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臨江仙(一)

也許是他周身自有一種嚴冬的凜冽,倪素看見伏在他腳邊的屍體汩汩的鮮血流淌,竟在月輝之下彌漫着微白的熱霧。

山野空曠,唯蟬鳴不止。

“死,都死了?”

倪素聽到身後傳來一名小厮驚恐的叫喊,她回過頭,見那兩人趴在車門處,抖如篩糠。

倪素再轉身,山道上死屍橫陳,而方才立于不遠處的那道身影卻已消失不見。

她渾身冰涼,深吸一口氣逼着自己鎮定地回到馬車上,從包袱中取出來一些交子分給兩個小厮。

“姑,姑娘,是誰救了咱們?”手裏捏着交子,其中一個小厮才後知後覺,抖着聲音問。

“不知道。”

倪素抿唇,片刻又道,“你們是跟着我出來的,若再回倪家去,二叔也是不會放過你們的,不如就拿了這些錢走吧。”

“可姑娘您……”

那瘦小些的小厮有些猶豫,卻被身邊人拽了一下衣角,他話音止住,想起那柄差點砍了他脖子的刀刃,他心裏仍後怕不止。

“多謝姑娘!多謝姑娘!”皮膚黝黑的小厮按着另一個小厮的後腦勺,兩人一齊連連磕頭,連連稱謝。

這一遭已讓他們兩個吓破了膽,而雲京路遙,誰知道一路上還會不會再遇上這樣的事?倪素知道這兩個人留不住,她看着他們兩個忙不疊地下了車,順着山道往漆黑的曠野裏跑,很快沒了影子。

而她坐在車中,時不時仍能嗅到外頭的血腥氣。

馬車的門簾早被那賊寇一刀割了,月光鋪陳在自己腳邊,倪素盯着看,忽然試探地出聲:“你還在這裏嗎?”

她這聲音很輕,如自言自語。

炎炎夏夜,忽來一陣輕風拂面,吹動倪素耳畔的淺發,她眼睫微顫,視線挪向那道被竹簾遮蔽的窗。

胸腔裏的那顆心跳得很快,她幾乎屏住呼吸,大着膽子掀開竹簾。

極淡的月光照來她的臉上,倪素看見他站在窗畔,整個人的身形有些淡,是那種趨于半透明的淡。

好像只要她一碰,他就會像那日在山寺柏子林中一樣,頃刻融霧。

倪素倏爾放下簾子,她坐在車中,雙手緊緊地揪住裙袂,冗長的寂靜過後,她才又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一直跟着我?”

微風輕拂,像是某種沉默的回答。

倪素側過臉,看向那道竹簾,“你為什麽跟着我?”

“非有所召,逝者無入塵寰。”

簾外,那道聲音毫無起伏,淩冽而死寂。

倪素立即想起那件被她親手燒掉的寒衣,她唇顫:“是一位老法師,他請我幫他的忙。”

倪素如夢初醒,從袖中找出那顆獸珠。

“你手裏是什麽?”

外面的人似乎有所感知。

倪素抿唇,猶豫片刻,還是将手探出窗外。

竹簾碰撞着窗發出輕微的響,極年輕的男人循聲而偏頭,他的眉眼清寒而潔淨,試探一般,擡手往前摸索。

他冰涼的指骨倏忽碰到她的手,倪素渾身一顫,像是被冰雪裹住,短暫一瞬,她雙指間的獸珠落入他掌中。

他的眸子無神,手指略略摩挲獸珠的紋路,眼睑微動:“是他。”

“誰?”

倪素敏銳地聽見他篤定的兩字。

“幽都土伯。”

幽都?土伯?

倪素不是沒聽過“幽都”其名,只是如今最普遍的說法,應該是黃泉亦或地獄,可土伯,又是誰?

他又為何要設計這一局,引她招來這道生魂?

“你此時不走,或将見官。”

獸珠被從外面丢了進來,滾落在她的腳邊,倪素被他這句話喚回神,心知他是在提醒自己,将有人來。

倪素只好拾起獸珠,生疏地拽住缰繩,馬車在山道上走得歪七扭八,倪素始終不得要領,卻不敢耽擱,朝着一個方向往前。

走了好久也沒看見橋鎮的城廓,倪素才發現自己似乎走錯了方向,所幸她找到一處破舊的山神廟暫時栖身。

廟中燃起一盞燈燭,倪素抱着雙膝坐在幹草堆中,恍惚一陣,淚濕滿臉。

她知道,倪宗如此舍得下本錢抓她回去,定然是他已經發覺岑氏賣了田地莊子,也知道那筆錢在她手中。

這無不說明一件事。

母親,去了。

眼眶紅透,倪素咬緊牙關,将臉埋進臂彎,忽覺後背清風拂過,她雙肩一顫,本能地坐直身體。

她沒有看向身後那道廟門,良久,卻出聲:“你為什麽幫我?”

