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四月雨

如果調味料可以打翻在人的臉上, 蘇好這張臉此刻應該擁有醬油的黑,醋的酸,花椒的麻, 洋蔥粉的催淚感。

心情過分五味雜陳,她五指用力捏着禮盒問:“……你怎麽知道我弟生日?”

“第一次家教課連過你家wifi, 密碼裏有他生日, 他跟我讨了禮物。”

“那密碼裏不是也有我生日嗎?!”蘇好猛拍一下桌板脫口而出。

徐冽沉默了一會兒,反問:“你生日不是沒到?”

那倒也是。

不是,等會兒,生日到沒到很重要嗎?男女朋友難道只有生日才送禮物?

好, 大家都是新手上路, 業務可能不是特別熟練, 這也沒什麽,本來就是她耍小聰明提前撿了個便宜,她也沒打算讨禮物,但他這做派也太容易引人誤會了。

蘇好換了處茬找, 指着禮盒發難:“給我弟的禮物,有必要包裝得這麽精致?還有,讓我轉交, 那不是暴露我們關系,你不會用寄的?”

“他說喜歡拆禮物的過程, 我就讓人包起來。”徐冽揚了揚眉,一個個回答她的問題,“你今天原本不來學校, 我确實打算等會兒去寄,你跟他說是快遞櫃取的就行。”

他好一本正經,好有理有據,好思維嚴密。

“好的,徐老師有心了,我會轉交給他。”蘇好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剛要把禮盒往課桌裏塞,一擡頭,瞧見杜康從前門走了進來。

一眼望見教室裏只有他們孤男寡女兩人,蘇好手裏還捏着一個精美漂亮的禮盒,杜康眼睛瞪成銅鈴,射出閃電般的精明。

“……”蘇好喉嚨底一哽,“不是,老師,你聽我解釋。”

徐冽:“……”

杜康感嘆似的搖了搖頭,走上前來:“不用解釋,老師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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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明白,您一點也不明白!”蘇好冤枉地高舉禮盒,“這根本不是給我的禮物!”

杜康擺擺手示意無妨:“沒事沒事,別緊張,你這次英語考了高分,适當鼓勵,給你點獎品也是應該的。徐冽同學做得對。”

“……”蘇好往輪椅椅背一靠,斜了一眼并沒有做對的徐冽。

徐冽:“……”

杜康在郭照的座位側坐下來:“剛好,就你倆在,老師正想找你談談這個英語成績的事。蘇好啊,老師還是不太明白,你為什麽故意壓英語這門課的分?”

蘇好恢複了正色,直起身坐端正,清清嗓子:“我跟我舅媽講過原因了啊,她沒跟您說?”

“說是說了,”杜康皺皺眉頭,“你舅媽信沒信,老師不知道,反正老師沒信。老師從閱讀理解的角度賞析了一下你的說法,覺得這裏面還是存在一定的邏輯矛盾和思維漏洞。哦,不過老師沒跟你舅媽提,也不會去揭穿你,只是想私下跟你了解一下真實情況。”

蘇好轉着筆,斟酌片刻,半真半假地答:“那什麽,也沒什麽大事,我不是想學美術嗎?家裏本來不太同意,所以我就壓壓分,這樣他們以為我文化課不行,只能走藝術生的路,就會答應讓我學美術了。”

“這個老師可以理解,但你升高二的時候不就如願轉美術生了嗎,後來為什麽還一直壓分?而且你只是單單好了一門英語,裏頭是不是有其他原因?”

“真沒有了老師,那數理化不聽課學不懂,但英語這種東西,底子好的人語感強,就算沒認真學,想差也很難啊。”蘇好聳聳肩。

她倒還自命不凡起來了。

“那是老師不懂行了,行,你倆聊着吧,我看看他們比賽去。”杜康不再勉強追問蘇好,起身離開了教室。

等人走沒了影,蘇好頹喪地趴下去,額頭抵着課桌嘆了口氣,瞪徐冽一眼:“都怪你,非要拿成績給我定指标,你看現在麻不麻煩,一個個都來盤問我。”

“所以為什麽壓分?”徐冽偏頭看着她,“跟我說說?”

自作多情的事還沒消化,蘇好不想給他好臉色:“你管我?”

