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缂絲

說起來韓清婉的性子,跟老夫人更像些,隐忍擅匿,時刻将自己僞裝得無懈可擊。

直到她幾乎觸到了權利巅峰時,才慢慢地卸下僞裝,至少在韓攸寧的面前是不再辛苦掩飾了。

韓清婉自己輕易不出手,一直做着和事佬,讓韓清蓮當刀子,對她頻頻栽贓陷害。

她們兩人鬥得熱火朝天,最後誰也沒得好下場,韓清婉卻是隔岸觀火,名利雙收。

韓攸寧笑道,“我倒沒覺得二表妹是口無遮攔,這般有什麽話就明白說出來,也挺好。”

幾句話,破解了韓清婉的挑撥離間。

韓清婉面上不顯,心底卻對韓攸寧開始有了與之前不一樣的認識。

胖人并不都是憨癡的。眼前的這位胖表姐,就似是能看透人的心思一般,從一開始就無視她的友善,總是能尋到她的言語漏洞,輕輕巧巧就能扭轉局勢。

昨日碼頭之事,她也聽二哥說了,陳攸寧居然談笑間就把二哥給戲耍了。

這哪裏是憨癡,分明是狡詐至極!

韓清婉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來,溫婉笑着,“表姐說的對。我竟不能把話說得這麽完滿好聽。”

韓攸寧淡聲道,“言為心聲,口是心苗。說出的話有幾層意思,都是自己心裏定好了的。心裏若沒想讓它好聽,它自然好聽不了。”

她笑了笑,看着韓清婉的臉色,語氣依然是淡然無波,“你看,我現在心裏不痛快,雖然說出的話沒有多不堪,你不也不高興了嗎?”

韓清婉臉上的笑容幾欲端不住了。她這麽毫不掩飾的鋒利,是看沒有太子和百官在,就不必裝模作樣了嗎!

她攥了攥手,強作平靜道,“表姐真會開玩笑,我們都是姐妹,我怎麽會不高興呢。”

“你覺得高興,那便是高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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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攸寧神色淡淡,坐到一旁垂眸吃起了點心。

相比之下,韓清婉明顯沒了平日裏的從容,眼底的已經有陰沉之色。

房內的衆人和仆婦都驚訝不已,這位表小姐未免太過跋扈!

大小姐那麽和顏悅色的,她竟如此不識好歹!

韓清蓮斜睨了韓攸寧一眼,雖眼中還是看低等人的鄙夷神色,不過看韓清婉被嗆到底還是高興的。

韓清婉太過完美,太過閃耀,有她在,自己再好看也不過是富貴牡丹旁一株不起眼的野花。

那些高門子弟眼裏只有定國公府嫡長女,對韓清婉阿谀奉承,誰能看到她這個庶女的存在?

她天生鳳凰命,将來能當太子妃,能當皇後。

自己呢,庶女出身,最多只能嫁個門第不高的庶子,或者是寒門秀才。

同是一個府所出的小姐,同一個爹生的,如此天差地別的命運,又讓她怎麽甘心呢?

韓清蓮笑嘻嘻看着韓清婉,佯作天真道,“表姐這套理論倒是頗有意思。若按表姐的說法,長姐心裏是讨厭表姐了?”

韓清婉嗔了她一眼,“二妹,又頑皮了。”

她知道應對別人诘難最好的辦法便是沉默和坦然。

她平靜坐到韓攸寧身邊,目光落到韓攸寧的衣裙上,眼眸倏而一縮。

韓攸寧一身素白,她原以為不過是素白的絲帛繡了流雲暗紋,可這麽仔細一看,卻發現衣裙質素瑩潔,煙雲缥缈,精致絕倫。雖只有素白淺青兩色,卻似有數十種白青色漸變組合,雖素淨卻有雕镂而出的流光溢彩之感——

這分明是缂絲!

缂絲技藝複雜,即便是技藝精湛的工匠,一年不見得能織成三尺。是以缂絲極為珍貴難得,有“一寸缂絲一寸金”之說,一直只供大周皇室。

即便是宮中娘娘,能得缂絲做衣裳的,也不過是地位尊貴的那幾位。

皇上對有功之臣偶有賞賜,賞賜比較多的是蜀錦,缂絲卻是極少賞賜。

前幾年大伯父打了大勝仗,皇上高興之餘,賞賜了大伯父一匹缂絲。說是一匹,實則還頂不過旁的布料半匹之數,不過有十來尺。

大伯父将它給了祖母,祖母如獲至寶,請了京中富有盛名的錦繡坊的繡娘,讓繡娘反複丈量測算了好幾日,方動剪刀裁開,力求不浪費一絲一毫布料。

繡娘用那匹缂絲做了一件褙子,一件坎肩,一方帕子,剩餘的邊邊角角拼湊做了兩個荷包。

那荷包她和韓清蓮一人得了一個,雖拼得看不出什麽紋樣來了,卻也高興的連着好幾日出去赴宴都戴着,得了一衆閨秀的豔羨。

而祖母在有了新衣裳之後,還特意設了賞花宴,請京中貴婦來國公府賞花。祖母的那件褙子,更是讓貴婦們豔羨不已,奠定了她在京中貴婦圈的超然地位。即便是那些郡王妃,也對她和顏悅色,頗為敬重。

如今幾年過去了,那件褙子和坎肩依然是祖母的心頭至寶,只有重要場合才會拿出來穿一穿。而那些貴婦們,每每都要贊上幾句,絲毫不會覺得那紋樣過時。

畢竟引領風尚的,向來是矜貴的缂絲和雲錦。

可如今,陳攸寧一個商家女,居然一身衣裙都是缂絲所制!且看花色,正是今年京中剛剛時興的!

他們陳家再富裕,終究是低賤商人,用禦用之物可是大不敬之罪,是要……

殺頭的。

韓清婉收起眼中異色,将腰間的缂絲荷包緊緊攥在手裏,這是她今日特意拿出來用的。

她笑着道,“表姐這衣裳甚是好看,這雲紋就跟真的似的。”

韓攸寧毫無穿了缂絲衣裳的自豪感,語氣随意淡然,“我在孝期,只能穿些素淨的,花兒朵兒的我也不能穿。”

韓清婉喝了口茶,“表姐說的是。”

老夫人和小溫氏聽了韓清婉的話,也朝着韓攸寧打量了起來。

老夫人目光微動,她現在位置離的遠,那衣裙上的紋路反而更清晰了些,那些雲朵立體逼真,就似在衣裙上飄着一般。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是什麽材質了。

她的那件褙子,上面的山茶花栩栩如生,淩空開着,甚至在逛園子時引來了蝴蝶落在上面。

缂絲。

陳家果真是仗着天高皇帝遠,無法無天了啊。

小溫氏也發現了問題,剛要開口說話,就聽老夫人茶盞響動,她循聲望去,便見老夫人輕輕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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