聲音裏有一分壓不住的哽咽。

廟內鋪陳而來的焰光雖昏暗,但照在徐鶴雪的臉上,他眼睫眨動,那雙空洞的眸子竟添幾分神光,他挪動視線,看清廟門內背對着他,蜷縮在幹草堆中的那個姑娘。

“如今是哪一年?”

倪素等了許久才聽見他冷不丁的一問,她沒有回頭,卻如實答,“正元十九年。”

正元十九年。

徐鶴雪一怔。

人間一月,即幽都半載。

他在幽都近百歲月,而人間才不過十五春秋。

倪素再沒聽見他說話,可她看着地面自己的影子,卻想起之前看到的幻影,她不由追問:“為什麽那日大鐘寺外柏子林中,我會在你身後看到我兄長的影子?”

“也許我沾到了他的魂火。”

徐鶴雪立在檐下,聲線冷淡。

“什麽意思?”倪素這麽多天都不敢想一件事,她猛地回過頭,燭光照見她泛紅的眼眶,“你是說我兄長他……”

燭焰閃爍,門外那道原本比月光還要淡的身影竟不知何時添了幾分真實。

“幽都與人間相隔恨水,恨水畔的荻花叢常有新魂出沒,其中也不乏離魂者的魂火。”

只有人患離魂之症,才會有零星如螢的魂火落在恨水之畔,唯有其血親方能得見魂火所化之幻影。

“我兄長怎會患離魂之症?”倪素心中亂極,想起母親的囑咐,她眼眶又熱。

也不知母親如今是否已在恨水之畔,荻花叢中?

倪素壓抑滿腔的悲傷,擡起眼,那個人身長玉立,背對着她,擡着頭也不知在看長夜裏的哪一處。

這樣看他,似乎又與常人無異。

他好似忽有所感,驀地轉過臉來,那雙剔透而冷極的眸子迎向她的視線,淡色的唇輕啓:“倪素。”

他不止一次聽人這麽喚過她。

也知道她要去雲京。

倪素怔怔望他。

“我受你所召,在人間不能離你半步,但我亦有未了之事。”徐鶴雪盯着她,“既然如此,不如你我做個約定,此去雲京,我助你尋得兄長,你助我達成所願。”

山間破廟,夏夜無邊,倪素隔了好一會兒,才出聲:“你的未了之事,是什麽?”

“與你一樣,尋人。”

“尋什麽人?”

徐鶴雪聞聲垂眸,而倪素也随着他的視線落在他衣袖邊緣那一道銀線字痕上。

“故人。”

他簡短兩字。

也許是那位明明預備了這件冬衣,也寫了表文,卻遲了整整十五年都沒有燒給他的友人,倪素記得那日老和尚說過的話。

倪素不說話,他立在門外也并不出聲,而她發現他落在地上的影子,是一團浮動的,瑩白的,毛茸茸的光。

與鬼魅同路,倪素本該沒有這樣的膽子。

“好。”

倪素喉嚨發緊,卻迎上他的目光,“只要不傷無辜性命,不惹無端之禍,我可以答應你。”

說罷,她在幹草堆躺下來,背對着他,閉起眼睛。

可是她一點也睡不着。

且不說門外有一擺脫不掉的鬼魅,

她閉起眼便是母親的臉,是兄長的臉,倪素眼角濕潤,她又坐起身,從包袱中找出來一塊幹糧,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她回頭,又看到了他的影子,毛茸茸的,似乎還有一只尾巴,像不知名的生靈,生動又可愛。

倪素擡頭,不期與他視線相觸。

她不知道自己眼角還挂着淚,只見他盯着自己,便垂眼看向自己手中的幹糧。

倪素取出一塊,朝他遞去。

可他沒動,神情寡淡。

倪素收回那半塊餅,盯着燭焰片刻,又從包袱中翻出一支蠟燭,試探一般,遞給他:“你們鬼魅,是不是愛吃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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