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謝衍:“我有點尴尬

謝衍眼瞅着對面那位的臉色由白轉紅再變成鐵青,眼尾微吊,緊咬着後槽牙,一副準備吃人的樣子,只好放低一點點姿态,小聲嘟囔:“是你自己不讓我說完的。”

瞿铮遠沒吱聲,木質的筷尖落在一塊貓咪形狀的陶瓷箸置上。

“不就是吃了點口水嗎,我嘴裏又沒毒,也不像虎子那樣閑着沒事兒就舔屁/眼。”謝衍說。

瞿铮遠:“……”

碗裏的肉冒着香氣,謝衍卻被他盯得心裏發慌,靜靜地夾起,送進嘴裏,機械性地咀嚼幾下咽下去,對面的那位的目光仍然沒有離開,也完全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吃飯講究的就是一個輕松自在,別說被人盯着了,就算是被貓盯着也夠難受的。

“那啥,你還吃嗎?”謝衍試探性地問道,言下之意就是不吃快滾別妨礙我吃東西。

瞿铮遠以為他這是在給自己臺階下,勉為其難地應了一聲,嘴上不忘挑剔:“除了那塊,還有什麽是你咬過扔進去的沒?”

“沒了。”謝衍說完就後悔了,這很顯然要留下來吃飯的意思,可他只弄了一個人的分量。

果不其然,幾分鐘後,瞿铮遠又跟缺德老大爺似的開口了:“再去切點菜,這點怎麽夠?多弄點素的,不要金針菇。”

謝衍嘴裏還塞着兩塊肉卷,含糊道:“你沒手啊?”

瞿铮遠剝着蝦殼:“我不會,你去弄。”

謝衍無語了:“切個菜都不會你還會幹啥?”

瞿铮遠鋒利的眼刀甩過去,謝衍只好放下碗筷:“那你過來,我教你。”

在瞿铮遠的設想下,對方要麽是答應要麽是回絕,教他切菜這個實屬意外,不情不願地跟進廚房。

案臺上擺着不少食材,是謝衍準備洗完鍋子再收拾的,他将蔬菜一股腦兒地倒進水池:“這些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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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夠了。”瞿铮遠站在邊上,完全是插兜看戲,“平常你跟你姐誰做飯?”

“我姐啊,我只會弄點很簡單的炒飯餃子之類的。”謝衍說。

“哦,那你姐跟你是什麽關系,表的還是?”瞿铮遠試探道。

“我倆沒血緣關系,她是我媽撿來的。”謝衍如實道。

“撿來的?”瞿铮遠相當意外,尾音都打着轉。

“嗯,我也是聽別人說的,我姐的爸媽都死在地震裏了,我媽是外科醫生,當年被派過去救援,救了我姐,後來又資助她上學,那時不是還沒我呢麽,我媽就拿她當閨女養,總之對她很好。”

謝蔓的小半輩子就這樣被濃縮成了短短的幾句話。

“啊——”瞿铮遠恍然大悟狀,“難怪了。”

“難怪什麽?”謝衍扭頭看他。

“難怪她對你那麽好,”瞿铮遠成功把自己代入進謝蔓的身份,“最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報答你媽當年的恩情吧。”

“那肯定啊。”謝衍說。

“那你爸呢?你爸是幹嘛的?”

謝衍怔然,仿佛陷入了很深的回憶,手上的動作都停頓了,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瞿铮遠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就連皺眉眨眼的瞬間都不肯放過,憑他的直覺判斷,那段記憶應該不怎麽美好。

謝衍盯着手上的花菜直發愣,瞿铮遠擡手在他面前揮了揮:“想什麽呢。”

謝衍一刀下去,花菜一分為二:“他是個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回避重點,必定有鬼,瞿铮遠再次試探:“他也是醫生?”

“不是,”謝衍搖搖頭,“如果他是醫生,我們家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了。”

猶抱琵琶半遮面,話說一半又沒了。

瞿铮遠的好奇心完全被勾上來了。

看謝衍的樣子,他爸爸的身份似乎有些難以啓齒,身份一定不簡單,要麽是有權有勢且有家室的成功人士,他是豪門私生子,要麽就是什麽作奸犯科的惡人。

電視裏大多都這麽安排。

瞿铮遠不想揭對方傷疤,挺有靈性地問:“那你跟你爸關系好嗎?”

謝衍說:“其實他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我甚至都記不清他的臉了,但我知道,我想要成為和他一樣的人。”

那大概率就是成功商人。瞿铮遠心想。

“看會了嗎?”謝衍忽然轉移話題,“就這麽切,很簡單的,我去削土豆,然後你來切。”

瞿铮遠應了一聲,接過菜刀,目光仍落在謝衍身上,他手上拿着個碩大的土豆,彎腰弓背,手速飛快,坑窪的地方摳得幹幹淨淨。

光看背影,單薄清瘦,純良無害,可誰知道他腦子裏想的是什麽。

謝衍将土豆放水裏沖洗一下,遞給瞿铮遠:“這個先對半切開,然後再切片,切得稍微薄一點啊,不然不容易熟。”

瞿铮遠單手按住土豆,剛開始不知如何下刀,後來在謝衍的指導下,找準角度,越切越利索。

“還挺簡單的嘛。”他說。

謝衍:“本來就不難,智障才不會。”

“……”

