

“說起來你以前很黏利希特殿下，一口一個哥哥，如今怎麽不叫了？”

“啊你說這個。”維蘭特坐到沙發上，他拍手讓自由也上來，小殿下摟着自由一身軟毛，下巴也擱在毛發裏，“我也不是小孩兒了，”他說。

“或許你們看來我還是孩子，但也不能用小來說我了。而且啊，‘哥哥’這個詞會束縛他的。”

卡洛斯：“束縛？”

維蘭特撫摸着自由的毛發，低低嗯了一聲。

“你知道嗎，利希特本來有許多機會可以離開皇宮，他有很想要的東西，強烈的願望、或者說執念支撐他前行，他應該向前走，真正的向前走，朝前的身姿是多麽美麗啊。可是利希特的道路我走不了，我知道的，我們兄弟從來不一樣。”

利希特體質雖然是E，起碼身體很健康，維蘭特卻從小體弱多病，至今體質也只有F。武将出身的安娜皇妃卻生下了兩個體弱的孩子，真是讓人唏噓。

但利希特在其他方面非常優秀，誰也不能否定他是個天才，對比起來維蘭特在其他方面資質平平，這孩子雖然玲珑剔透善解人意，但作為皇子無論在政治還是軍事上都沒有優秀的能力，在利希特的光輝下，他是那麽普通。

維蘭特說：“至少我不能妨礙他的道路，也不想成為牽制。我知道他不離開皇宮的原因一定是我，我也能保護自己的，‘哥哥’這個稱呼我也不會再交出來束縛他。雖然利希特他啊，總是說自己不是好人，做出一副誰也不在乎的樣子，但他很溫柔，真的，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個多溫柔的人，他根本沒有丢掉那些溫暖的東西。”

“卡洛斯，”維蘭特擡起頭看着他，“你一定也還沒有丢掉溫暖的東西，就算你自己沒發現，它們也一定還在，”維蘭特撫上自己的心口，“在這裏。”

卡洛斯沒有說話。

如果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那誰能感受到所謂的溫暖，它們的存在又有什麽意義？

利希特從查理皇帝的宮殿退出來，原本他是要回紫鳶宮帶上卡洛斯一起去拜訪皇後，沒想到出了皇帝的宮門，皇後的使者在那兒等着他。

“皇後希望您單獨前去，所以派我來接您，殿下。”

單獨？利希特心裏猜到了皇後此番可能對他說的話，點頭與使者一道前去。

皇後萊伊，對諸星帝國來說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他是查理的第一位伴侶，在查理還是皇子的時候嫁給了他，那時候他倆的婚姻是一樁赤/裸/裸的政治聯姻，兩個青年因為家族的利益就這麽被綁到一起。

萊伊可以說是被家族當成了工具利用，并且被抛棄了，可惜他們并沒有看出查理并非池中之物，不明白這位皇子的養精蓄銳，單純的将萊伊作為利益交換物抛了出來，而且為了能讓他順利嫁入皇室，他們甚至逼死了萊伊真正的戀人。

帶着失去戀人的痛苦、對家族的憎恨，萊伊與查理聯手，在查理坐上帝位之後，他親手将自己的家族削到谷底，一來是向皇帝表示忠心，不讓自己家族脅權，二來便是報複，報複家族為他帶來的永遠抹不去的傷痛。

萊伊與其說是查理的伴侶、皇後，不如說是查理的第一謀臣，不管是查理順利坐上帝位，還是國家大事上的處理，萊伊都功不可沒，曾經有人誤讀了他們之間的感情，想以愛情挑撥皇帝與皇後之間的關系，卻得到了萊伊無情的嗤笑。

“你聽着，陛下是我無可取代的君主、親人，不要以為是你們能随便動搖的膚淺關系。”

萊伊将查理視為親人與君主，查理也将他視為親人與左膀右臂。

但不是愛人，他們之間沒有愛情。

其實查理對萊伊做出過承諾，待一切安定，萊伊想走想留都随他，可如果走能去哪裏？戀人已經不在了，家族？算了吧，算來算去，離了皇宮，他竟是再找不出一個能稱之為家的地方，于是他選擇了留下，理所當然得到了皇後的位置，繼續輔佐查理皇帝。

從前還是皇子妃的時候，萊伊每年會去為他的戀人掃墓，查理默許。那人葬在普通的公墓裏，萊伊得避人耳目偷偷去，成為皇後以後他也保留了這個習慣，可他的行蹤被洩露，一次針對萊伊的暗殺在墓園裏展開，自那次襲擊以後，萊伊再也不去為戀人掃墓了。

“不能任性。”萊伊說：“不是年少的野心與複仇，現在我承擔着陛下的期望，肩負着國家的責任，已經不僅是為了我自己。”

萊伊把忠誠獻給了皇帝，責任心給了國家，年少的複仇與野心已經随着歲月遠去，現在的他是諸星帝國的皇後，萊伊·尤利烏斯。

同性之間的後代只能通過基因培育，在人造器皿內成型然後誕生，萊伊遲遲沒有提出子嗣方面的要求，只要他想，查理皇帝一定會答應他。查理迎娶了更多的人，查理一共有七個伴侶，除了安娜以外，全都是建立在利益關系上的婚姻，他也有了許多孩子，而萊伊花了許多年，才終于決定有個自己的孩子，因此他的女兒成為了如今皇子皇女中年紀最小的人。

