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四月雨
蘇好覺得如果她耳朵沒有瞎, 那就是徐冽嘴巴瞎了。
“你在說……”蘇好難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的成績配不上你?”
已經開了頭,徐冽索性點了點頭:“門當戶對, 自古有之。”
“……”
“之乎者也”都用上了,他好文绉绉, 好有文化, 好高貴。
蘇好從未蒙受過如此奇恥大辱。
她深吸一口氣,最後問了一次:“今天是愚人節,但你不會幼稚到拿這種事跟我開玩笑吧?”
“如果你不會,那我也不會。”
蘇好看着他, 沉默了足足十個數, 怒到極點反倒平靜下來, 輕松地拍拍手:“OK,我明白了。”
她轉身回了教室,面無表情地往書包裏塞了幾本教輔書和一沓作業卷,在徐冽的注視下, 一言不發地拎起書包走下了樓。
剛到教學樓樓下,身後傳來一陣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和一道喊聲:“蘇姐, 等等我們!”
蘇好回頭一看,文銘李貌陳星風和苗妙急急追下了樓, 四個人集體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着她。
蘇好頭頂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苗妙走過來,尴尬地在她耳邊低聲說:“那什麽,你們二樓走廊盡頭是個弧形拐角, 那我們三樓也有個對稱的拐角,你理解這建築構造吧?”
“……?”
“我剛才就站在你頭頂聽牆角,他們仨看我鬼鬼祟祟,跟了過來,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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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他們四個都見證了她霸王硬上弓失敗的屈辱歷史。
文銘李貌在蘇好面前排排站好,眼白和眼珠仿佛被細致地切割出了三塊區域,分別填充了——三分同情、三分義憤填膺,以及四分“真想重金求一雙沒聽過蘇姐牆角的耳朵”的追悔莫及。
蘇好覺得人生也就這樣了吧。
不會再有比現在更操蛋,更下不來臺的時刻了吧。
文銘李貌腦筋瘋狂急轉彎,安慰她:“蘇姐,你很棒,特別棒,真的!”
“你不知道,今天中午在食堂,我們班有個妹子跟風哥表白,被風哥拒絕以後,她說——怎麽還當真了呢,愚人節開個玩笑。同樣是被拒絕,她慫得一批,看苗頭不對就打退堂鼓,可蘇姐你不一樣,你敢作敢當啊!哪怕被拒絕,你也沒有反悔!”
“……”苗妙擰着兩人腦袋,把他們往旁邊扒拉開去,“不會說話還是閉嘴吧。”
文銘李貌打了個嗝,小雞似的墩在了一邊。
陳星風嘆了口氣,搭過蘇好的肩:“得了得了,多大點事,請你吃冰去。”
幾人到了學校附近的甜品店,文銘李貌去前臺排隊點單,苗妙和陳星風跟蘇好坐在桌邊唠嗑。
見蘇好繃着臉不說話,陳星風兩腿大爺似的一岔,敲敲桌板:“別拉着臉了,其實人家也沒說錯,你就趁早收收心認清現實吧啊,門不當戶不對是不會好結果的。”
“怎麽就門不當戶不對了,不就是成績嗎?我們蘇姐那是沒用功,用起功來還不甩人七條街八條街的。”苗妙勾過蘇好的肩,“考個正數給他看看,看他不跪着求你給他個機會!”
“人家拿成績當個借口,你倆還真信這鬼話?”蘇好聽不下去,飛了兩人一人一個眼刀子。
陳星風和苗妙不清楚蘇好和徐冽是怎麽一回事,蘇好自己清楚。
徐冽認識她的第一天就知道她成績奇差無比,後來還不照樣跟她這樣那樣。現在突然來這麽一出,就是篤定文化課是她的死穴,才拿這說法搪塞她,好讓她知難而退呗。
苗妙指指她沉甸甸的書包,解釋:“我以為你裝了一堆教輔書,是要回家發憤圖強。”
蘇好詫異地看她一眼:“開什麽玩笑?”就算她考個正數第一,徐冽還會有第二個借口,她又不是舔狗,“我這是為了小長假不被我舅舅舅媽念叨,帶回去裝裝樣子。”
“那你不搞徐冽了啊?”
“都這樣了還搞什麽搞?”蘇好冷笑一聲,“這弓誰愛上誰上去,本霸王不稀罕上了!”
陳星風給她豎個大拇指:“你能想通就好,爸爸為你高興。”
苗妙卻有點遺憾:“可是照你這說法,如果他是因為變心了才找借口拒絕你,那你這一收手,不就便宜了那什麽安妮妹妹嗎?”
文銘和李貌剛好端着兩碗綿綿冰過來,點頭附和:“蘇姐,這人,我們不要了,但別人也休想得到!”
“沒錯,”李貌坐下來握了握拳,“蘇姐得不到甜甜的愛情,他們也別想恩恩愛愛纖繩蕩悠悠!”
“說的對,”苗妙也加入了鈕钴祿分隊,“當不了女主,還當不了惡毒女配?”
