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五月雨
這是全世界只有一個人能聽懂的告白。
也是全世界只有一個人能聽懂的應許。
蘇好清晰地看見, 當她在徐冽耳邊叫出這聲“哥哥”,他擱在課桌上的手用力一攥,握緊成了拳, 眼底也像浮起了一個深黯的漩渦,暗潮洶湧。
安靜片刻, 徐冽偏過頭, 垂眼盯住了蘇好近在咫尺的唇,啞聲說:“我耳朵受傷了。”
“嗯?”蘇好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沒聽清,再叫一聲?”
蘇好瞬間變臉,上一秒眼神亮晶晶, 下一秒兇狠似老鷹:“想得可美!”
她借着這個說悄悄話的姿勢, 用下巴狠狠往下一戳他的肩窩, 剛要遠離這個得寸進尺的人,忽然被他的手掌住了後腦勺。
下一剎,窗簾“唰”地被拉攏,眼前一暗, 她的下巴重新擱上他的肩窩——徐冽後背靠牆,摁着她的後腦勺,把她壓在了懷裏。
蘇好整個人傾身向前, 身體擰巴接近懸空,不得不塌下腰肢去夠身後的座椅。為了不破壞氣氛, 她保持着這個高難度動作憋着沒說話,可忍了一會兒,見徐冽一時半刻沒松手的意思, 她還是嘀咕了一句:“你抱得我好累……”
徐冽往她身後看了眼,遷就着她朝前坐了一些:“這樣舒服了沒?”
蘇好終于得以直起身,喟嘆出一口氣,下巴捱蹭着他的肩窩,說:“舒服了。”
徐冽笑了一下:“那就多抱一會兒。”
臨近下課,樓道裏傳來紛亂的腳步聲和高高低低的說話聲。
教室南窗的簾子已經拉開,室內一片敞亮。蘇好和徐冽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低頭寫着作業,好像剛剛什麽也沒發生。
但蘇好筆下白得幹淨的試卷卻是明晃晃的罪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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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鐘過去,她的餘光裏全都是徐冽,一道題都沒做出來。
她用筆尾搔了搔頭皮,嘆了口氣:“第一道題選什麽啊?”說着趴到隔壁去看徐冽試卷上的答案。
然後發現徐冽二十分鐘也不過只寫了班級和姓名。
而且姓名那一欄寫的名字還是:蘇好。
“……你在幫我寫作業嗎?”蘇好指着他試卷上的姓名欄問。
“……”徐冽這才注意到這個低級錯誤,默了默,“嗯”了一聲。
蘇好忍着笑,把自己還沒寫班級姓名的試卷遞過去,跟他交換了一下:“哥哥冷靜點別這樣,我們會被抓的。”
“……”徐冽接過她的試卷,默不作聲地寫上自己的名字,低頭掃了眼第一題題幹,正準備靠過去給她講題,後門進來了一撥同學。
“這絕對是我離死亡最近的一次!”當先一個男生拍拍胸膛,“我真的差點以為自己要挂在實驗室了!”
“都說一路了,能不能消停點?尤歡歡都哭了沒看見嗎?”郭照跟在後邊吐槽。
蘇好被他們的對話吸引了注意力,見進來的每個同學都是一臉驚魂未定的表情,奇怪道:“都怎麽了?”
郭照回到座位,扒着蘇好課桌小聲說:“尤歡歡做實驗的時候不小心把裝酒精的滴管插到了硝酸裏,還心不在焉捏了兩下膠頭,二氧化氮差點跑出來了!”
蘇好驚愕地扭頭看向徐冽:“二氧化氮,傳說中的棕紅色有毒氣體?”
徐冽點點頭。
“然後呢?”蘇好問郭照。
“沒事,曾老師救場及時,我們都被疏散出去了。就是尤歡歡給曾老師罵得不輕,哭得可慘,現在被她同桌陪去洗手間洗臉了。”郭照長長吐出一口氣,“蘇姐,還好你們沒去上課,不然就是一天裏第二次生命威脅了。”
“尤歡歡今天怎麽了?”蘇好皺皺眉頭,回憶了下圖書館裏的情形,“圖書館裏撞到書架的好像也是她?”
