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二夫人, 您小心身體。”

王媽和身旁的護工連忙扶住她,然而女人只是雙目圓睜,執着地要往前走。

“我看到了, 我的小寶長大了!”

護工和王媽對視一眼,都露出有些無奈的神情。

二夫人也不是第一次發這樣的癔症了, 從大少爺走失那年開始, 她每年偏頭痛發作得厲害的時候都會出現幻覺, 嘴裏嚷嚷着看到了大少爺。

可顧家找了這麽多年,不知道動用了多少人力物力,依然沒有得到走丢的大少爺的半點消息。他們心裏也清楚, 大少爺估計是再也找不回來了。

只有二夫人, 還執着地抱着希望,這殘存的一點希望将她折磨得痛不欲生,也不知是好是壞。

“王媽, 你打電話給顧坪, 讓他趕快回來。”

女人說完這句話, 便像洩了所有力氣般, 面色如紙地跌坐在輪椅上。

“二夫人!”

顧坪風塵仆仆地回到家時, 已是深夜。

他把外套取下交給傭人,自己上了二樓的主卧。

卧室內燈火通明, 深藍色的大床上,邵小芸秀眉緊皺,身子縮成一團蜷在被窩裏。旁邊的護工剛幫她量完體溫,見他進來,立刻恭敬地喊了聲, “顧先生。”

顧坪微一點頭, 放輕腳步走到床前, “夫人她今天不是檢查完身體了,怎麽樣?”

“醫生說夫人的檢查結果都正常,沒什麽大問題。偏頭痛可能是精神性的,不是某種病症引起的。”

這個答案顧坪半點都不意外,他擺了擺手,讓護工出去,自己走到床前。

他彎下腰,握住邵小芸放在被褥下柔軟白皙的手。

“小芸,我回來了,你今天感覺怎麽樣?”

聽到男人溫和的嗓音,邵小芸秀眉蹙了蹙,慢慢睜開眼睛。

她原本帶着睡意的蒼白眉眼在看到顧坪的一剎那瞬間生動起來。

她握住顧坪的手,眼眶很快紅了,含淚看着他,“阿坪,我今天在醫院看到小寶了,我沒騙你,真的是小寶,他長得好高了,跟你年輕時一模一樣。”

這麽多年顧坪已經不止多少次聽到這種話了,他壓下心中近乎麻木的酸楚,安慰妻子道,“小芸,會不會是醫院人太多,你看花眼了?”

“不會的,他當時正從電梯裏走出去,我看到了他的側臉。可是他走得太快了,瞬間就消失在了人群中,阿坪,你幫我找找他,好不好?”

邵小芸的聲音近乎哀求,顧坪看着她憔悴的臉,不忍地垂下眼,避開了她的視線。

“小芸,我們找了十五年,全國各地的公安系統幾乎都查過了,我怕這一次又讓你失望……”

顧坪很清楚,邵小芸的身體之所以一年不如一年,正是因為一次次無果的尋找導致的,心中燃起的希望無數次被澆滅,就是再強的心髒也承受不住。

“不會的,阿坪,你相信我,我有種強烈的預感,這次我絕對沒有看錯!小寶他就在宛城,就在我們身邊!”

邵小芸一雙黑眼睛格外亮,眼底深處像燃起了兩簇火焰。

顧坪根本不忍心拒絕她。還有希望的話,至少她會抱着希望好好活下去,在這世上還有念想。

顧坪輕點了下頭,“好,我明天再去公安局一趟,找一下肖警官。”

從醫院出來,路堯發現林遠芝似乎有些走神,忍不住掐了他手腕一下。

“大學霸,想什麽呢?”

林遠芝回過神,握住他的手,輕輕一笑,“沒什麽,我就是在想,能讓你這麽擔心的話,生病好像也不錯。”

路堯頓時皺起了臉,“瞎說什麽呢,你不準生病,要一直好好的。”

說到這兒,他忽然想起今天坐電梯時碰到的那個身影,臉上頓時多了一絲惆悵。

“對了,林遠芝,你知不知道,我們今天在電梯裏好像碰到顧柏的二嬸了。你應該知道她吧,顧柏有沒有跟你說過?”

林遠芝神色微變,他抿了抿唇,聲音不太自然。

“我沒聽他說起過。”

路堯嘆了口氣,“我也是聽我媽說的,顧柏的二嬸有個兒子,很小的時候就被人販子拐走了,因為這事,她這些年精神一直不太好,怪可憐的。”

說着話,路堯忽然意識到什麽,有些內疚地看了林遠芝一眼,“抱歉,我是不是戳到你的傷疤了?”

他差點忘了,林遠芝跟顧柏二嬸走失的兒子也有着相同的經歷。

林遠芝搖了搖頭,“沒事,都過去這麽久了。”

路堯嗯了一聲,他看着花壇旁牽着手走在一起的一家三口,心底有個困惑忍不住冒了出來。

他看着男生清俊的側臉,小心道,“林遠芝,你有沒有想過,去找你的親生父母?”

