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羅那
待煥走後,虞清溪走去裏屋梳妝臺邊,果然!他有好幾日沒收到消息了,都沒注意到,一直放在角落的齊芳醉竟不在了。他打開梳妝盒,在第一層各式各樣的胭脂盒裏找到了那盒齊芳醉。收到這裏的,定是每日替他梳理頭發的春汀。
虞清溪将胭脂盒捏在手心裏,想了一想,将梳妝盒第一層打開,挑了幾個胭脂出來,與齊芳醉一起擺在桌上。做完這一切,他才回到書桌前看帳。面前的賬本一頁都沒有翻過,他始終想着煥說的羅那的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又發生了什麽事?
羅立從京都到泊古,一路換了幾個身份,最終站到泊古鎮街市的時候,他俨然是一副游學公子做派。靛色儒巾束發,膚色偏白,但五官略淡,一眼過去只道是個清瘦普通的書生,再不會看第二眼。他逛過一家墨齋店,拎上兩本書卷,轉而進了旁邊一家成衣店。
這家成衣店一樓是售賣的女士衣裳,二樓上去稍小的店面還有男士衣裳,羅立便直上二樓。近黃昏的成衣店裏沒什麽人,羅立走上二樓,前後辨了辨聲音,往二樓後面的內室躍去。
“羅公!”成衣店老板孫合見來人發簪上紋路,臉上一訝,立馬起身行禮。
羅立一擺手:“自家人,哪有那麽多虛禮!”
孫合收起那些客套,熟稔道:“羅公事務繁忙,到咱這犄角旮瘩裏來是有何事?”
“私事。”羅立一笑,湊過去拍了拍他肩膀直接問,“你這兒靠近羅那,羅那地動之後,竟派了軍隊出來,是因何緣故?”
“這個我也是好奇得很,按說羅那每年都會地動,也不算稀奇。前一陣的那地動連個傷亡都沒有,倒是看着羅那皇室緊張得很。”孫合搖頭道。
“那會有什麽事?”羅立皺眉。
“至今羅那官員都不知,一點風聲都沒有透出。”孫合道,“那些個事是由魯埒将軍一手攬下的,外頭一點消息都得不到。”
“之前有接到黑系的消息,好似從羅那傳來的?”羅立問。
“是,不知是黑系哪部。”孫合點頭,“咱主上是能人,将黑系安在羅那國,若不是那條消息出來,我還一直當那些個黑系人都在莫桑本國裏。”
“唔……八成是那一塊有莫桑沒有的東西。”羅立想了想道。
“原樊廈境也沒有?什麽東西這麽稀缺?”孫合道。
“這些我們就不知道了,若是這些個東西都懂,早就能進黑系了。”羅立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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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要進黑系,聽聞就跟坐牢似的。”孫合搖頭,“還是咱這商支比較快活!”
“是。”羅立點頭一笑。
“你說咱主子知不知道主上将黑系人安置在哪裏?”孫合道。
“按規矩,黑系人都掌握在主上手裏,主子是不知道的。”羅立道。
“是,不然咱莫桑也不會成這樣子。”孫合垂頭一嘆,“虧得主子也有神秘武器相助,不然,這羅那更要嚣張了。”
羅立笑,不欲多說。他向孫合要了個裏間來換裝。待他走出來,孫合看着他的裝束便問:“你要進羅那?”
此刻的羅立已換了張面皮,他撫了撫一身白衫,點點頭。原本的儒巾已撤去,打散了編成小辮全盤了上去,再包上頭巾。那衣裳與若彌的不同,是輕薄的白色綢料,至上而下沒有一點束縛,直通到腳背上。他正拿了放香料的小琉璃瓶挂到頸部盤扣上:“傻愣着做甚麽?借個皮囊來用。”
“哦。”孫合這才起身,到裏頭去找了個粗犷的皮囊袋來,“現下尚早,不若與我飲一杯再去?”
“成啊!”羅立一笑,收拾了東西裝進皮囊袋裏。
孫合到外頭去叫了一桌酒菜來,兩人就在這二樓內室裏邊飲邊聊。天色漸暗,羅立放了酒盞,用下一碗飯。
“幾年才見你這麽一回,還這般匆忙!”孫合搖頭。
“回頭再來尋你喝酒!”羅立将碗一擱。
“信你才怪!”孫合道,“哪次不是轉身就忘!”
