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教養

消息傳出之後,虞清溪也沒有惶惶等待,在他看來,那小小一只蝙蝠要挨個飄齊芳醉的地方都停落,少不得要一些時日的。他每日陪着任桑榆練身子看書,日子倒是過得十分悠哉。

一日上午,任桑榆在書案上看書,虞清溪在旁桌上練字。相顧苑的皎月過來,道是虞家二老來了,請三少爺三少夫人過去。

虞清溪擡眼,他們怎麽來了?再看任桑榆,那人已放下書本問皎月道:“可有說是什麽事?”

“只道是走動走動,其他奴婢還不得知。”皎月道。

“好,你先過去,我與三少夫人馬上便去。”任桑榆看了一眼虞清溪道。

“是。”皎月福了一福退下。

任桑榆和虞清溪換了身衣裳,才走去相顧苑。

“正說着呢,桑榆和清溪就過來了。”任範氏看着兩人走進來,笑着道。

任桑榆和虞清溪行過禮,到下手坐下。虞清溪眼睛一掃,便看到虞家老爺和馮氏身後的靜姝。他進來之時便感覺到一道怨怼的視線,除此人不做他想。他看了一眼任桑榆,只淡淡一笑。

任桑榆看了一眼對面的虞家老爺夫人,道:“岳翁岳母倒是清減了幾分,看着稍是精神。”

“呵呵,”虞家老爺苦笑兩下,“操心一大家子夥計,可不要清減?”本請了宮裏嬷嬷來教養女兒是好事一樁,沒想着卻是弄得天天家無寧日。

倒不是說那嬷嬷不好,而是自家嫡女實在嬌縱。虞家嫡女自小被馮氏慣的無邊,而庶女又被壓得過于懦弱,兩廂在一起受教,自然是不同教法。嬷嬷對嫡女分外嚴苛,有意要搓磨一下那盛氣淩人的脾氣,而對庶女卻是溫和了許多。嫡女哪裏能見着庶女受到優待,時不時地就要去馮氏那裏鬧上一鬧。馮氏偏聽嫡女的話,氣不過自然要去鬧上一鬧。一次兩次,嬷嬷還能看着任府夫人的面子上過去,再多就是受不了,直接甩手走人。這一來,馮氏才覺得問題有些嚴重了。虞家老爺和夫人開始發愁,思量了一番之後還是決定上任府的門先探一探。畢竟,不受教習是小事,若那嬌縱無理的性子被那嬷嬷穿到世家大族耳中,可就沒法尋好人家了。

“有岳母幫扶,岳翁也是該放心的。”任桑榆道。

“是啊,”任範氏道,“虞夫人一看便是精明人,虞老爺實在不必多慮。”

虞家老爺一笑:“也是馬上要外出,才會有此一慮。日後若有甚事,還請親家多多照拂。”

“外出?”虞清溪想了想道,“是要外出走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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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趁着年前再出去一趟。”虞家老爺點頭,又提了一句,“清溪啊,父親外出後,你可要幫你母親照顧一下家裏。”

“父親盡管放心,家裏有兄長在,還有嫡姐,不會有甚問題的。”虞清溪道。

“就是啊,親家公實在多慮。”任範氏道,“那後頭的是不是愛女?”

“是是是!”虞馮氏連忙拉了靜姝出來,“嫡次女靜姝,見過夫人。”

虞家老爺微皺眉,使勁瞪了虞馮氏一眼,那人卻是絲毫未看到。他本是不贊同靜姝一同過來的,可馮氏一再保證只是帶着靜姝去看看世家風範,好讓她收斂收斂。虞家老爺一想,才同意的。現下馮氏這麽一遭,他感覺好像又錯了。

虞靜姝袅袅娜娜地站到人前,向任範氏行了個禮。

任範氏笑道:“果然由嬷嬷教導之後,越發娴雅了。”其實,她也就客套地那麽一贊,沒想着馮氏當真了。

“是吧!偏嬷嬷一直不滿意呢!”虞馮氏笑道,“要我說,我們家靜姝雖嬌氣些,可性情卻是很不錯的。”

“渾說什麽!”虞家老爺見任範氏臉上的笑容漸漸收起,趕緊呵斥馮氏,“靜姝就是被你慣壞了!”

