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WKNJSGEBW

沙發對面的牆上挂着一面淺藍色的時鐘。

瞿铮遠看着走動的秒針,咽了咽口水,無比生硬地扯開話題:“你這兒裝修得還真不錯,不過客廳怎麽沒空調?這麽熱的天,你怎麽寫作業?”

“開風扇啊,”謝衍說,“你要是熱得不行就先鑽冰箱裏涼快一下。”

瞿铮遠:“……”

“真的,”謝衍起身把腦袋鑽進去示範,“就這樣,可涼快了。”

冰箱很小,上邊那層冷凍,下邊冷藏,高度連肩膀都不到,謝衍只能撅着屁股。

瞿铮遠的視線無法從他身上移開,緊抿住唇,門牙輕咬下唇,竭力憋住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最後,謝衍頂着冒氣的腦袋鑽出來:“你要不要來試試看?”

“我才不要。”瞿铮遠反射性拒絕,低頭扶着腦門,笑得肩膀直抖,還輕輕地罵了聲白癡。

“其實我姐卧室有空調,天太熱的話,我就在她那屋寫作業。”謝衍将風扇打開,對準瞿铮遠,“不過你不能進去。”

瞿铮遠“呿”了一聲:“你以為我想進去啊?又不是沒見過女生卧室。”

謝衍抓抓下巴,好奇道:“你有女朋友啊?”

“關你屁事。”瞿铮遠端起馬克杯,不動聲色地轉了半圈,喝另一邊。

冰鎮可樂确實爽,他一口氣幹掉半杯,嗓子都舒服多了。

話題再次終結,兩人相對無言。

謝衍覺得尴尬在蔓延,只好翻出草稿本說:“不能讓你白跑一趟,我先寫張借條給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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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兒,你該吃吃該喝喝,不用急着還。”瞿铮遠說。

謝衍直勾勾地盯着他,又驚又喜還有不解:“為什麽?”

“哪那麽多為什麽,”瞿铮遠別開視線,委婉道,“就當是我投資在你身上的,等你以後發達了再還給我也不遲。”

謝衍從他局促的表情裏讀到了善意,剛灌下去的可樂似乎沒有什麽用,心尖又熱了。

“總之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瞿铮遠又補了一句。

謝衍沒有接話,瞿铮遠放下杯子,搓了搓大腿,尴尬道:“就這麽着吧,我先走了啊。”

“欸——”謝衍還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下意識地想扯住他衣擺,卻不料瞿铮遠微微側身,抓到的是兩截手指。

大概是冰可樂捂久了,還泛着一點濕潤的涼意。

謝衍跟觸電似的收手:“要還,也起碼要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吧?你有微信嗎?我掃你一下。”

瞿铮遠掏出兜裏的手機,點開二維碼遞過去。

頭像是一只美國虎斑貓,圓滾滾的腦袋對着鏡頭,也不知道是家養的還是網上下載的圖片。

微信名是一個Y。

個性簽名:WKNJSGEBW

看起來高深莫測的,肯定是很有意義的一段話。

或許,是他寫隐晦地寫給某個喜歡的女生,想要表達什麽?

“這縮寫是什麽意思啊?”謝衍好奇道。

瞿铮遠嘴角勾着,點擊确認:“我看你就是個二百五。”

“你怎麽老罵人呢?”謝衍擰過脖子看他。

瞿铮遠沒接話,謝衍頂着那串英文數秒後反應過來了。

“…………”

去他媽的高深莫測。

謝衍翻了個白眼,點擊修改備注:“你叫什麽名字?”

“我姓雷。”

“這個姓氏很少見啊,雷什麽?”

