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臨江仙(三)

房中再燃燈燭,倪素已換了一身衣裳,她在桌前磨墨,影子映于窗紗上,蔣娘子的小女兒在院子裏洗菜,她的麻糖吃完了,有點期望那個姐姐能再給她一塊,可她一點兒也不好意思要,只能這樣時不時地回頭往偏房望上一望。

可是她歪着腦袋,看見窗紗上那個姐姐的影子旁邊,有一團毛茸茸的瑩光浮動。

她“咦”了一聲,也不洗菜了,跑到偏房的門窗前,好奇地朝那團映在窗紗上的瑩光伸出手。

“吱呀”一聲,房門忽然開了。

小女孩仰頭,看見她心心念念的麻糖姐姐。

“阿芸,幫我将這個送去給對面那個孫叔叔好嗎?”倪素蹲下去,月白的羅裙邊堆疊在地面,她摸了摸女孩兒的腦袋,遞給她一張藥方。

阿芸點點頭,小手捏着那張單薄的紙,轉頭就往院子外跑。

倪素舒了口氣,擡頭看見窗紗上的瑩光,她回過頭,“我本以為鬼魅是不會有影子的。”

而且,他的影子很奇怪。

“除你之外,只有七八歲以下的孩童能看見。”

稚兒的雙目尚與成年之人不同,能洞見常人所不能見之事。

“那要怎麽辦?一會兒她回來,我将燈熄了?”倪素站起來,合上門走過去。

徐鶴雪沒擡眼,輕輕颔首便算作應答。

他身上仍穿着那件與夏不符的獸毛領子氅衣,蒼白瘦削,目清而睫濃,淺淺的陰影鋪在眼睑底下,彌漫着沉靜而死寂的凋敝之感。

好像一個久病之人,人間的炭火與驕陽,都不能消融他深刻骨髓的清寒。

“倪姑娘,出來用飯吧!”

蔣娘子的聲音傳來。

倪素應了一聲,随即吹滅燭火,她在檐外落來的昏暗光線下辨清他的身影,道:“徐子淩,我會很快吃完的。”

陰影裏,徐鶴雪沒動,也沒有出聲。

倪素推門出去,蔣娘子已将飯菜擺上桌,正逢女兒阿芸從對面回來,見她手裏捧着一碗醬菜,蔣娘子便問:“你這是做什麽去了?怎麽還端了一碗醬菜回來?”

“我讓阿芸幫我送了一張藥方子去,孩子好不容易生下來,那位月娘姐姐也需要用藥調理。”倪素走過去說道。

“好歹是讓送了碗醬菜過來,那孫家大郎不像他那娘,還有些良心。”蔣娘子從阿芸手中接來醬菜,她做的是鮮菇素面,正好添一些醬菜到裏頭。

蔣娘子邀請倪素坐下吃面,又回房中去服侍婆婆吃了小半碗,這才又出來與阿芸,倪素兩個一塊兒吃。

“倪姑娘莫嫌棄,咱們這兒也就時令菜拿得出手。”蔣娘子朝她笑笑。

“蔣姐姐手藝很好。”

倪素一邊吃,一邊道。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蔣娘子猶豫了會兒,還是忍不住問:“依我說,姑娘看着便不像是尋常人家的,年紀又這樣輕,怎麽就……”

她後半句話斟酌了一下還沒出口,見倪素擡頭來看她,她便換了話頭,“姑娘莫怪,只是你做這些,實在是吃力不讨好。”

若不是日子難過,逼得人沒法,也沒幾個女人家敢去做藥婆的勾當,名不正言不順的,白白讓人唾棄。

蔣娘子不是沒見過藥婆,那都是些年紀大的老妪,半截身子入了土。

倪素彎眉,“好在蔣姐姐你不但不趕我走,還好飯招待。”

“你救的是月娘和她女兒的命,我哪能輕看了你去?”蔣娘子嘆了口氣,“我生阿芸的那時候,我公公還在,他也跟月娘那婆婆似的,指桑罵槐地說我不争氣,但好在我婆婆不那樣,人家的媳婦兒前一天生了孩子第二天就得下地,我婆婆愣是将我照顧了個把月,後來她跟我說,她生我郎君長生的時候差點沒命,只有女人才知道女人的苦。”

