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将離

更新時間2014-3-18 8:02:28 字數:2421

石闵仔細回憶了一下,便想起确有此事,當時他十五歲,少年出征意氣風發,“掣風”跑得飛快,一輛華美的車駕迎面而來,“掣風”長嘶一聲,它體健雄闊,有王者之姿,那輛車駕上的四匹馬就驚得舉起前蹄,車駕被掀起,眼看要翻下來。

石闵當即立斷,從馬上跳下來,一左一右拉住前面兩匹馬的辔頭,他天生神力,目光如炬,四匹馬兒竟安靜下來,後面的車駕得以保持平衡,沒有被掀翻下地。

石闵還記得當時簾子裏傳來少女柔軟如風的聲音:“小女子多謝将軍救命之恩!”

“我還不是将軍!”石闵跨上“掣風”,昂然答道。

“你一定會成為大将軍的!”簾子裏婉轉的女聲這樣答他,石闵哈哈大笑,策馬飛奔而去。

石闵轉頭看着妍蘊,問:“如此說來,‘你一定會成為大将軍的’,就是你說的?”

“是,三年來,蘊一刻也忘不了爺在馬上的長笑,忘不了爺的豪邁雄健之姿,蘊對爺的思慕之心,日月可鑒!深恨妾身殘軀,未敢高攀,本不配侍侯爺,但将軍府遣人來求親,母親問我可願意,爺知道,妾是一千個一萬個願意……能見到爺,陪伴爺,蘊便心滿意足,便是明日要死去了也心甘,只是這身子……爺……蘊大概不能盡心服侍,蘊對不住你!”妍蘊又滑下淚來。

石闵心底柔軟,心下感動,把妍蘊抱入懷中,輕聲道:“從今往後,闵再不勉強你!”

妍蘊把頭埋進石闵的懷裏,只覺得心滿意足,半晌,她擡起頭問:“爺,你如何便認為蘊是嫌棄于你?爺方才如狼似虎,似對蘊懷着深深的恨意……”

石闵沉默了良久,嘆了一口氣道:“因為……闵曾是世人最瞧不起的奴隸,曾被千人踩踏……以為你也瞧不起我,心內把所有人的恨意都加在你的身上……”

石闵翻身而卧,不再言語,往事歷歷刺傷了他,妍蘊從身後伸出一雙手,緊緊抱住他。

一對夫妻相擁而卧,用彼此的體溫對抗世态涼薄,無眠到天明,案上的紅燭,滴到燈枯油盡。

天色大亮,西廂房靜悄悄的沒有動靜,屋外候了一群的仆婦丫頭,相互交換着眼神,昨晚是這一對新人真正的洞房之夜,恐纏綿不知時日也未可知。

妍禧早就起了身,未見到姐姐,急急腳吃了東西,便跑到園子裏。果然,二公子石傑又站在八角亭子裏讀書,咦喔有聲,頗有節律,妍禧放輕步子,站着靜靜聽,等石傑念完一節,轉頭看見妍蘊,笑道:“禧妹妹來得真早。”

妍禧向他福了一福道:“傑哥哥,今日我便要随姐姐回門,不知何時方能再聽你讀書彈琴?”

石傑向遠處望望,晨時的太陽灑下柔柔的光,小妹妹頭戴一頂紅色雪帽,披着件朱紅的大氅,好似一朵小小的花兒。整日詩書相陪,使石傑多了幾分詩人的傷懷易感,妹妹要離去了,這将軍府裏年年日日還這般,沒有不散的宴席呀。

他突爾笑道:“我再為妹妹念一篇罷。”便站起身子,迎風念起書來,“禮以道其志,樂以和起聲,政以一其行……”

他着月白色長袍,束冠發,長身如立,恰似與園子融成一個寂寞與悵惘的影子。

等他念到第五篇時,青鸾尋到園子裏,看妍禧在靜靜地聽着石傑念書,與日影幻在一起,淡成一副水墨的畫。青鸾呆立片刻才輕喚道:“姑娘,大小姐叫我尋你來,咱們即刻要回司馬府了。”