“對啊,我剛也在跟人說呢,她是不是撞邪了……”郭照嘟囔,“估計是中午那事吓得不輕吧,做實驗都六神無主。”
郭照話音剛落,尤歡歡從後門走了進來,慢吞吞挪到蘇好課桌邊,眨了眨紅腫的雙眼:“蘇姐,我有事告訴你,你能不能跟我出來一下。”
蘇好看不得女生哭。
因為她自己很少哭鼻子,除了在姐姐的事情上,還有今天被徐冽吓到的例外,印象中這些年好像就沒掉過眼淚,所以也不擅長在其他女生哭的時候安慰人家。
蘇好跟尤歡歡到了走廊盡頭的弧形拐角,見她臉上生氣全無,主動打破了沉重的氣氛,用輕松的語氣說:“怎麽回事啊你,魂不在?也沒人追究你中午那事啊,大家不都在怪書架太老太脆了?至于酒精混硝酸,尋找生命的刺激嗎?”
尤歡歡的鼻頭微微有點發酸。
這大姐頭真是個老好人,碰到這種事都不罵她,還變着法子逗她。
她深吸一口氣,下定了決心:“蘇姐,我不是不小心撞到書架的。”
蘇好像被敲了一記重錘,臉上笑意一僵:“什麽?”
“我是被人絆了一腳。”尤歡歡低下頭去,“當時很多人擠來擠去,我也在那兒蹦跶着搶書,好不容易搶到一本,想擠出去的時候踩到了一個人的腳。”
蘇好板起臉來:“誰?”
“我本來不知道,回教室看到莊可凝皮鞋上有個鞋印,就問她,絆我的是不是她。她說是,罵我別咋咋呼呼,長着眼睛好好看路。我看她承認得這麽幹脆,一開始沒多想,以為都怪我自己沒看地。”
“後來呢?”
“後來去化學實驗室的路上,我聽見她在跟課代表吐槽,說老班為你調課,讓全班遷就你的時間,結果你根本不稀罕上課,憑什麽老班這麽偏心……反正話說得很難聽,我就懷疑這事是不是沒那麽簡單,做實驗的時候才分心了。”
蘇好眯起眼思索着什麽,沒說話。
“最近莊可凝對誰都特別刺,”尤歡歡繼續說,“那天期中成績出來也是,她名次倒數,我想着之前跟她朋友一場,安慰她幾句吧,她說我和郭照排擠她這麽久,現在貓哭什麽耗子。可我也不是排擠她啊,就是覺得她當初故意打翻顏料桶這事很可怕,不想跟嫉妒心這麽重的人走太近……”
蘇好沉默了一會兒,問:“連你安慰她的時候,她都罵你,今天你踩了她的鞋,要不是你主動問起,她一句話也沒說?”
尤歡歡點點頭。
照莊可凝最近的作風,按理在圖書館被踩的當下就該罵她不長眼,卻偏偏等她發現鞋印以後才發飙。好像要不是她眼尖,這事就那麽過去了。
蘇好臉色陰沉下來,大步流星地回到教室,目光搜尋一圈,走到莊可凝座位邊,一把拽起她的手腕,把她往外拖。
“啊——!”莊可凝尖叫着扒住桌沿,“蘇好你幹什麽?”
“我幹什麽?我在保護你那張不要的臉皮!”蘇好死死掐着她的手腕,俯身壓低聲說,“圖書館的事,想在這裏當着大家面說,還是去廁所?”
莊可凝在衆人錯愕的注視下,跟蘇好進了女廁所。
蘇好清完場,反鎖上門,把莊可凝一把推到牆上。
莊可凝後背撞到牆,吃痛地躬起身體:“蘇好你瘋了嗎!”
“是你瘋了莊可凝!”蘇好把她拉起來,手肘抵上她咽喉,“你知道自己做的事會弄出人命嗎?”