“可我看,女人也未必知道女人的苦,”蔣娘子吃了一口醬菜,筷子指了指對面,“你看那孫家大郎的娘,這世上,還是她那樣的人多啊。”

“倪姑娘你做這些事,只怕不好嫁人。”

這話并非冒犯,而是很早就擺在倪素眼前的一個事實,行醫的男子是大夫,為人所敬,行醫的女子則與藥婆無異,為人所惡。

這世間之人多如孫老妪,少如蔣娘子。

“我兒時立志,豈因嫁娶而易?”倪素将碗擱到桌上,對上蔣娘子複雜的目光,她坦然而輕松,“我不信救人是錯,若我未來郎君覺得這是錯,那麽錯的也不是我,而是他。”

蔣娘子哪裏見過倪素這樣奇怪的姑娘,嫁娶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大事,可很顯然,這似乎并不是她眼前這個素衣烏發的姑娘心中最重要的大事。

在農戶家沒有每日沐浴的可能,出門在外,倪素不得不忍下在家中的那些習慣,這夜和衣而睡,總有光影透過屏風鋪來她的眼皮。

倪素睡了一覺醒來天也沒亮,她起身繞過屏風,只見桌上一燈如豆,那人卻并不在。

外頭的燈籠已經滅了,倪素扶燈而出,夏夜無風,但院中槐樹卻簌簌輕響,她一手護着燭焰,走到樹蔭底下去。

倪素仰頭,濃蔭裏垂落他衣衫的袍角,他輕靠在樹幹上,大約是察覺到了光亮,睜開眼睛,他眼底少有地流露一絲茫然。

“人鬼之間,男女之別也要這樣泾渭分明嗎?”倪素仰望着他。

她為他點燈,他卻寧願摸黑到這棵樹上待着,看來他縱然已是鬼魅,也是一個君子般的鬼魅。

她手中捧燈,而燈影落在她的臉上。

徐鶴雪垂眼看她,并不說話。

“徐子淩。”

只是這一刻,倪素忽然覺得他好像親切了那麽一點,也許是因為他的守禮知節,又或者,是因為他手中抓了一只蟬在玩兒。

倪素忽然就想與他說話,“你知不知道,這只蟬的外殼也能入藥?”

“不知。”

徐鶴雪手指按住的蟬,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藥稱蟬蛻,可疏散風熱,宣肺利咽,止定驚痙。”倪素信手拈來,燭焰的影子在她側臉輕晃,“我去年七八月中,還去過山中跟藥農們一起撿,才蛻下來的知了殼在陽光底下晶瑩剔透,像琥珀一樣,好看極了。”

樹上的徐鶴雪看着她片刻,“你母親生前無惡,如今魂歸幽都,也定會有個好去處。”

他輕易看出她夜半驚醒是因為什麽,心中又在難過什麽,為什麽會立在這片樹蔭底下與他沒話找話說。

倪素沉默了片刻,垂下眼睛,問他,“人死之後,不會立即輪回嗎?”

“幽都有濃霧終年不散,可濯魂火,可易容顏,但這些,都需要時間。”

幽都半載,人間一月。

時間一直是遺忘的利器,幽都的濃霧可以濯洗生魂的記憶,也會慢慢改變魂魄的形容,一旦期滿,再入輪回,那就徹徹底底的是另外一個人了。

倪素從小到大聽過很多傳聞,也看過不少書籍,但那些都遠不如今夜,這個來自幽都的生魂親口與她所說的一切來得直觀而真實。

倪素又在看地上那團浮動閃爍的瑩光:“可你好像沒有忘。”

不然,他也不會與她約定去雲京找什麽舊友。

“我雖身在幽都,但并不屬于幽都。”

徐鶴雪簡短作答。

所以幽都的濃霧濯洗不了他的記憶,也未能改換他的形容。

倪素聽不太明白,但也知分寸,不欲再追問,她盯着搖晃的燭焰片刻,忽而仰頭:“徐子淩,不如我們現在就趕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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