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此起
虞清溪由春沂春雨帶路,緩步走去主屋。半路上,卻被虞馮氏身邊的嬷嬷攔住。
“李嬷嬷,可是有甚事?”春沂問。
虞清溪不認得這人是哪邊的,便只掃了一眼,淡淡地望着不遠處的飛泉。
“任三少奶奶貴人多忘事,怕是不記得我了。”李嬷嬷鼻孔朝天。
春雨看了虞清溪一眼,便道:“倒是不知道,虞家的規矩是要主子将奴才記上心的。”
“你……我與你主子說話,你一個丫鬟插什麽嘴?”李嬷嬷自認為是馮氏身邊最得力的一把手,那些個嫁出去的庶出哪個敢給她臉子看?雖說任府比虞家高一等,可庶出的都是從虞家出去的,都該在夫人面前服小!
“奴婢得任府夫人的命,在外得好好伺奉三少夫人,可別讓哪個不長眼的沖撞了!”春雨若不是顧着任府顏面,早就想直接對着這老貨翻白眼了。
李嬷嬷聽到任府夫人才有些後怕,這庶子雖然是虞家出去的,可現下是任府人,這丫鬟雖然是低賤奴仆,可也是任府裏的!她瞄了一眼神色淡淡的五庶子,一開始到現下都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若是其他庶出的,早就要使銀子說好話了,真不知好歹!說起來,這五庶子在出嫁前就是這幅樣子,明明是個不得寵的,也不知道學人看眼色!
春雨見這刁奴一副找碴的樣子,便側身擋了擋,對虞清溪道:“三少夫人,這塊兒有些污穢,您小心着些繞過。”
李嬷嬷起了個仰天!甚?污穢?正想罵上兩句,卻是見五庶子真就依言“繞”了過去!他竟然敢!就不怕夫人怪罪?!不過,李嬷嬷馬上心思一凜,如果夫人交代的差事沒辦好,五庶子倒是不會被罰,她倒是要被夫人罵的,說不得打也是有可能的!最近夫人越來越暴躁了!
如此一想,李嬷嬷趕緊堆笑:“五少爺,老奴是奉夫人之命,請您過去用午膳的。現下這時候,怕是小姐姨娘們都在了,就等五少爺你了!”她特意将任三少夫人的稱謂改成了五少爺,提醒他注意自己還是虞家庶子的身份,可別進了任府就忘了本份。這一次,她倒是連自個兒的稱謂都改了,不再我啊我的。
虞清溪停下腳步,點頭:“那便随嬷嬷走吧。”對于稱呼改變,他還真沒聽出什麽他意來,畢竟之前叫他五少爺也有。不過,提到午膳,的确是得男女分席,以免沖撞。家宴倒是不怎麽講究,可若是待客,主人家總會分別開宴以示對客人的尊重。他雖是男子,可屬妻妾之流,只能與女同席。
既然是少夫人發話,作為奴婢的春雨自然不會有異議,她側身福禮:“三少夫人,那奴婢與三少爺說一聲,免得擔心。”
“去吧。”虞清溪點頭。
之後,李嬷嬷雖有心要說些什麽挽一下臉面,可虞清溪一直那麽清清淡淡,身旁的春沂也是一副什麽都聽不懂的樣子,說了半天簡直跟唱獨角戲一樣,還是對着不捧場的客人唱的!無法,只有閉嘴了。
“清溪可算來啦!”馮氏見着虞清溪一行進來,熱情地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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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間,呼啦啦一大群人圍了過來,兄嫂嫡女庶女姨娘之流。
虞清溪:“……”
“好了,還沒看夠嗎?”馮氏道,“做了管家夫人又不會多個眼睛出來,與以前不是一樣?”
“不一樣不一樣!”
“嗯,看着就覺得氣派!”
“五哥哥以前就這樣子啊!”
“是嗎?”有些人不免又朝虞清溪端詳了一番,難道說官家就喜歡這樣的?于是,心裏一遍一遍地跟着學。
虞清溪聽着周圍人竊竊私語,清淡的臉上也忍不住露出無奈的神色。
“得虧現下沒外人,若是讓哪個瞧去了,還不得說咱虞家沒有教養!”那個自以為賢良主母的馮氏大吼一聲。
嫡女和兄嫂們趕緊去最前一桌坐下,庶女們也跟着尋位置坐,姨娘們反正是坐最後頭,步子稍悠緩。虞清溪甚至還能看到七姨娘故作的溫良無害小眼神,扶額。
“清溪,來這兒坐。”馮氏朝他示意身邊的位置。
虞清溪點了點頭,緩緩走去。不多不少,加上他正好滿一桌。虞清溪不太認得她們,秉着少說話多吃飯的想法,不緊不緩地進食。他雖垂眸吃着東西,但桌上各人的小動作卻是沒逃過。
靜姝哪有心思吃飯,握着箸直向馮氏使眼色。
“咳……”馮氏用帕子掩着嘴,用最溫和的目光看過去,“任三少爺看起來是大好了?”