“哈哈!”羅立抿了抿唇,“你這話千萬別讓嬌娘子知道了,必要誤會的!”
孫合眉頭一擠:“滾!”
羅立優雅地拍了拍衣衫,拿了件黑色鬥篷一罩,自下而上鎖得嚴嚴的,才躍了出去。他走姿悠雅,速度卻不慢,很快穿過泊古街市,如幽靈般向邊境行進。若彌的泊古與羅那的霁月、淺水、瀾橋相鄰,他走向的便是與霁月相連的一塊。若是平時,肯定翻城牆比較方便,他絕對可以避過駐守的兵士。現下這情況,他還是保守地繞遠,從山林裏過去。
泊古與霁月相連的山林裏,本是只有一道界限與石碑,現下卻是一裏一兵士地看守着。羅立伏在灌木的黑影裏,緊盯着那兵士。這些兵士羅立并不放在眼裏,可若引起騷動,到時候羅那再增兵巡邏,肯定會影響他在羅那的行動。
羅立想了一下,從皮囊袋裏找出剛剛換下的發簪。發簪可以拆成三截,都是中空的,裏頭放了一支召喚蝙蝠的笛子。他将蝙蝠招來,再将發簪的中間一部分接到笛子上,放到唇邊。笛子本身吹出來的聲音只能被蝙蝠聽到,可接上發簪的一截,便成發出悶悶的聲響。
蝙蝠聽着聲響飛到兵士前頭,倒挂在樹枝上。兵士聽到聲響,注意到前面不遠處的那個小東西。借着月色,他清楚地看到兩只發亮的小眼睛,最後注意力便全集中到那尖尖的鼻子上。周圍很靜很靜,風吹過樹葉沙沙,沙沙,沙沙地響。慢慢地,這些樹葉的沙沙聲遠去,似乎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地敲着。伴随着心跳聲,似乎還有很輕微很輕微的聲音,仿佛在遙遠的天邊,又方便近在耳邊,一聲一聲,均勻而輕微,循環往複……
羅立放下笛子,捏在手心裏,然後擡步輕輕走過去。經過那兵士時,他掃過一眼,那人正呆滞地看着不遠處,沉默,安靜。羅立繼續往前走,尋了一處安全又隐蔽的地方站定,拿笛子又輕輕地吹了個聲音。
蝙蝠呼啦拍了拍翅膀,将那個呆滞地兵士驚醒。蝙蝠又呼啦呼啦忽扇了兩下翅膀,然後飛走了。兵士揉了揉眼睛,再看了一眼消失在夜色裏的蝙蝠,略微有些迷茫,他是發困了?
羅立将笛子拆好,裝入發簪,塞進皮囊袋裏。他看了看四周,輕身躍起。飛躍在林裏并沒有什麽聲音,但那起落時帶出的風拂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
兵士聽到風吹樹葉的沙沙聲,覺得又有些困了,死命給自己兩個嘴巴子醒醒神。他看了一圈周圍,什麽動靜都沒有,又瞪大了眼睛認真看守。至始至終,相隔一裏之外的兩個兵士都沒有發現異樣。
羅立順利進入羅那霁月,漫步在空蕩蕩的街市裏。好在他穿了黑色鬥篷,再輕逸如風,在夜色裏也是幾乎看不出來。他熟門熟路地來到一座宅院,翻身躍進,一邊往裏走,一邊開始卸了外頭的黑色鬥篷。
裏頭的人聽到聲音,起身撥亮了油燈。他剛走到外屋,便看到某人一襲白衫緩緩踏來。
“羅公。”袁辭行禮。
羅立點頭:“準備熱水。”
“是。”袁辭知道羅公每次過來,第一件事肯定是要沐浴的。明明與若彌就相隔一座山,山的這邊悶熱潮濕,而山的那邊相對要燥熱一些。
夜已很深。
之後一連幾日,羅立都在霁月晃蕩。街頭巷尾多了巡視的兵士,還一日三回地在排查。糧米店的米價近日又上漲,店裏賣糧的人稍是比以往多了一些。渡口裏滿是船只,前頭京都排查嚴謹,一日下來便要積下一半。
“明日就要輪到咱們的船進京都了,”袁辭過來禀,“羅公是否要随船進京?”
