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使團

夜裏,虞清溪待任桑榆睡熟之後,起身招來了暗人。他道:“在奚家,你們有沒有被發現?”

“應當是沒有。”暗人道,“第一次過來的時候,我們便仔細行跡的。”

“第一次?”虞清溪擡眸。

“是的。”暗人道,“若彌的暗衛都在奚赫奕手中掌控着。”

虞清溪想了一遭,道:“山裏?”

“是的。”暗人應。

虞清溪點點頭,暗人又退回暗處。有暗衛在,奚家的吃食果然是很費的,另外也可以看出,暗衛并不多,至少跟齊莊是沒法比的。不過,那也是正常,谷梁钰還小,當皇帝也沒幾年。

他在窗口站立了一會兒,接了一條公中的消息,羅那竟然送了六公主和八皇子,一對雙胞胎來若彌和親。他想起奚将軍婚宴上,假山背後遇到的那個皇後,心思不知道到時候那人會如何。照他看來,若彌并不需要與羅那和親,可誰又能猜透帝皇的心思。他将紙卷纏回蝙蝠的後肢,放飛了出去。

“清溪,”任桑榆從裏屋出來,“什麽聲音?”

虞清溪愕然回頭,他方才想着事兒太專注倒是沒注意裏頭的聲響,不過,看任桑榆的樣子應該是沒聽到什麽。他道:“沒什麽。你怎的起來了?”

“你呢?”任桑榆有些好奇地走到窗邊,看了看夜空裏。

虞清溪垂眸:“今天有些太過興奮,到現下都無法入睡。”他看了一眼任桑榆,“是不是吵到你了?”

任桑榆頓了一會兒,伸手關了窗戶:“夜裏涼,別站到窗前。”在那一刻,他想起曾有一次,窗戶徹夜未關。他握起虞清溪的手,果然有些涼,他看了虞清溪一眼,拉着他往裏屋走,“睡不着便聽自己的呼吸聲,很快就能睡着的。”

“夫君也是這樣做的?”虞清溪看他。

“我……”任桑榆很少有睡不着的情況,不過,他每次只要聽着自己的呼吸聲,便能瞬間平靜下來。活着多好!發生任何事情,只要想着自己還活着,便沒什麽過不去的。他道:“我一般很快就能睡着。”

虞清溪一笑,他躺下來側身對着任桑榆,隔着糖寶看着他。任桑榆本來一沾枕頭又要睡過去,可他看到虞清溪看着自己,又感覺自己不能馬上這麽睡過去,便強撐着眼皮看他。

虞清溪知道他累了,便趕緊閉上眼睛。任桑榆看他閉眼了,就立馬支撐不住,眨巴了兩下眼睛立馬陷入黑甜。

虞清溪聽着任桑榆的聲息,知道他又睡熟了,便睜開眼看他。任桑榆的睡相很安然,仿佛能讓整個世界都随之安靜寧和。他看了一會兒,聽着任桑榆一張一舒的聲息很快入睡。

羅那使團交還官牒越過邊境,齊莊是最先将消息傳播開的,而帝皇谷梁钰也很快得到了消息。林淵見谷梁钰一瞬間表情怪異,便湊過去看:“喲,要和親?跟誰啊?”

“都是些黑胖子,就算拿我臣子去和親,我看着都舍不得。”谷梁钰壓根就沒想過要接手羅那送過來的人。

“黑胖子?”林淵回想了一下當初見過的羅那軍,胖倒是也談不上,“好像是比若彌人黑了一點。”他捧起谷梁钰的臉看了看,“我們玉兒這麽好看,那些個黑胖子一個都配不上。”他知道,羅那的皇子皇女送過來和親,肯定是沖着谷梁钰,總不會是跟臣子。

“嗯。”谷梁钰笑,“還是我們比較般配。”

林淵用指腹摩挲了一下掌下的肌膚,很滿意他的話語。忽而一想,道:“那些個黑胖子不會是想來借錢的吧?”羅那受天火“洗禮”,千瘡百孔的,急需一大筆錢來填補。

“不知。”谷梁钰道,“為了邊境的安寧,且聽聽他們怎麽說。”

“黑胖子就是事多!”林淵道,“醜人多作怪。”沒事整什麽和親!肯定是觊觎他家玉兒!

谷梁钰聞言便笑,可轉而收斂了笑意,遲疑地看他:“我……若是哪日變成胖子了,你還喜歡我嗎?”見林淵要回答,便立馬又加上一句,“還曬得烏漆墨黑,成了……黑胖子。”

林淵:“……”

林淵随着他的言語腦補,停頓了一會兒,回神看谷梁钰時,只見他滿臉小心又擔憂。林淵一笑,捏了捏谷梁钰的臉蛋:“我們家玉兒就算曬黑了,也是顆黑珍珠!”

谷梁钰眼眸一亮。

“成胖子的話,”林淵想了想,“應該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胖子。”

谷梁钰微微偏開臉,紅暈從耳尖漫至臉頰:“真的?”