虞清溪咽下口中食物,擱下箸,道:“是,大夫是這麽說。”
“那就太好了!”馮氏笑着拊掌,突爾又抿了抿嘴,盡力收攏起咧開的大嘴,“呵呵,母親是替清溪你開心。”
“嗯,多謝母親。”虞清溪又拿起箸,兀自進食。
靜姝想起那任三少爺,臉上便柔下好幾分,不過眼睛落到清溪身上,便瞬間添了幾分淩厲。她立馬朝馮氏使了使顏色,眼睛正劃拉着起勁,一個不巧撞上正擡頭尋菜色的虞清溪。
“姐姐莫不是生了眼疾?”虞清溪的臉上很正經,任誰都看不出他看戲的心思。
“唔……”靜姝作勢撫了撫眼皮,“睫毛太長,得時常捋捋。”虞府小姐們都知道,靜姝的眼睫毛是又長又密,襯得一雙大眼睛是越發潋滟。
“哦。”虞清溪從她那眼皮上掃過,“那姐姐可得注意,吃飯時別落在飯裏。”
靜姝:“……”
“看到你們姐弟如此親厚,母親倍感欣慰!”馮氏笑道,“一家人合該和和睦睦,相互扶持!”
正削尖耳朵聽這一桌動靜的衆庶出:這哪裏看出親厚了?和睦?以前怎麽就看着這些個嫡女欺侮庶子庶女不作聲?
“清溪,”馮氏夾了一大塊肘子到他餐碟上,“怎吃得這般素淡?你現在可是任府三少夫人了,再這種吃法,可就讓人小瞧了。”
“吃蔬菜,怎就讓人小瞧了?”最小的嫡六女靜妘不解道。
“吃慣素淡的肚子,哪能承受得了葷腥的福氣?”馮氏意味深長地一笑,“這官家吃飯可最是講究了,四冷六熱八大件,外加湯品點心,可是樣樣精致。這還是平日吃飯的式樣,若是宴請甚麽的,更是多了!”
“官家就不吃蔬菜了?”靜妘睜大了眼睛。
“那東西只能當作菜式上的裝點,算不得一道菜。”馮氏道。
“母親真了不起,什麽都知曉。”靜妘一笑,轉而問清溪,“五哥哥,那任府官家吃些什麽?”
“不知,”虞清溪失笑,“這兩日三少爺需食清淡,我們吃得素淡,昨兒個才熬了一點豬肝肉。”
靜妘聞言看向馮氏,好似看一個騙子。
“食不言寝不語!”馮氏臉上脂粉厚,倒是正好掩了紅暈。
靜妘委屈地閉嘴吃飯,明明方才說話最多的就是母親了!
馮氏喝了一口酒,咧了咧嘴,轉而又笑着壓低聲音問虞清溪:“清溪啊,任府有沒有給三少爺娶平妻的打算?”
虞清溪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問,他擱下箸道:“母親,清溪入任府才三日,還不曾聽聞這些。”
“不曾聽聞啊……”馮氏眼眸一閃,依舊壓着聲音道,“若是有這等消息,還得顧着咱虞家女兒!”
虞清溪朝她望了過去,難道平妻是正妻着手選的?