“雷鋒。”

“……你臉皮可真夠厚的。”

“你備注雷鋒哥哥就行了。”瞿铮遠說。

謝衍的指尖在屏幕上點了幾下,備注三千。

瞿铮遠偏過頭時,發現謝衍正在翻自己的朋友圈。

“就一些吃吃喝喝,沒什麽好看的。”他說。

“我比較好奇你們有錢人平常都吃什麽。”謝衍說。

瞿铮遠覺得好笑:“飯呗。”

謝衍盯着屏幕上一堆精致到看不懂的食材,評價兩個字:“高級。”

“好好讀書,等你畢業掙大錢了就會發現這些沒什麽好高級的。”

謝衍偏過頭看他,身旁的人嘴角笑意還沒完全退卻。

他的眉峰不高,斜飛入鬓,眼型狹長,遠看像單眼皮,但靠近了會發現他眼尾位置皮膚薄薄的,疊成了雙眼皮,帶着一點恰到好處的卧蠶。

鼻梁高挺,下颌輪廓流暢立體,屬于無死角型長相。

湊近了,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清澈的柑橘調,還帶有海洋的氣息。

“看我幹嘛?”瞿铮遠把玩着茶幾上的魔方,轉了半天,屁用沒有,越轉越亂。

謝衍盯着他的側臉,才發現他睫毛很長,右眼睑邊上有顆淚痣,不過并不影響他的顏值,反而給這張冷淡疏離的面孔添上幾分多情的味道。

“你人真的挺好的。”謝衍說。

瞿铮遠的嘴角笑意漸深:“就會誇這一句啊?”

“個子又高,長得也好看。”

“好歹是實驗班的,這詞彙量就這麽匮乏啊?”

“你怎麽知道我是實驗班的?”

“我剛看你學生證了,我之前也是星程的。”

“這麽巧!”謝衍興奮道,“這麽說你是我的學長咯?”

瞿铮遠點點頭。

“那你是幾班的啊?”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學渣學長頓覺顏面掃地,他哪有臉對着一臉星星眼的學弟說自己是倒數的,只好迂回道:“跟你的班級差了兩畫。”

“三班啊,那也挺不錯的,我們開學會有分班考試,不知道還能不能留一班,我們班好多學神,跟他們一起我壓力太大了……”謝衍叭叭叭地說着。

瞿铮遠心說這可是你自己誤會的,不關我事。

謝衍留意到照片裏的書架上有很多關于演員培訓類書籍,扭頭問:“你是戲劇學院畢業的嗎?”

瞿铮遠搖搖頭:“不是。”

謝衍又問:“那就是想當演員?”

瞿铮遠沒否認。

謝衍:“那為什麽不考戲劇學院啊?”

“家裏人覺得演藝圈太亂,都不怎麽支持,當年挑學校選專業我爸親自把關。”瞿铮遠說。

“哦,我明白了,有家産要繼承?”

瞿铮遠笑笑:“算是吧。”

“那你現在在做什麽?”謝衍問。

瞿铮遠的嘴唇動了動,想說混吃等死,一想到對方只是個小屁孩,又改口道:“不告訴你。”

“我姐常說,人生過于短暫,既然喜歡就要努力去争取一下,千萬不要輕易地放棄。”

謝衍看着他的眼睛:“你五官生得這麽好看,現代扮相和古裝扮相肯定都上鏡,不拍戲多可惜。”

頭一回被男生誇好看,瞿铮遠都有點不好意思了,搓了搓微涼的掌心:“演戲靠的是演技,又不是單是長的上鏡就行。”

“可長得好看就等于贏在起跑線上了啊!演技可以慢慢提升,長相就只能靠整,整的還不一定好看,過幾年就崩得慘不忍睹連親媽都認不出來。”

瞿铮遠竟然覺得這話有那麽點兒道理。

一個陌生人都能看出來他想要什麽,而身邊最親近的人卻在不斷地否定他。

瞿铮遠沉默不語,謝衍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執起筆說:“我還是給你寫張條吧,償還日期先不寫,等我手頭寬裕一些就給你。”

“随你,別餓着自己就行。”

謝衍寫完“借條”二字後,頓住了:“借條要怎麽寫?”

“笨蛋。”瞿铮遠奪過他手裏的紙筆,埋頭書寫。

謝衍挨過去看了一眼:“都說字如其人,你的字怎麽醜?”

“……”

“說實話,你是不是去韓國整過容?”

“你能不能閉嘴。”

在學校瞿铮遠就經常因為字跡潦草醜陋被扣過卷面分,自從他畢業以後就很少有機會拿筆寫字了。

他放慢速度,努力把字寫到能辨認出來的程度。

在到欠款金額時,謝衍打斷他,從存錢罐摳出一張一百的:“我先還你156塊3。”

“塊三就免了吧。”瞿铮遠為了秀一把智商,用的還是專業大寫。

欠款貳仟捌佰叁拾肆元整。

“雷哥。”謝衍喊了一聲。

瞿铮遠不耐煩地擰了擰眉:“又要幹嘛?”