“自然是真的。”林淵點頭。

若彌帝皇的打算,羅那老皇帝不知,前來和親的六公主和八皇子也不知。一隊馬車由羅那兵士護送着過泊古,正往若彌京都而去。

趁着停車休息的時候,六公主苔錦桬去了八皇子坤若君的馬車裏。

“有事?”坤若君的視線從書卷上移開,看了苔錦桬一眼。

“坤若君,皆道若彌帝皇長得非常好,你可知此傳言是否屬實?”苔錦桬跪坐在他面前。

“不知。”坤若君道,“若彌帝皇登基,衆國相賀,羅那并未派皇室過去,只大司農前往。”他翻過一頁,又接着道,“可惜,大司農卒于天火,你也無從詢問。”

苔錦桬咬了咬唇,再看了一眼閑适的坤若君,眉頭不免往下一壓。這位胞弟與她長得一模一樣,性子卻比她安靜許多。母妃總說,他們兩個生錯了性子,作為公主的苔錦桬太過活潑任性,而作為皇子的坤若君太過緩和。就像現下這和親一事,她得知之後一直很躁慮,而坤若君卻是像出去郊游一般,絲毫沒放在心上。

“你說,父皇讓我們兩人都去,算什麽意思?”苔錦桬深吸一口氣問他。

“我将你護送到若彌京都,便回來。”坤若君道。

“可不是有大行令在嗎?”苔錦桬道。

坤若君看了她一眼,繼續看自己的書卷。

“若彌男子相戀的不在少數,你……”苔錦桬看着他道。

“就算若彌多男子相戀,可總是要繁衍子嗣的。”坤若君眼都沒擡。

苔錦桬聞言立馬欣然,可沒多久就暗了臉色,說得好像她只是去做繁衍子嗣的工具似的。不過,以羅那現下的光景,作為一個被送出去和親的公主,本就低了一等。

若是留在羅那,好像也沒多少自由,苔錦桬心思着。她前面的五公主是由他父皇賜婚,嫁給了前大司馬。父皇本就覺得這位大司馬礙眼,正好趁這由頭将他撸下,飛速換上他新物色的人選。因為這一層原因,五公主的驸馬前大司馬,在新婚之夜将五公主折磨得不成人樣,沒幾日就死去了。之後不管父皇怎麽對付前大司馬,那也是出出氣而已,五公主都是回不過來了。

坤若君仿佛是感覺到了她的哀戚,便放下書卷,道:“傳聞若彌帝皇并非暴虐之人,你放寬些心。”

苔錦桬聽了這話,心裏稍是一松,可嘴上卻是硬氣:“本公主不怕他!本公主又不像五姐那麽綿軟!”擡手間袖口滑落,露出纏繞在她手臂的金色小蛇,沖着坤若君“嘶嘶”地吐舌。

坤若君很快偏開目光,身子稍稍往後一讓。

苔錦桬似乎感覺到坤若君的排斥,便無奈地将小蛇收起:“我尚且還有點自保能力,你若是被留下,不知要被欺負成什麽樣子!”

坤若君看了她一眼,想了半晌,道:“若是這樣,便逃了罷。”

“怎麽逃?”苔錦桬笑,“且不說羅那一路跟來的兵士,你當若彌京都守衛是擺設?你一點武功都沒有,如何逃?”

坤若君沉默。

“原本你武藝只比我高,不會在我之下,如何能在一夜之間全部都忘光?真是匪夷所思!”苔錦桬湊近幾分,緊盯着坤若君,“若不是我還能感應到你,都要懷疑你是不是被人換走了。”

坤若君垂眸聽完她的話,卻是偏了話題:“以後,你收斂些性子吧,若彌的女子都較為溫婉,這兒的男子大多喜歡這樣的女子。”他知道面前這人平時雖刁蠻了些,可卻是沒有壞心的,“沒有母妃給你撐腰,你萬事小心。”

“說不定是你留下呢!”苔錦桬鼓起臉。

坤若君一笑。

苔錦桬頓時沒了言語,不管是他們中哪個留下,都背負着為羅那穩住若彌的使命。不然,現下是幾個小國在騷擾,若要再加上若彌,羅那可就完了。在他們離開之前剛得知,新大司農剛從瀾橋得來消息,存糧僅往年的一兩層,要供應打仗,怕是很困難。現下離夏收還早,怎麽都是來不及的。

羅那使團到扈地的時候,正值傍晚時分。用過晚膳之後,苔錦桬不想窩在客棧裏,便找了坤若君一同出去走走。坤若君沉默了一晌,在苔錦桬以為他要搖頭的時候竟同意了。大行令聞言倒是沒有阻止,只派了侍衛随行。

若彌的氣候比羅那冷,落日之後更是凄寒。天黑之後,街市裏冷清了許多,風從巷口吹至巷尾,發出“嗚嗚”的聲音。

苔錦桬撫了撫手臂,覺得有些冷。她雖然穿了長袖長裙,卻還是羅那帶來的,只做遮陽之用,并不保暖。白日裏有太陽曬着倒是不覺得,夜裏走在街市裏吹風,禁不住縮着身子顫抖。

坤若君看了她一眼,解了自己的薄披給他:“這麽冷,不若回去吧。”