徐冽大概猜到了她為什麽不高興,知道她面子貴,沒直接戳穿她,指指課桌上的禮盒,迂回暗示:“誰規定家教老師一定得給學生送生日禮物?”

蘇好細細品了品這話的弦外之音,扭過頭去:“那意思是看在我面子上?”

“不然?”

他在說,這跟孝敬女朋友爸媽是一個道理。蘇好心裏稍微舒服了點,想着算了算了,剛确定關系的大喜日子,不跟他計較。

“哦。”她神色勉強地應了一聲。

“願意跟我說了嗎?英語成績的事。”徐冽拉回正題。

蘇好下巴抵住冰涼的課桌,背脊微躬,下意識擺出了防備的姿态。

徐冽擡起手,輕輕揉了揉她的發頂。

蘇好深呼吸着慢慢把身體舒展開來,醞釀了一會兒,坐直身板說:“你知道一點我姐的事吧?”

“嗯。”

“我姐走的時候是在英國留學,我爸媽在國內接到噩耗,辦了很多手續趕過去接她回家……”蘇好省略了一些不願回想的細節,“送出去的時候是好端端的人,接回來卻成了骨灰,他們對這事落下陰影,不放心我再出國留學了。”

“所以你想出國留學?”

“小時候也沒想,我姐出國以後我才跟着有了這個想法,研究了解了很多國外的大學。以前想過考去我姐在英國的那所,後來知道我姐生前因為我,有過很多年的心理陰影,我就不打算去那裏了。”

從姐姐的日記本裏得知自己一路念姐姐念過的幼兒園、小學、初中,無形中帶給姐姐多沉重的壓力以後,蘇好就不這樣做了。雖然已經于事無補,她還是刻意避開了姐姐念過的高中,來了南臨中學,當然也不會再去考姐姐念過的大學。

但因為之前為留洋做過很多功課,好像伸懶腰伸到一半被打斷一樣,她心裏還是對此充滿憧憬。

“那你想去哪裏?”徐冽問。

“美國加德裏藝術學院。”蘇好歪頭看他,“聽過嗎?”

徐冽點點頭,家裏有個學美術的姐姐,他對這些當然有所耳聞。

印象中是全美頂尖的藝術學院之一,蘇好專攻的油畫也是這所學院的王牌專業。

“不僅僅是因為這學校油畫專業厲害,更重要的是去年,我從小就超——崇拜的一個意大利畫家被加德裏聘為教授了。寒假集訓的時候,我在那裏被他指導了一幅畫,雖然就三句話……”

蘇好沒詳細展開講,但不難想象,以她這樣不易服人的性格,能讓她向往和追逐的偶像式畫家,對她的影響力會有多大。

“不過說這些也沒什麽用,”蘇好的食指指尖漫無目的地在課桌上劃,目光微微有些呆滞,“我總不能不顧我爸媽感受,非要去吧。”

“那為什麽偷偷準備英語?”

“本來想着萬一嘛,也許哪天他們突然想開了,那我要是因為英語太爛出不去,豈不是要嘔死?不過寒假集訓之後我就死心了,還是算了。”

“嗯?”

“我媽答應了送我去集訓,但我在國外那陣子,她一直失眠多夢,我爸還給她找心理醫生看過。其實我能出什麽事,她理智上也知道我跟我姐不一樣,但可能心理學上的事比較複雜吧,她心裏有坎過不去,自己也控制不了胡思亂想。”

徐冽皺着眉頭還沒說話,蘇好已經樂觀地發表起演說:“小事,問題不大,國內又不是沒有優秀的藝術高校,都差不多。有缺憾的人生,才是藝術家的人生!”