“哪裏!明明……”馮氏還想争辯,一看自家老爺的臉色立馬滅下氣焰,“都是妾身的錯,妾身以後定會好好管教靜姝。”

“母親!”靜姝聽了立馬就不樂意了,可又迫于父親的積威不敢多說。

任範氏捧着茶盞輕抿了一口:“這嬷嬷最是公正不過的了,我們任府的女兒都是她手下教出來的。”

“是是。”虞家老爺僵着臉應道。

“若是要找比這嬷嬷更好的,那倒是很困難的。”任範氏道,“就是當今太後的規矩,都是這位嬷嬷教的。”

虞家老爺聞言臉越發僵了,哭不哭笑不笑的。馮氏在一旁也傻了眼,靜姝也不尴不尬地立在那兒。

虞清溪這番看下來,知道這次登門估計走商前托付只是借口,而教養嬷嬷這事才是真。他安靜地捧着茶杯,一句話都不說。

“這個……”虞家老爺拿茶杯灌了一大口,艱難道,“任夫人,我們過來便是為了這嬷嬷……”

“怎的?挨嬷嬷罵了?”任範氏道,“嬷嬷教導雖嚴苛,可對事不對人,教訓幾句也別怕丢面子,待學好了她的脾氣也就過去了。”

“這個……”虞家老爺說話更是艱難,最後狠嘆一聲,道,“也是怪小女被她母親慣壞了,氣……走了嬷嬷……”

“甚……麽……”任範氏茶盞一頓,“這得是多大的氣才能将嬷嬷氣……走?”

虞馮氏看着任範氏的眼神,覺得丢臉至極。她本還覺得這一趟沒必要來,那嬷嬷走了便走了,左右不過是一個奴才。老爺要帶一馬車禮過來賠禮道歉,她心裏肉疼得很!想到臨近的中秋節,還暗搓搓地思索,到時候便将話頭截過來,道這禮是提前送的中秋禮,料想當着衆人的面老爺也是不好意思改她的口的。現下這情況看下來,這禮還不得不賠,賠禮還是小事,人家受不受這禮還不定!真是氣煞也!

靜姝此刻也是滿臉通紅,本是想在任範氏面前露露面,到時候嫁過來也好順當些。沒想到,現下臉面都丢盡了!任範氏一會兒道這嬷嬷公正,一會兒道這嬷嬷教過太後規矩,若是她被嬷嬷嫌棄,那不是說明錯都在她,是她自持嬌貴才惹怒了嬷嬷?

“怎麽了這是?”任之初正巧回來,後面跟着任長榆和任星榆。

靜姝那麽一回頭,便看到了長身玉立的任長榆。任長榆已在戶部任職兩年餘,面容清澄,不驕不躁,沉穩練達,端的是世家嫡長的姿态。靜姝就那麽一眼,便立馬羞紅了臉,至于任家三少爺早就被她抛到不知甚麽地方去了。

馮氏見任府老爺和嫡子進來,立馬将靜姝拉到身後。靜姝反應到當下的處境,立馬對馮氏輕聲道:“是四妹,不是我!”

馮氏立馬了然,趁着一衆人的目光落到那父子三人身上,扯了虞家老爺道:“是四女氣走的嬷嬷,不是靜姝。”

虞家老爺楞了一下,也很快反應了過來。

“夫人,”任之初坐下,便問他們,“什麽氣走不氣走的?”

“這個……”虞家老爺堆着笑截過來,“都是怪我們虞家寵壞了女兒,女兒家嬌嬌地撒幾次嬌,拙荊便是舍不得了,依着女兒胡鬧。這不,把教養嬷嬷都氣走了。”

“也……不是甚麽大事。”任之初一笑,看了看他們身後的靜姝道,“便是這位嬌女兒?”

“不是不是!”虞家老爺立馬擺手,“這是嫡次女,最是乖巧不過了。那……嬌女兒是家中的庶女,母親護着,姨娘疼着,自然就嬌慣一些。”

“哦?”任範氏不經意地看了一眼靜姝,對馮氏道,“親家母慈母心懷啊。”

虞清溪看了一眼任範氏,總覺得“慈母”那兩字咬得那個別扭。

“呵呵,”虞馮氏笑道,“女兒可不都得嬌養着。”

“嗯,是啊。”任範氏點頭。

“就是慈母多敗兒!”虞家老爺搖了搖頭,“好好的教養嬷嬷,愣是給氣走了。這不,便是攜禮來親家這兒拿個主意,跟嬷嬷道個歉。”

“哦。”任之初随便應了一下。這教養默默的事他不甚清楚,便由着任範氏去處理。

“既然是小女兒寵出來的脾氣,嬷嬷也是會理解的。”任範氏道,“也罷,我便替親家走一趟吧。只是,嬷嬷既然是離開,便沒有再回頭的。往後,還是得由親家母辛苦些自行教導。”

“是是!”虞家老爺點頭。

“只是……”虞馮氏頓了頓道,“我們家女兒這事情……會不會有不好影響?”