妍禧看着石傑不說話也不動身,石傑看看園子裏,芍藥花開得正盛,紅的粉的交互生輝,煞是好看,便擇了一枝,遞給妍禧道:“妹妹,這枝花兒送給你。此花名芍藥,又稱将離之花……”

“芍藥?将離?将離之花?”妍禧接過花,向他福了一福,青鸾看她的神情與平日大不相似,暗暗稱奇,不曉得溫文爾雅的傑少爺給她念了什麽書,妍禧整個人看起來文靜有禮,就如真正的大家閨秀。

石闵和妍蘊起了身,石闵只叫了妍蘊的婆子進了屋,原來妍蘊經昨晚的一番兇猛折騰,竟血流不止,瀝瀝不斷,石闵也慌了,把婆子叫了來,婆子看了,嘆道:“是小姐的腿疾影響,小姐的腿疾時有發作,恐怕日後益發嚴重。爺昨夜是狠了些……”

妍蘊強笑道:“不怪爺,為人妻者,當盡此道,我嫁過來這一天,便知道是此結果,爺不怪我便好。”

妍禧跟着青鸾回房來,手上拿了枝紅芍藥,看妍蘊紅着臉坐在大床上,走過去看妍蘊雙目紅腫,顯見是哭了一夜,心道定是昨夜叫姐夫占了先,姐姐這單薄的身子,怎麽抵得過他那又高又壯的身板。

妍禧想:我頭天已經幫着姐姐占了先,難道他還能欺負姐姐不成?

于是便開口問道:“姐姐,你哭了?昨夜你未曾占了先,讓他占了先了?他欺負你了?”

妍蘊的臉一紅道:“姐姐不需要……占了爺的先!”

“他以後都欺負你,那可怎生是好?”妍禧急了。

“你姐姐有了你這樣的妹妹,誰再敢欺負她?”石闵站于門邊,聽妍禧言,便冷笑道。

妍禧一眼瞪過去,看見石闵左臉頰的傷痕,尤是血紅色,讪讪不能言,只好低下頭去不敢再看。

石闵長笑道:“我上戰場三年,殺敵無數,未曾有這樣傷勢慘重的,臉也是傷,手臂也是傷,拜你妹妹所賜,今日回府,這帳便是算到你的頭上了!到了那府,她這性子,只怕沒好日子過,看要受人管教管教!定有不少苦頭吃了——方解我心中之恨!”

妍蘊省起,正容對妍禧道:“今日回府,司馬府以講規矩著稱,妹妹要小心做人,再不能像在這裏般撒潑抓人,你大姐夫臉上的傷——是他讓着你,唉,到了司馬府,不知道你該如何?若是正經小姐還好說,若是當了丫頭,恐……”

妍禧笑道:“司馬府再不好,我便回去當乞兒算了。”又拿起手上的芍藥花聞了聞,嘆了一口氣道,“只可惜再不能聽傑哥哥念書彈琴了。”

說話間,青鸾過來請說一切備好,石闵坐在高頭大馬上,妍禧和妍蘊坐在轎子上,将軍府備了一車的禮物,浩浩蕩蕩地往西城的司馬府行去,司馬府早就有仆從等着新姑爺回府,一路鳴着響炮到了司馬府。

一路上,妍蘊終是不放心,把司馬府的規矩說了一遍,還有各位大小夫人的脾性為人,妍禧哪裏認真聽,只伸出頭去看熱鬧。

到了司馬府,石闵抱着妍蘊進了殿院,妍禧随着一群仆婦丫頭跟在後面,跪拜雙親,石闵略一擡頭,大夫人石慧便看到他臉上一道血痕,血色還鮮紅,是新近的傷,還有下颌的舊痕,衆人也都瞧見了,相互看看,心道大小姐可真狠,把姑爺抓成這般,俱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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