蘇好:“……”
陳星風皺眉看着他們仨:“都他媽非主流文學看多了?戀愛自由懂不懂,人家就喜歡高智商物理天才小學妹怎麽了,棒打什麽鴛鴦?講不講道理?”
“哥你這是幹啥?我們不是從來不講道理嗎?”文銘撓撓頭。
“就是啊哥,你之前不還很讨厭冽哥……呸,徐冽嗎?現在我們要替蘇姐出口氣,你怎麽反倒胳膊肘往外拐?”李貌嘟囔。
“我……”陳星風舀了一大勺綿綿冰到嘴裏,“行行行,随便你們。”
文銘和李貌替蘇好一手包辦了棒打鴛鴦計劃。
他們是文明的人,禮貌的人,所以絕不動粗,集訓隊那邊戒備森嚴,無孔可入,那就從徐冽下手,讓他在這個清明假期被熱鬧——電燈泡包圍,保證沒有孤單——落單的機會。
文銘李貌發動了一批年級裏的志願者,輪流在七班教室留堂自習,對清明不回家的徐同學展現美好同窗情,充分給予了他人道主義的陪伴和關懷。
蘇好待在鄉下,看群裏三不五時傳來實時播報。
中午——
文銘:「食堂假期裏為集訓生加班,開了一樓飯菜窗口,今天中午溫安妮老早就在那兒等徐冽,嘻嘻,然後我給徐冽叫了外賣。」
李貌:「他不是跟蘇姐關系僵掉了嗎,肯收你的外賣?」
文銘:「看他一直在教室忙着刷題,估計剛好想節省時間吧,不過他把外賣錢付給我了。」
晚上——
李貌:「徐冽今晚一直在用教室電腦做課件,我好無聊,手機都玩沒電了,想回來了。」
文銘:「再等等,集訓班馬上就下課了。」
李貌:「卧槽,真被你說中了,那個溫安妮又來找徐冽了,我他媽沒攔住。」
文銘:「他倆幹啥去了?」
李貌:「教室門口說了幾分鐘話,說的什麽沒聽清。」
文銘:「要你有什麽用,明天還是我來。」
早上——
文銘:「卧槽今天徐冽怎麽不在學校!宿舍和教室都沒人!」
李貌:「那剛好啊,反正溫安妮在學校集訓出不去。」
文銘:「不是,我聽說溫安妮今天給老師請了個病假,人也不知去哪了!」
李貌:「快撤回,別讓蘇姐看到!」
可是蘇好已經看到了。
她也是奇了怪了,她怎麽就管不住自己的手,一看到群消息彈出來就忍不住去關注徐冽的動向。
看到他在刷題做課件,她就舒舒服服翹着二郎腿磕起瓜子,看到溫安妮的名字,她就想抄起菜刀去幫舅媽剁豬肉。
不就是個見異思遷的花心大蘿蔔,憑什麽搞得她這麽被動。
難道是作業太少?
蘇好幹脆卸載了微信,去鄉下的田園農場采了兩天風,畫了幾張素描轉移注意力。
等假期結束,收拾書包準備返校時,她才發現作業其實夠多了,她那白得像雪花一樣的卷子已經積了厚厚一沓。
為了避免被徐冽找茬,蘇好提前跟郭照約定了交易時間,周二起了個早去學校,一大清早就在座位上忙活起來。
跟她一樣早起趕作業的同學有不少,教室裏安安靜靜,只聽得見匆匆忙忙翻卷子的嘩嘩聲。
蘇好被這熱血奮鬥的氛圍感染,不禁下筆如風起來。
只是難得碰上小長假,郭照估計也沒好好學習,卷子倒是做了,但明顯是趕工完成,字寫得太飄。
蘇好抄到大題以後,時不時就會因為認不清字而卡頓。
徐冽走進教室,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蘇好認真看着試卷,手裏水筆的筆尾一下下戳着下巴,眉頭深鎖地思考着什麽。
倒是終于知道自己寫作業了。
徐冽松了口氣,站在蘇好側後方看了她一會兒,剛想上前問她碰到了什麽難題,忽然看到她拿筆戳了戳前邊的郭照:“欸,你這寫的什麽字啊?看都看不清!”
徐冽:“……”
郭照轉過頭來:“哪呢?啊,這是根號。”
蘇好嘆息一聲:“下回寫清楚點,我這抄作業效率都被耽誤了!”
“好的蘇姐!”
徐冽:“……”
蘇好正要低下頭去繼續抄大題,感覺背脊有點發涼,扭過身子,就見徐冽站在後門邊,一臉無可奈何的模樣。
她冷冷瞥了他一眼,收回視線,繼續抄她的作業。
徐冽走到座位坐下,皺眉看着她:“假期又沒寫作業?”
蘇好往嘴裏塞了一顆木糖醇,吊兒郎當地嚼着,頭也不擡地說:“你也說是‘又’了,不都見怪不怪了嗎?你不會以為我因為你一句話就轉性了吧,你當你誰啊這麽大魅力。”
“……”
蘇好沖他沒心沒肺微微一笑:“我有那時間填這門不當戶不對的鴻溝,怎麽不換條路走?”