萊伊皇後的女兒米莉亞麗，今年十歲，而小公主就是當年在皇宮內亂“黑色叛亂”中被安娜保護的孩子，以安娜的身手，如果不是為了救下這個孩子，她當年是可以逃離險境的。

萊伊所有的愛都給了女兒，對于安娜他無疑是感激的。雖然他跟皇帝都決定皇子皇女間的正當競争他們不會偏袒誰——兩人當年也是從皇子時代過來的，怎麽會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暗潮。但安娜畢竟是為了救自己的孩子而死，萊伊對她的孩子無疑存在私心，安娜走後，他對兩個孩子也格外留心。

若說安娜皇妃的宮殿是整個皇宮最美麗的地方，那麽萊伊皇宮的宮殿就是最精致的地方，對待自己的愛人和親人，查理皇帝總是不吝于恩賜。

“哎呀，利希特哥哥，日安，許久不見了。”進入皇後的宮殿後，途中他們碰到了正在玩耍的米莉亞麗，雖然她當年太過年幼記不住叛亂中安娜保護自己驚心動魄的場面，但萊伊的教導讓她将這個事實銘記于心，她必須感恩，也對利希特和維蘭特格外親近。

利希特：“日安，米莉，今天的你也很可愛。”

“哥哥你肯定對很多女孩兒都這樣說，但是米莉依然很開心。”米莉亞麗拍着小手，“是要與父親會面對吧，在這之後能陪我一下嗎，我總覺得教師閣下的授課還不如哥哥您講得易懂呢。”

“抱歉米莉，我雖然願意陪你但事務纏身，這次也不會在帝星停留太久。還有，”利希特彎彎嘴角，“這可不能成為你逃課的理由。”

米莉亞麗俏皮地眨眨眼，“哎呀被發現了。”

“殿下，這邊請。”

“我走了，米莉。”

米莉亞麗：“能給乖孩子一點獎勵麽，之後又有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你了。”

利希特失笑，他伸手揉揉米莉亞麗的腦袋，對他來說是十分親昵的舉動，米莉亞麗顯然也很開心。

“乖孩子，好好加油。”

“我會的哥哥大人！”

萊伊皇後準備了上好的紅茶等着他，利希特問安後坐下，捧着杯子就能聞到沁人心脾的茶香，萊伊皇後道：“前些日子得了些好茶，你最愛這個，給你準備了些帶走吧，你去貝爾曼不久就能立下大功，果然很出色。”

“多謝殿下，您過獎了。”

萊伊放下茶杯，比起查理皇帝的生硬，他顯得溫柔多了，“在貝爾曼都還習慣？”

利希特：“一切安好，勞您挂心。”

“嗯……”萊伊：“知道我為什麽避開你的騎士，單獨找你過來麽？”

利希特抿抿唇，在萊伊面前拙劣的謊話是藏不住的，他畢竟是陪着皇帝一路走過來的人，皇帝最信任最得力的謀臣。好在萊伊并沒有等他回答，接着說下去。

“利希特，為什麽讓卡洛斯·貝爾曼做你的騎士？”

利希特：“他很優秀。”

“那更成問題。”萊伊收起了家常語氣，“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覺得前貝爾曼皇帝的自殺，僅僅是因為波特帝國施壓？我知道你懂。”

前貝爾曼夾在諸星帝國與波特帝國兩大豪強帝國之間，能源，還是因為能源問題過得水深火熱，一個小小的國家因為能源立國，也因為能源招來禍患，最終前貝爾曼皇帝，也就是卡洛斯的父親選擇了諸星帝國來保護自己的人民，他的自殺，僅僅是因為事後波特帝國的施壓？

不，不是，利希特當然能想到，雖然僅僅是猜想，但是萊伊方才隐晦的話可以說已經确定，卡洛斯父親自殺的背後，必然還有諸星帝國的影子。萊伊不能把話說得更明白，但利希特懂，或許這就是皇帝陛下的意思，甚至萊伊也在其中扮演了角色——他跟皇帝從來站在一起。

萊伊的眸色深沉：“你說他很優秀，那麽當初待在前貝爾曼皇身邊的他，心中會不會也抱有疑問，甚至自己已經下了定論？哪怕是沒有真憑實據，只要他自己相信，那對他來說就是結果。利希特，我希望你不會做出引狼入室、養虎為患的傻事。”

這就是萊伊皇後叫自己獨自前來的目的，卡洛斯會認為諸星帝國也是逼死他父親的兇手之一嗎？而自己，是諸星帝國的皇子。

萊伊在擔心他，利希特知道，而皇帝恐怕也想到了這一層，他沒說的話，萊伊都說出來了。

利希特動了動手指，對萊伊露出一個微笑，“沒關系殿下，他不是狼也不是虎，他是我的騎士，僅此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冰山露一角

PS：感謝璇的地雷麽麽！

璇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7-07-08 09:2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