徐冽聽着她自我安慰的歪理,心裏像被壓了千斤重的石頭,有幾秒鐘的時間沒辦法喘息。

有那麽一瞬間,他想到了徐翹。

他姐在珠寶設計上非常有天賦,原本完全有能力繼承他爸的珠寶公司。但他媽一直很在意家産分割問題,一心想替他争取家裏珠寶公司的利益,他姐為了維系家庭和諧,為了不跟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走到對立面,離開了珠寶設計領域,甘心情願當大家嘴裏的“花瓶”,說自己反正也不喜歡打拼事業,就想成天吃喝玩樂游手好閑。

蘇好為父母,為過世的姐姐作出的讓步,也像徐翹為他作出的讓步。

甚至她們連自我安慰的語氣都是一個樣。

徐冽低頭沉默了許久。

“你發什麽呆?”蘇好奇怪地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應該不喜歡被安慰。”

蘇好一懵之下摸了摸鼻子。

“啊,是吧。”她已經設定好一套自我安慰的理論,如果有人又來安慰她,她可能反而會委屈,會覺得自己好像真的作出了什麽偉大的犧牲,可她不覺得她偉大。

“所以呢?”蘇好問。

“所以我在想,現在說點什麽好。”徐冽誠懇地答。

“你嘴巴不是很厲害?”蘇好“嘁”一聲,“鬼話連篇,還怕冷場。”

徐冽側過頭看着她的眼睛:“但我不太擅長心疼人。”

蘇好心裏像陡地陷下去一塊似的震顫了一下。

什麽叫無形撩人,最為致命,哥哥還是別妄自菲薄了吧。

你已經很擅長了!

班上同學陸陸續續回了教室。運動會期間,大家心思都不在學業上,回來以後見距離晚飯還有一段時間,紛紛拿出提早準備的娛樂工具吆喝成一片,這邊喊着阿瓦隆,那邊喊着狼人殺,再遠一點的地方喊着大富翁,組局組得不亦樂乎。

整個教室成了一個鬧哄哄的桌游場。

蘇好被這叽叽喳喳的聲音一打岔,也沒了跟徐冽聊風花雪月的心思,問前邊郭照:“搞什麽局?算我一個。”

郭照拿起一盒真心話大冒險的卡牌晃了晃:“先玩幾把真心話大冒險熱熱身!”

“……”蘇好一抽嘴角,“那沒興趣,算了,熱完身上正餐再叫我。”

“別啊蘇姐,一起來嘛!”郭照沖徐冽努努下巴,眼冒精光,跟蘇好說,“叫徐冽同學也來,說不定能問出什麽有趣的事哦蘇姐。”

嗯?這個主意倒是不錯?

很适合情侶檔。

蘇好瞅了瞅徐冽:“怎麽樣,來不來?”

徐冽挑了下眉,似乎對這種幼稚的游戲興趣不大。

蘇好嘆了口氣:“那算了,我一個人去想心事。”

“……”徐冽朝郭照擡擡下巴,“來吧。”

三分鐘後,郭照和尤歡歡、謝一舟,還有班上一對地下情侶檔一起把四張桌子拼攏。

包括蘇好和徐冽在內的七個人圍坐成一圈。郭照站着主持大局,把卡牌拆了,在桌子中央疊好一摞真心話的牌,一摞大冒險的牌,然後捏着指針轉盤說:“先說好,指針如果轉偏,就選離得最近的那個,我們的原則是——絕不虛發!各位準備好了嗎?”

“趕緊的。”蘇好給郭照使了個眼色。

郭照接到暗示,心裏有了數,看準徐冽的位置,摩拳擦掌幾下,自信滿滿地一撥指針。

指針順滑地轉起了圈,最終緩緩指向了徐冽……旁邊的蘇好。

郭照:“……”對不起姐。

蘇好:“……”習慣了妹。

徐冽眼帶笑意地瞥了瞥蘇好,随手拿起手邊的礦泉水喝,放松的看戲姿态。

“蘇姐好彩頭啊!選真心話還大冒險?”謝一舟問。

“我這腳今天也冒險不起來。”蘇好伸長胳膊,抽取了一張真心話的卡牌,正面朝上一翻。

“哎喲姐,”謝一舟歪頭看了眼卡牌上的問題,“問你初戀還在不在呢?”

“……”蘇好輕輕“嘶”了一聲,這可趕巧了,昨晚之前還在呢,昨晚之後可不就送出去了嗎,“這我也不能說謊吧。”

“那肯定不能啊姐,要不怎麽還叫真心話!”

蘇好為難地嘆息道:“行吧,那不在了。”

徐冽喝水的動作一滞,眼睛微微眯起來,偏頭看向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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