聽到他的話,林遠芝表情明顯僵了一下。

看到他臉上露出一絲茫然和無措,路堯忽然有些不忍,他讪笑着吐了吐舌頭,“我就是瞎問,沒別的意思。我知道,你跟你的養父母感情很好,無論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支持你。”

林遠芝笑了笑,他把路堯的手放進自己口袋,垂下長睫,輕嗯了聲。

校園文化藝術節于四月初正式開幕,為了響應文化節的號召,學校組織了以院系為單位的籃球比賽,路堯因為個子高,加上玩樂隊之餘偶爾也打打籃球,這天剛上球場就被經管院的籃球隊長盯上了。

“路堯,月底就是學院的籃球聯賽了,我看你身體素質挺好的,投籃也不錯,要不加入我們院隊吧?”

隊長人高馬大的,跟堵大山似的站在路堯面前,臉上的親切笑容倒是跟他威嚴的身形半點都不相稱。

路堯手裏的籃球還沒摸熱,他只好把球傳給另一個隊友,不好意思地笑笑,“隊長,我們樂隊最近演出挺多的,實在是沒空。”

“這有什麽關系,又不是讓你天天打,一周抽兩個晚上就行了。”

隊長餘光看到了一個穿着黑白球衣的身影走來,頓時眉開眼笑。

“老顧,你可算來了,快幫我勸勸學弟,我們籃球隊正缺人呢。”

顧柏手裏抓着籃球,随手投了個三分,他輕飄飄地瞥了隊長一眼,“你自己勸去,我可不想管。”

“老顧,話不是這麽說的,你也是咱們籃球隊的一份子啊。”

他說着話,忽然湊到顧柏耳邊,聲音也低了下去,嬉皮笑臉的,“路堯之前不是喜歡過你嗎?你就用一下美男計,說不定他對你舊情難忘,就答應了呢?”

顧柏聽到這話,臉色一沉,皺眉看着他,“以後別在我面前提這事。”

“不是,你這麽大反應幹嘛,我就是開個玩笑而已。”

“玩笑也別開了,一點都不好笑。”

顧柏冷着臉,轉身便走。他正要去撿自己的球,忽然發現路堯站在鐵絲網邊,正往操場看。

順着他的視線,他看到了在操場上慢跑的林遠芝。

微涼的夜風中,路堯沖林遠芝勾了勾手指,語氣跟撒嬌似的。

“帥哥,能不能加個微信?”

林遠芝放慢速度,走到鐵絲網邊,臉上帶了些寵溺地看着他。

“可以,改天要不要再一起吃個飯?”

路堯跟他調笑夠了,隔着鐵絲網,勾了勾他的手指。

“別跑步了,進來陪我打籃球。”

林遠芝神情猶豫,“我……不太擅長籃球。”

“我可以教你啊,你快點從小門進……”

他話音未落,忽然感覺到背後襲來一陣風聲,而林遠芝看着他身後,表情有些驚慌,“堯堯,小心!”

路堯下意識低頭,捂住後腦,他甚至都做好了被籃球砸的準備,沒想到風聲從他背後掠過,緊接着,傳來砰的一聲,是什麽撞擊地面的聲響。

“哥們兒,你沒事吧?”

球投偏了的男生大步走過來,滿臉抱歉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球衣身影,“對不住,我真不是故意的。”

“沒事。”

顧柏坐起身,不以為然地看了下自己破皮的膝蓋,拍拍手站起。

路堯有些驚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他怎麽都沒想到,竟然是顧柏替他擋了那個球。他躊躇了幾秒,走到顧柏的身前,“你……真的沒問題嗎?”

林遠芝也從側門進了球場,他瞥了顧柏受傷的膝蓋一眼,“要不去校醫院看看?”

“就破個皮而已,又不是什麽大事。”

顧柏灑脫地擺了擺手,“我回宿舍用碘酒消個毒就行了。”

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路堯多少有些內疚。他看了林遠芝一眼。對方似乎看出他在想什麽,騎自行車跟了過去。

“上來,我載你。”

他停在顧柏面前。

“不用,我又沒瘸,你們也太……”

看林遠芝眼神堅持,他只好止住話語,坐了上去。

路堯在旁邊走着,林遠芝也沒有騎太快,始終跟他速度差不多。

看那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時不時互相對視露出笑容,顧柏便覺得後座上的自己實在礙眼。

他從來沒覺得回宿舍的路有這麽漫長過,終于看到了宿舍的尖頂,他迅速跳下自行車,裝作輕松地一笑。

“行了,我就不打擾你們小情侶甜蜜了。老林,你趕緊送路堯回去吧。”

林遠芝輕嗯了聲,等顧柏進宿舍後,他抽出張濕紙巾把後座的墊子擦了擦,這才跨上自行車。

“堯堯,上車。”

路堯長腿一邁,坐上後座,兩只手緊緊摟住他的腰。

林遠芝握了下他的手,目光柔和而明亮。

“林遠芝。”

路堯将臉埋在他的背上,想到他剛才擦後座時格外用力的樣子,忍不住輕笑了聲。

“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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