馮氏以為他望着自己是找她拿主意,便笑得眯了眼:“你看,咱二姐兒靜姝,容貌姿态最是不錯了。而且,你與靜姝那般親厚,進去絕對不會有甚話語。你是男子,終不會有子嗣,若是有靜姝在身邊相互扶持,也總不會落得個孤老無依的結果。”
虞清溪擡眼朝靜姝看去,只見那女子又害羞又糾結,便想起出大廳時這人說的言語,曉得她肯定是不甘做平妻!他輕輕一笑,對馮氏道:“若是母親與夫君提起,再……說罷。”這個母親自然指的是任府夫人任範氏。
“清溪記得便好!”馮氏笑得很是歡暢。
虞清溪拿起箸,才發現胃口被攪合了大半,聖人訓食不言果真是有道理的!還沒考慮好是喝上口湯緩和一下胃口,還是直接喝茶水罷了飯菜,廳裏便來人了。來人是虞家老爺身邊的管家,虞清溪并不認識,只後頭那人是春雨,不覺心裏有幾分預感,果然……
“夫人,”管家朝上首的虞家主母馮氏行禮,“任三少爺等着五少爺一同吃飯,故老爺遣老奴來請五少爺過去。”
“可……可是,”馮氏張了張嘴,沒想着五庶子對任三少爺那麽重要,竟巴巴地讓人來請,“咱們這兒已吃上了。”
“吃沒吃不打緊,”管家笑着道,“沒吃好便再添兩口,若是吃好了陪着三少爺也是好的。”他急切地看了一眼虞清溪,這些個人都不知道,任三少爺是一言不發啊!除了五少爺,是沒人救得了場啊!
“那好,”馮氏一想反正她要說的事兒已說好了,清溪不在,她吃得還能更暢快一些,“清溪啊,既然任三少爺需要你伺候,你便趕緊去吧!”私心下想着,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庶子而已,哪能真得一個官家嫡子青眼!眼下是沖着沖喜才娶回去,平日裏使喚使喚,比使喚一個奴仆可得意多了。待新鮮勁一過,鐵定得找個門當戶對的嫡女!不過,門當戶對這一詞,馮氏并沒有當一回事,連清溪都進門了,虞家嫡女還能進不去?她不知道,若是沖着門當戶對,虞家是決計不會在考慮名單裏頭的。
“那清溪告退。”虞清溪站起身。
管家識趣地充當領路奴仆,虞清溪和春雨落後幾步。
“三少爺怎麽了?”虞清溪問。
春雨想起三少夫人離開之後的一連串,臉色頗為複雜:“好似三少爺不開心。”
“嗯?”虞清溪不覺得虞家會有人給任三少爺臉色看。
“奴婢想着,有三少夫人在,三少爺便好了。”春雨道。
虞清溪:“……”
虞清溪很快到任桑榆身邊坐下,輕聲問了一句:“怎麽了?”
“沒一個聊得來。”任桑榆道。
同一桌上的虞家老爺和各位嫡子皆抹了一把汗,這也太難聊了!
“那便吃飯吧。”虞清溪道。
任桑榆看了一眼虞清溪,道:“你待一衆女子裏,聊些什麽?”
“哦,”虞清溪掃過一眼隔開一座的虞家老爺,“聊三少爺什麽時候娶平妻。”
“哦?”任桑榆皺眉,側臉看了一眼虞家老爺。
虞家老爺聞言是尴尬萬分,才嫁了一個庶子過去,就肖想那平妻位置了!就算有,也該等上一等才能說啊!他忙替虞家圓面子:“三少爺,女婦見識多寡薄,實在是……哈哈……就這麽點消遣。”
“看來岳翁得請個女先生好好教教府裏女子。”任桑榆說完也便不看他們了。
虞家老爺一副老心瞬間滄桑了。他還指着家裏的女兒們替他攏一些人,沒想到被人批沒教養!都是那蠢婦害的!
任桑榆吃了兩口粥,詢問一旁給他布菜的虞清溪:“清溪怎麽看?”
“什……哦,”虞清溪箸上一頓,“這自是該母親與夫君決定,清溪……沒有異議。”
任桑榆定定地看着虞清溪,心裏不免有些失落。因這一番話,任桑榆便罕見地再舀了一碗米粥,更是吃了好些菜。
“三少爺,不能再吃了,肚子該難受了。”虞清溪回神才發現任桑榆兩碗米粥已下肚。雖說他沒有沾虞家的葷腥與飯食,用的是任家奴仆煮的米粥和蔬菜,可比在任家時吃得多很多。任桑榆之前養病,都吃得甚少,一下子這麽吃,虞清溪還真是擔心。
任桑榆充耳不聞,依舊那般不緊不慢地吃着。
虞清溪計算着之前吃的,又看了現下吃下的,又道:“待會兒小憩之後再用一些?現下就不吃,好嗎?”
任桑榆将一碗米粥掃了個精光,才覺得心裏舒暢了一些。他起身,一邊道:“你們慢用。”
“哎哎!”虞家老爺一直旁觀到現下,沒有進一粒米,聞言便趕緊沖春沂道,“康喜,快領着三少爺去博雅居休息。”
“是!”春沂點頭,一衆任家奴仆将物件收拾進箱籠,緊随着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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