任範氏一笑:“嬷嬷不是多嘴的人。不過,規矩沒全教過的,嬷嬷是不會承認教養過的。這一點,還望親家母謹記,日後在外頭不用提及嬷嬷了,這位嬷嬷很是愛惜名聲,故而教得也嚴苛。”

“哎。”虞馮氏有些失望。若任範氏不說這句話,她倒是準備打打這嬷嬷的旗幟,教一兩年是教,教一兩日也是教,左右是這嬷嬷教養過的。現在看來,倒是得從長計議。

“這便麻煩親家母了!那我們也不打擾了,這就告辭!”虞家老爺見任範氏這般說,心裏也是一定,轉而看向清溪道,又是提了一遍,“清溪啊,父親離開這一段時間,你可得照看着些虞家啊!”

“是。”虞清溪道。他這才明白,有虞馮氏在,有虞家嫡子在,虞家嫡長女也嫁在近處,為何非要他應下照看虞家的事。敢情專是為了教養嬷嬷這茬!生怕到時候有不好的聲音傳出,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現下這意思,便是此事的後續要他來跟進了。

“皎月,好好送虞家老爺夫人出去!”任範氏吩咐道,随即對屋裏一幫人道,“沒甚事,都下去吧。”

虞家人來的時候正是姨娘庶子庶女在相顧苑立規矩的時候,所以屋裏才滿滿當當的。而虞家那兩位自以為是任府給他們面子,所以叫了一家子來待客。

屋裏一下子空下來,只餘了任之初夫婦和任桑榆夫夫。任範氏撫了撫頸脖,道:“真累!”

“母親可真辛苦!”虞清溪看着她笑。

“她演,那我也得演!也是沒辦法的事!”任範氏說完,湊近虞清溪道,“他們肯定不知道,嬷嬷早就與我通氣了。”

“母親……演得真好!”虞清溪看着她無奈道。

“好說。看在你的面子上,只是警醒他們一句。”任範氏道,“今兒個留下用午膳嗎?”

虞清溪看了看任桑榆,然後點頭:“那便在母親這兒蹭一頓了!”

任範氏又是一笑。

再說由人帶着出府的虞家人。靜姝頻頻回頭,看着跟在後頭不遠的任長榆,心裏飛快地思索。她看了看手心裏繡着“姝”字樣的錦帕,眼睛突而一亮,手指微微一松,鵝黃色錦帕落到了路邊草上。她看了一眼正好看過來的任長榆,綻放了一個欲斂卻擾的笑容,随即“羞澀”地轉回頭。

任長榆:“……”這嫡女好像走路規矩都沒學會,比三弟妹差好多。他走到方才靜姝停頓之處才明白過來,地上草尖上挂的那鵝黃色的可不就是那人遺落的帕子。再細細一看,那上頭還繡着閨名呢。回想方才那人一回眸的笑容,他瞬間好像明白了什麽。

靜姝回頭再看時,就看到任長榆正看着她掉落的那方錦帕,嘴角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靜姝,在看什麽呢?”馮氏拉了她一把,“仔細着腳下的路。”

“哦。”靜姝回頭,随着父親母親跨出苑門。

到馬車邊,虞家老爺和虞馮氏正要上去,靜姝“驚慌失措”地尋找起來。

“靜姝,怎麽了?”馮氏道。

“母親,我的錦帕不見了,可能……”靜姝故意大聲了些,說給送他們出來的任家人聽,“可能落在任府裏頭了!怎麽辦,那上頭還有我的名字呢!”

“你這丫頭!”馮氏急道,若是這錦帕叫那個男子撿去,這閨譽可就……她趕緊叫住虞家老爺,去與任府人說,這可得趕緊找回來的。

靜姝“焦急”的面容下,嘴角微微勾起。她才不要等着私下尋來,再花前月下的蹉跎時光。夜長夢多,要想那個位置,就得這麽迅速地出手,将一切變故直接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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