“你甚麽時候買的?”苔錦桬一面問,一面飛快地将自己蜷進薄披裏。

“進……泊古之後,讓侍從去買的。”坤若君道。

苔錦桬想起他現下不怎麽硬氣的身體,又将薄披解下,想要交還給坤若君。

“怎的又脫下來?”坤若君道。

“你身子不如我結實。”苔錦桬道,“你若凍病了,母妃定要哭哭啼啼了。”她想起臨行前,母妃哭得死去活來,便心裏一塞。

“我衣裳穿得厚。”坤若君還是把薄披讓給她,“前頭有茶館,我們進去坐坐。”

暖黃的燈籠在風中搖曳,裏頭燈火通明,很是熱鬧。苔錦桬點頭披上薄披,與他一同過去。坐定之後,坤若君便讓小二上了一壺暖茶,又點了幾樣零嘴。

“你甚麽時候學了這若彌口音?”苔錦桬待小二下去之後,問坤若君。

坤若君一頓,這兒一片的人說話其實是樊廈人的口音,并不是若彌的口音。苔錦桬從未接觸過,自然是分不清楚的。他擡眼看了一遭周圍,才道:“聽了學兩嘴便是。”

苔錦桬也沒放心上,轉眼便不老實地轉東轉西,一會兒看看鄰桌臺上的零嘴,一會兒聽聽說書人的閑話。過了半晌,她推了推坤若君:“那說書的講的是若彌皇上吧?”

坤若君也是聽到了,便點頭:“嗯。”

“果真如你所說,急需傳承子嗣。”苔錦桬驚道,“聽他們的口吻,全若彌都知道皇上急着想要子嗣!”

“皇上想要子嗣是事實啊!”小二放下茶水和零嘴,聽聞他們的言語便搭上一嘴。

苔錦桬的眼睛都瞪大了幾分:“後宮裏無人得子?”

小二看鬼一樣看了苔錦桬一眼,道:“客官看着不像是山裏出來的,怎的什麽都不知?皇上只有皇後一人,後宮哪裏會有人得子?”

苔錦桬更是詫異萬分。

“我們忘機先生……呃……皇後,英俊潇灑、才華橫溢,風姿翩翩……總之,全若彌沒有比皇後更配皇上的了!而且,全若彌除了皇上,也沒人配得上我們皇後!”小二慷慨激昂地說完之後,還重重點了點頭才離開,“客官慢用!”

苔錦桬深吸一口氣,看着坤若君“呵呵”一笑,再沒言語。

侍衛上前,替他們試了毒,才退開。

坤若君将一盞茶推到苔錦桬面前,随後才捏了一盞到鼻息間輕嗅,清新而悠遠,他微微一笑,飲了一小口。

苔錦桬也是拿過一飲:“咳咳……這麽苦的茶你喜歡?”

坤若君一笑:“還不錯。”

“我還是比較喜歡藤桃果茶,酸酸甜甜。”苔錦桬道。

“這兒不産藤桃果。”坤若君道。

苔錦桬将雙手伏在前頭,下巴擱到手背上,有些失落,以後再要想喝藤桃果茶可就難了!她想了想道:“聽聞他們的意思,皇後是男子,那皇帝定是個喜歡男子的。”

“如他們所說,皇上也急需子嗣。”坤若君道。

苔錦桬煩躁得很:“不是說若彌皇帝年紀輕輕嗎?怎的會急着要子嗣,是不是傳言是假,實際上他已垂暮之年了?”

“稍安勿躁。”坤若君道。

“怎能不躁?”苔錦桬一下子起來,恨不得打上一架洩洩火氣。

“百姓眼裏,皇上和皇後之間都是容不得人的,若皇上和皇後之間的感情真是如此,那我們應當是很快能回去的。”坤若君道。

“果真?”苔錦桬立馬坐下。

“羅那缺糧,若彌不缺糧,羅那有外敵,若彌卻是和平得很,這和親本來就只是羅那……父皇的一廂情願。”坤若君道。若彌不趁火打劫算是好的了,主動權都在若彌帝皇手裏,哪裏有羅那談條件的份。若彌帝皇将他們兩個都收了,羅那皇帝都是不會有言語的,甚至是樂觀其成的。

“聽你這麽一說,心裏倒是舒服多了。”苔錦桬道,“早些怎麽不與我說這些?”

“我也不确定,畢竟茶館的閑話能聽得一半算是好的了。”坤若君道。

苔錦桬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不過,看周圍百姓也這麽認為,倒是又能信幾分。”坤若君又加了一句。

苔錦桬翻白眼,心跟着忽上忽下幾下。

“嘗嘗這鹽漬梅肉,味道不錯。”坤若君指了碟中道。

“你沒吃過怎的知道味道不錯?”苔錦桬如是說着,可手卻是捏過一個來吃,“唔唔……果然不錯!”她又捏了幾個往嘴裏去,再試了幾種其他的零嘴。

坤若君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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