“我做什麽了,你有證據嗎?”莊可凝咬牙切齒地看着她,“蘇好,你別一副正義使者的樣子在這兒聲讨我,你讓我的朋友排擠我,讓班主任看不上我,不也是在要我死?”
蘇好差點被她繞暈,不可思議地笑了一聲:“你在說什麽?”
“別裝了你!要不是你跟尤歡歡和杜康告狀說我誣陷你作弊,尤歡歡怎麽會排擠我!杜康又怎麽會給你撐腰,把宣傳委員的位子給你,處處偏袒你!你拿黑板報名次羞辱我,拿考試成績壓我一頭,不就是要我死嗎?”
蘇好終于知道莊可凝對她的敵意從何而來。
她松開莊可凝,往後撤了兩步,發笑道:“你說我為你費口舌挑撥你跟同學老師的關系,為你出黑板報,為你讀書?你當自己是世界中心,值得我花這個精力?”
“莊可凝,人都要為自己犯下的錯付出代價,你心态崩了別怪別人,怪你當初做下的那些髒事!”蘇好撣撣沾上灰的衣袖,語氣涼下來,“去醫院檢查檢查是不是得了被害妄想症吧,我說認真的。”
“你胡說!我沒有!”莊可凝像被刺到了痛處渾身發抖,扯着嗓子喊,“蘇好,你別以為自己會一直有老師偏袒,什麽事都兜得過去,我告訴你,杜老師下學期就調走了,我看你以後還怎麽在班上混!”
蘇好瞳仁一縮,想到了什麽:“你家裏聯系了校領導?”
莊可凝冷笑道:“是啊,有一樣東西,我有,你沒有。”
像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涼到心底,蘇好忽然想起杜康說的話——
你們這倆孩子,真是多災多難,叫我以後怎麽放得下心。
你們能聽我唠叨的時間不多了,願意珍惜的珍惜,不願意珍惜的也忍忍!
我要真不教你們了,你們是不是一個個都高興得蹿上天?
涼到底之後就是冒火。
蘇好拽着莊可凝的衣襟,把她的腦袋狠狠掼到洗手池裏,剛要擰開水龍頭,突然聽見女廁的門被人敲響。
“蘇好,是我。”門外傳來徐冽冷靜的聲音,“別動手,你先出來。”
蘇好被徐冽帶回了教室。
過了放學時間,教室裏人都已經走空,蘇好坐在座位上發着呆一聲不吭,等徐冽給她倒了杯溫水過來,才機械式地捧起杯子,往幹燥的喉嚨底送水。
剛剛蘇好把莊可凝拖去女廁,很多正在整書包的七班同學都跟過去聽牆角,徐冽把人通通疏散了,站在門外等她,在她沖動的時候及時攔下了她。
徐冽聽了全程,已經知道事情經過,等她喝完水,把她的身體掰過來,讓她面對他,然後将她發涼的雙手捂在掌心。
蘇好的手慢慢回溫,眨了眨酸脹的眼:“我就不該為了出一口氣,跟老班說要當什麽宣傳委員,也不至于連累他。”
徐冽搖搖頭。
不管是之前溫安妮因為争不過蘇好,讓家裏人刁難蘇好在北城做生意的爸媽,還是現在莊可凝因為嫉妒蘇好,讓家裏人調走杜康,錯的都不是蘇好。
他始終覺得,少年人之間的事就該用少年人的方式解決,蘇好不需要承擔“連累”這樣的罪責。
“你沒錯,”徐冽捏了捏她的手指,“如果連十七歲的時候都不能有鋒芒,大家未免都活得太窩囊了吧。”
“可是現在怎麽辦?”蘇好垂着眼睑,肩膀塌下去,“我家也沒有莊可凝那麽厲害的後臺。”
剛剛莊可凝說,有一樣東西她有,蘇好沒有,指的就是家境和後臺。
“誰說沒有?”徐冽用食指輕輕彈了下她的額頭。
蘇好一怔,擡起頭來。
徐冽眉梢一揚:“我不是你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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