謝衍指着借條說:“3000減156是2844。”

“……”瞿铮遠強行辯解,“你懂什麽,這是優惠價。”

謝衍回敬一聲:“笨蛋。”

謝衍剛在借條上簽上名,瞿铮遠兜裏的手機又響了。

這回是江呈。

瞿铮遠心頭咯噔一下。

他完全把要吃飯的事情給忘了。

電話響了好一陣他才接起。

“菜都上齊了你人呢?是不是被人賣山裏去了啊?要過去救你嗎?”江呈的嗓音嘹亮,震得人耳朵根疼。

瞿铮遠起身說:“馬上來。”

“你這馬上馬的可夠久的,都快一個鐘頭了,我早飯都沒吃肚子餓死了。”江呈說。

“那你先吃啊,不用等我。”瞿铮遠走出門口時轉頭,用口型說道,“我先走了啊。”

“拜拜。”謝衍揮手點頭,跟到走廊盡頭,目送他下樓。

踩踏樓梯的腳步聲越來越輕,越來越遠。他趴在窄小的陽臺上,瞥見那道修長的身影。

不知道哪來的默契,對方竟然擡頭看了一眼。

謝衍連忙揮手。

距離太遠,瞧不出表情,但能看到樓下那位也擡手揮了揮胳膊。

人走可樂熱。

謝衍端起了自己的馬克杯。

其實他剛才早就注意到了瞿铮遠手上的小動作,所以才故意別開視線裝沒看見,怪自己做事不夠細心,叫人為難了。

有些人分明只見了一面,而且以後應該也不會見面,卻給他留下一段終生難忘的記憶。

他從冰格裏取出冰塊丢進去,稍稍攪拌,一飲而盡。

“渴死我了。”瞿铮遠剛一落座,便抽濕巾擦了擦發根的細汗,灌下大半杯紅茶。

江呈又拎起玻璃壺給他續上:“你去人家裏幹什麽了?半天才回來。”

“能幹嘛?就坐着寫了張欠條,”瞿铮遠說,“他家離這兒起碼得兩公裏,我打車回來的。”

“還給你寫條了啊?給我瞧瞧。”江呈說。

“欠條有什麽好看的。”瞿铮遠嘴上這麽說着,手指還是伸進褲兜。

江呈瞅了一眼字條:“哎,這小孩兒看着斯文,寫的字可真夠醜的。”

“……”瞿铮遠放下筷子,運了口氣,“我寫的。”

江呈嗆了一口,笑得不行:“難怪我覺得這字跡這麽眼熟,這麽多年怎麽還這麽醜,一點進步都沒有。”

江呈是瞿铮遠的發小,家裏做建材裝潢生意,從兩人認識到現在近二十年,公司從小小的一間工作室發展為上市公司。

分部建在全國各地,但總廠區還在江蘇,和瞿平生的服裝公司在同一個園區。

江呈大學學的設計,大三就已經進入公司實習,準備更好地繼承家業,而瞿铮遠被逼着學了管理、經濟、財務等各種專業課程,卻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麽,應該做什麽。

他和大部分人一樣,有夢想。

小時候把夢想寫進作文,拿到了滿分,長大後,它卻變得遙遠又空洞,仿佛是一個笑話。

目前為止,唯一一個願意坐下來聽他聊夢想的人就是江呈。

“前陣你不是跟我說認識一個經紀人嗎,還有聯系嗎?”瞿铮遠問。

“有啊,”江呈點點頭,“她那房子面積大,剛裝修一半,要不然等結束之後我請她吃頓飯,順便叫上你,一起聊聊?”

“好啊。”

“不過想拍戲的話,肯定得先跟人公司簽約才行。”江呈說。

“嗯,我知道。”瞿铮遠點頭。

“你家裏人能同意你拍戲嗎?”江呈問。

西餐廳的空調溫度低,瞿铮遠還沒吃幾口都覺得有點冷了。

“不同意就想辦法讓他們同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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