“換深水樓船。”羅立想了想道,“在最底下隔檔裏放石頭,上頭還是如常放些糧米銀器錫器,瓷器與絲綢這次不帶。”
“是。”袁辭頓了一頓才應。這深水樓船一般在平常的商路裏是不走的,除非是有什麽要挾帶才會派上用場。那種樓船與平時用的樓船表象無異,只是用材更為牢固,船底層多出一道空間,可以放不為人知的一些東西。現下主子并沒有甚麽任務,袁辭也搞不明白羅立要運什麽,他道:“羅公,可是京都有什麽要帶出來的?”
羅立想了想道:“暫時還不知,先進了城再說。”他不知道羅那京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可心裏總是有些莫名的慌亂,便使深水樓船備着。
翌日天未亮,羅立與袁辭他們一早去了渡口。羅立今日改的是袁辭身邊跟班的模樣,灰色的短打,連手臂和腿都不忘塗了一層昏黃黝黑,混在一幫船員裏都挑不出來。船行至京都渡口,前頭才排列了十幾條船。衙役查得十分仔細,直至太陽躍出地平,才輪到袁辭的商船。
大船靠不了岸,都是放了小船過去。衙役到了船上,便由袁辭領着去登記貨物。若是以往,大多是去船艙轉一圈,憑着船主的單子記載,現下卻是一絲不茍地點數核對。這商船進出城都得憑這單子,進城時登載着貨品,數量或重量,還有船的吃水度,出城時再核對一遍,好對短缺的征商稅。
袁辭遞了孝敬銀子過去,擺着笑臉詢問道:“帕哈官爺,怎的這次要這般核查?”
這位叫帕哈的衙役每旬都會見着袁辭,倒也算是熟識,皺着眉頭道:“咱都不知道哇!搞的緊張兮兮的!”說完,還聳了聳肩。
袁辭知道他也是說的實話,現下京都官員都不知道什麽事,更何況這些蝦兵蟹将。他打着哈哈道:“咱老老實實經商,也應當是沒甚可多操心的。”
“是啊!”帕哈點頭,對照着袁辭遞來的貨單看了看,與他核實下來的差不多,便登載了上去。
“這不,多運了些糧米,盼着能有個好價錢。”袁辭道。
帕哈大笑:“可以的!京都糧米也漲價了!”他捏着單子又下船,去查看了吃水刻度:“這個……”
“有什麽問題嗎?”袁辭臉上很無辜。
“今日的船略重。”帕哈道。
“自然!”袁辭得意地吹着,“一般時候我還舍不得拿出來用!這次運的米糧多,還指着賺一票呢!你瞅瞅這木頭,指甲都掐不出痕!”
“倒是!”帕哈點了點頭也沒再懷疑,将吃水刻度的數目記載到單子上,完了遞給袁辭,“喏!等賺了錢別忘了請我喝酒!”
“那是當然!”袁辭收起單子,笑着送帕哈回岸。
樓船順利入城,行了半個時辰,停靠在京都城內私人的碼頭。船上的夥計紛紛下來,開始搬運貨物。卸貨自然是不用袁辭看着的,他帶着羅立回宅院。羅立不能擺着這幅腔調出去晃的,需要重新改裝。他恢複了一身白衫的羅那裝扮,帶了個普通的皮囊袋出門。
羅那地動的地方就在京都郊外西望山,那處幾乎沒什麽村莊,魯埒将軍帶着重兵把守,外人無法接近。羅立在靠近西望山的一個小鎮裏,觀察了兩日都沒看出什麽,不禁懷疑這次是不是錯了感覺。
夜裏,羅立用了晚膳便在街市裏閑逛。白天的熱氣到了夜裏便散去許多,街市上的人倒是比白日裏多,顯得熱鬧了些。
一晃眼,羅立好似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卻很快淹沒在人群裏。他略一皺眉,快步過去尋找,卻再也沒看到。他攥了攥手心,四下裏搜尋着,忽然,他側臉望向旁邊一條小弄,頓時心跳如雷。
羅立緩步走進小弄,不遠處昏昏黃黃的小油燈在夜色裏輕晃,他警惕地一步一步走着。突然,一道疾風襲來,羅立飛快地只手格擋一招,但在第二招就被抓了手腕反剪在身後。羅立便迫壓向牆壁,臉擠在牆壁上蹭得發燙。
“你是誰?盯着我做什麽?”身後的聲音仿若夏日裏散着寒氣的冰鑒。
在那一刻,羅立突然感覺到心靜了:“谧?禹谧?”
作者有話要說:
霁月、淺水、瀾橋,斯水流年裏樊廈和羅那打仗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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