蘇好抄完作業以後就進入了“早起傻一天”的休眠狀态。陽光正好的時候她瞌睡朦胧,等傍晚太陽快落山倒是來了點精神。
想起假期在鄉下光采風畫畫,也沒記得鍛煉,她打算去操場練一趟1500米長跑。
蘇好去洗手間換了條運動褲,剛預備拾掇拾掇去操場,聽見旁邊徐冽問了她一句:“去跑步?”
蘇好就不明白,這人讓她知難而退的目的不是達到了嗎?為什麽今天還是沉默是金地低氣壓一整天,現在又對她管東管西?
是非要看她為他癡,為他狂,為他哐哐寫作業?
“關你什麽事?你是我誰啊,管我去幹嗎。”蘇好沒好氣地回。
正好窗外陳星風經過,敲了敲他們班的窗,邀請蘇好:“看球去不去?”
“去啊,”蘇好從座位上站起來,“不過我得先去操場跑幾圈。”
“走,我陪你。”陳星風對她招招手。
蘇好跟陳星風走出了教室。
目睹了剛剛這一幕修羅場的郭照打了個冷顫,回過頭來小心翼翼地問:“徐同學,你跟蘇姐吵架了啊?”
徐冽沒說話,手裏筆一松扔到一邊,身體後仰靠住了椅背,沉出一口氣。
他忍了這些天,是想讓她好好用功讀書。
結果現在算怎麽回事,她的心思是既不在他身上,也不在讀書上?就像她說的,有那時間填鴻溝,不如換條路走?
換陳星風這一條?
徐冽難得地被氣笑了。
郭照看這架勢好像不太妙,不敢再多嘴,默默回過頭去寫作業,十五分鐘後肚子餓了,招呼尤歡歡去便利店買晚飯。
兩人一起離開教室,往樓梯口走的時候,忽然望見樓下遠處兩道熟悉的身影——
陳星風抱着蘇好從操場跑了出來。
嗯?為什麽是公主抱?為什麽跑?
郭照一愣,指着遠處問尤歡歡:“我沒看錯吧,蘇姐怎麽在風哥懷裏啊?”
尤歡歡定睛去看:“這是不是醫務室方向?”
“蘇姐跑步受傷了?”郭照驚訝地喊了一聲,話音剛落,看到徐冽從教室走了出來。
“怎麽了?”他皺眉問。
“蘇姐好像腳受傷了,風哥抱她去了醫務室。”郭照指着遠處那條已經沒有人影的路說。
徐冽默了默,轉身下了樓。
郭照捂住了嘴巴:“完了,我是不是不該說。”
尤歡歡無奈地看她一眼:“晚了。”
蘇好正被陳星風抱着往醫務室去,一路回答過路同學“蘇姐怎麽了”的問題:“沒事沒事,跑步扭了下腳。”
不知回答了多少個人,她忍無可忍地拍拍陳星風:“哎別整得我好像心肌梗塞快死了一樣,我能走,放我下來行嗎大哥!”
陳星風腳下步子生風,一邊罵:“我他媽就去了趟器材室拿球,那女的是不是有病啊?草她大爺的,你要是骨折了,看我不拆了她骨頭。”
“呸呸呸!你別咒我!”蘇好瞪他一眼,又推了推他,“你放我下來讓我走兩步試試。”
陳星風不聽,非把她一路抱進了醫務室,喊:“老師!老師在嗎?”
醫務室老師一聽這火急火燎的喊聲,從裏間擱下飯碗,快步出來:“怎麽了?”
蘇好一看,哦,是上次給她看脖子的那個中年男老師。
男老師看到她,也記起她來:“哦,是你啊,脖子又扭着了?”
陳星風把她放到治療床上,氣喘籲籲地解釋:“是腳脖子,跑步的時候被人從後面撞了。”
“後面是怎麽撞上的?那同學沒看路?”老師脫掉蘇好的鞋襪,去檢查她的腳踝,一邊奇怪地問。
“一個不長眼的腦殘。”陳星風低低罵了一句。
老師聽到這粗犷的口氣,才注意了陳星風一眼:“嗯?你不是上回那男生?”
“什麽上回?”陳星風一愣。
“嘶……”蘇好忽然抽了口氣。
“這裏疼?”老師問。
“有點。”她點點頭。
老師慢慢轉動着蘇好的腳踝:“那這樣疼不疼?”
“不疼。”
“運氣不錯,沒傷到骨頭,應該就是輕微拉傷,不要緊。”老師拍拍蘇好的肩,然後才回答陳星風剛剛的問題,“我記得上次抱她的不是你啊?”
“哦,”陳星風看着蘇好一言難盡的表情,猜到了應該是徐冽,“上次那人不重要。”
他話音剛落,醫務室虛掩的門忽然被人一把推開。
蘇好擡起頭來,看見徐冽喘着氣站在那裏,看着她的眼神像要把她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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