瞿铮遠光顧着看他,一刀下去,立馬樂極生悲,指尖傳來刺痛,他“嘶”了一聲,擡手一看,果然是切到手指了。

“我靠……”他試着擠了一下指腹,鮮豔的顏色很快就順着切口溢出來,目測口子還挺深。

“怎麽了?”謝衍正站在垃圾桶邊削莴苣,聞聲轉頭,目光觸及那抹紅色的剎那,整個人如遭雷劈般地頓住。

他的心髒不受控地劇烈擴/張跳動,胸腔脹滿,喘息困難。

那種他讨厭的、熟悉的卻又無法抗拒的感覺猶如排山倒海般侵襲大腦,手指不聽使喚地發抖,不光如此,身軀和雙腿都無力地癱軟下去。

如果一定要形容,那感覺很接近早起時低血糖頭暈的症狀,卻又比那恐怖一百倍。

謝衍的視線立刻從那抹猩紅上移開,可腦海中依舊閃現出記憶深處最觸目驚心的畫面。

光潔的牆壁,瓷磚上滿是鮮紅的掌印,被拖行過的痕跡,屍體就躺在血泊裏,還有一雙死不瞑目的雙眼,死死地瞪着他。

濃重的血腥味鑽入口鼻,他大口喘息,卻像是按在裝滿冷水的水缸裏,根本無法呼吸。

傷口很深,瞿铮遠連抽了好幾張紙巾都沒能止血,染紅的紙巾随手一扔,他右手握緊傷口,扭頭道:“幫我去房間找下藥箱,應該在電視櫃底下。”

謝衍沒有,也根本無法應聲,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眼前的一切天旋地轉,耳朵嗡鳴,身體的異樣立刻觸發到腦內的警鈴,他知道自己要撐不住了,肌肉抖得厲害,恐懼的感覺肆意蔓延。

在極短的時間裏,後背、脖頸、甚至是額角已經滲出層層冷汗。

握在手裏的東西先後落地,他試着張嘴發出聲音,可眼前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見了。

瞿铮遠轉頭看着他時就覺得他臉色有點不太對勁,煞白,嘴唇也毫無血色,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謝衍就跟只軟腳蝦似的往後一倒,“嘭”地一聲,後腦勺撞到了門框,順着玻璃門一點點滑下去。

他吓了一跳,地沖過去,一把兜住謝衍的側腰,傷口還在往外汨汨冒血,這會他也顧不上了,托住謝衍的腦袋将他枕在自己的膝蓋上。

随即,他驚悚地發現在這個低溫的空間裏,謝衍的後背短袖和發跡全都已經濕透了,臉色慘白,四肢癱軟卻笨重,一點活人的感覺都沒有。

他被吓得心髒急跳:“我靠,你別吓我啊。”

瞿铮遠長這麽大都連中暑的人都沒見過,頓時跟着冒出一身冷汗,急得大喊,可謝衍像是昏死過去一樣,一點反應也不給。

瞿铮遠的腦海裏立刻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不會就這麽猝死了吧?

他知道心衰的搶救時間很短,可是要怎麽搶救來着?

人工呼吸!

可可可可,可問題是,這又不是拍電視劇,他哪會什麽人工呼吸!他甚至連接吻都不會!

小小年紀怎麽會說猝死就猝死呢,這要讓謝蔓知道了還不得把他生扒了皮扔油鍋裏炸。

恐懼感徹底席卷了他。

“謝衍?”瞿铮遠慌亂無措,一會猛掐謝衍的人中,一會瘋狂拍他的側臉,“你醒一醒你別吓我,我有心髒病不禁吓的,你醒來我保證不欺負你了行不行?”

然而謝衍就跟睡死過去一樣,沒有任何反應。

生死攸關,瞿铮遠全然忘記了手上的傷口,一手兜腰一手兜住膝蓋窩,将人橫抱起來,虎子也敏銳地嗅到了什麽,連聲叫喚。

叫救護車太慢,來回就得耽誤好長一段時間,瞿铮遠擡腳将門把向下一壓。

房門開了,緊接着又被瞿铮遠狠狠踹上。

謝衍在朦胧間聽見巨大的動靜,意識還沒完全恢複,耳朵盡是煩躁的嗡嗡聲,迷迷糊糊睜開一道縫,看見電梯裏的紅色數字在跳動。

手臂貼着緊實又溫熱的胸膛,他感受到劇烈起伏的胸腔,聽見了急促慌張的喘息。

微微擡眼,是一道繃緊的下颌線,驚慌失措的面孔,以及被汗水浸滿而泛出光亮的脖頸,細長,泛紅,凸起的喉結上下滾動。

電梯門開了。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在瞿铮遠懷裏,對方正要抱着他出去。

“瞿铮遠。”他伸手扯了扯瞿铮遠的T恤,發現胸口一片面料的顏色要略深一些。

他也吓出汗來了?

瞿铮遠垂眸,如獲大赦地松了口氣:“你醒了啊,吓死我了,哪裏不舒服嗎?我現在送你去醫院。”

“不用。”謝衍去揪他衣領,剛恢複意識,氣弱,指尖沒力,揪了兩下才揪住,“我沒事的。”

“什麽沒事啊你剛才都昏死過去了你知道嗎!喊你半天都不搭理我,你這什麽毛病啊?”

瞿铮遠邊走邊說,此時已經快到停車的地方,路過的保潔阿姨用很詫異地目光盯着他們。

“我真沒事。”謝衍被正午的陽光照得睜不開眼,微微偏頭,腦袋埋在瞿铮遠的肩窩,嗅到一股淡淡的汗味。

這味道在學校總能聞到,特別是上完體育課之後,但很神奇的是,這一刻,他并不感覺難聞,甚至有種詭異的安全感。

他怎麽都沒想到這輩子會被一個男人公主抱,還是他最瞧不上眼的那個。

簡直太丢人了。

胳膊也不知道該往哪放。

耳朵很燙,臉也燙,他推了推瞿铮遠硬邦邦的胸口:“你趕緊放我下來吧,我有點尴尬。”

“尴尬什麽?”瞿铮遠瞪大眼睛,掃向他的褲/裆位置,“你不會尿失禁了吧?”

謝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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