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掙錢

“媽?”

“咋了?”

“我在學校,有個同學是杜村的,他們村兒不是有個大的軋鋼廠你知道嗎?”

林微小心翼翼的開場。

“那還能不知道?他們村兒就托了那個軋鋼廠的福,可掙錢了,一年到頭都有活兒幹,一個月最少開兩千塊!這幾年杜村那兒的小夥子可吃香了,十裏八鄉的大閨女都搶着往那邊嫁。聽說他們村兒的小賣部像批發部那麽大,賣啥的都有,下回燒香上貢了我去那兒看看買點兒啥點心,看那兒是不是便宜點兒。”

母親的話自然而然的歪樓了。林微從小到大想吃點好的,都得等母親過年過節燒香上貢的時候,這時候母親會提前買一些點心,上完貢,林微姐弟四個就可以分了吃。雖然每個人都吃不了幾個,也好歹能嘗個味兒。想起母親經常買的松軟的雞蛋糕,脆脆的小餅幹,林微更加急迫的想讓母親掙錢,這樣她才有錢能買點好吃的,她現在十三歲的身體,吃再多也不怕胖,現在不吃,等三十歲以後,代謝下降,再好吃的東西也不能多吃,多喝口水都光想長胖。

林微給自己暗暗打氣。

“軋鋼廠不是都只要男的嗎?我同學她爸進廠上班,她媽沒有進廠,在家都比她爸掙得多!”

林微用很幼稚很誇張的語氣,試圖吸引母親的興趣。

“哦?那你同學媽在家幹啥?”

沒想到母親沒被吸引,看電視的父親但是被林微說的話吸引住了,催促着她往下講。

看着眼前年輕消瘦的父親跟自己說話,林微有些恍然。

上輩子父親癱瘓将近二十年。因為是中年四十多歲突然不能動不能說,所以他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能。他剛癱瘓的時候,最折磨林微和媽媽的不是伺候父親,擡上擡下,也不是沒有經濟來源,窘迫的生活,而是父親不分晝夜聲嘶力竭的喊聲。這魔音穿耳的嘶喊聲讓剛辍學在家照顧父親的林微一度抑郁,産生了輕生的念頭。但是她深刻的知道,這個瀕臨破碎的家,容不得自己出半點差池,所以她強行忍下來,跟母親一起,用三輪車帶着癱瘓的父親四處求醫,企圖能讓他恢複一點行動的能力,哪怕他像別的腦溢血後遺症一樣偏癱,能照顧自己也行。

但是一年、三年、五年下來,林微和母親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一起照顧癱瘓的父親,母親是伺候父親的主力,林微則就近上班,主力掙錢,輔助母親伺候父親。

後來父親也認命了,癱瘓在床,胃口還特別好,越吃越胖,越捂越白,有鄰居來家裏串門,都說他比年輕的時候,還要有精神頭。

“想啥呢?說你同學她媽呢正。”

林微被父親的聲音打擾,從回憶中回過神來。

“哦,沒想啥。我同學她媽是給軋鋼廠供應勞保手套和勞保工作服,可掙錢了。她原來是從市裏南邊的布料市場批發大卷布料自己做,後來要的人多,她自己就不做了,專門裁剪好,散出去給村裏其他在家的婦女做,做一雙她給3毛錢手工費,一條褲子給5毛,上衣一塊,現在比原先自己做的時候掙得還多呢!我同學說,她媽想用掙得錢,開個勞保用品門市呢!”

林微盡量用小孩兒的話,把自己的想法跟父母說。

在農村這個大環境下,孩子的想法從來不被重視。林微要是正兒八經跟父母說咱們做什麽能掙錢,他們肯定不聽不信,現在用自己這個“無中生有”的同學媽媽來說,就是想增加一點可信度:有人已經這麽做了,而且很掙錢。

“爸、媽!咱家也可以做勞保手套賣錢呀!媽手藝好,裁剪,做手套做衣服都不在話下,咱們可以先批發一卷布試試,能成的話,咱們就大批進布,專門裁剪,散出去讓四周在家的家庭婦女做,咱們給手工費,以後咱們家也可以開勞保門市了!”

林微把勞保門市的設想提前說出來。

如果只是跟母親說的話,母親是比較務實的人,她只相信自己的雙手,前世母親剛開始就是自己一雙一雙手套沒日沒夜的用縫紉機做出來,再一雙一雙的賣出去。雖然也掙了些錢,但自己和家人幫忙,能做的比較量比較少,後來打價格戰,只能賺個零花錢。

上輩子林微就跟母親提議過,多找些人來做,也可以去市裏進貨,開個勞保門市,既省事又正規,掙得還多,但是母親一直不肯,她思想還是比較保守,自己做自己賣還行,開門市她可不敢想,不敢幹。

但是父親不一樣。他是一個有些眼高手低的人,如果跟他說做手工活兒出去賣,他肯定看不上,雖然他也不掙啥錢,但是他看不上小錢。這會兒林微說開勞保門市,以後有體面的前景,他才願意參與進來。

如果父親和母親能強強結合,發揮自己各自的優點,那就最好了,林微的設想也可以實現了,自己以後上學也會有足夠的生活費了。

林微想着美好的未來生活,忍不住更加細致的講起來。

“我同學媽媽來學校,我看到她帶的半成品了,特別簡單。”

林微趕緊把自己的書包薅過來,拿出紙筆,畫出上輩子林微經常做的手套和褲子的簡圖。

“媽,你看就是這樣的。手套是長方形的布片,剪出四個手指頭,大拇指單獨剪出來,四個手指用長條形的布條縫起來,一邊安上大拇指,一邊縫合,全部做好翻出來,就成了,是不是特別簡單。還有褲子,就四個布片,我都能給匝起來。”

看着林微的簡圖,父親将目光看向母親。母親拿起林微的簡圖。

“看你畫的倒是簡單。這麽粗糙能行嗎?”

母親有些猶豫。

“這樣,您給我找塊不用的布,我給您剪出來,做一遍,您馬上就明白了。”

林微上輩子回鄉裏上初中,放學第一件事還不是寫作業,而是踩縫紉機做手套,做褲子,上衣比較複雜,林微做的不多,但是手套和褲子她簡直是手到擒來。

催着母親找出一塊兒布料,林微連草稿都不用打,直接拿剪刀,剪出頭套的雛形,和褲子的布片,當然是縮小版的,剩下的布料林微裁成一寸寬的布條,用來做勞保手套的四指部分。還剪了一個半圓形的布片,作為大拇指。全部裁剪好林微就上車子開始踩縫紉機。

林微上輩子做了多年,這手藝簡直是刻在骨子裏的。只見林微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一只手套的縫制,林微停下來,把手套踩線的這面翻個個兒,就出現了父母熟悉的勞保手套的樣子。

這兩年各種小軋鋼廠如雨後春筍般出現在各個村子。林微家所在的村子,因為有一條連接國道的路,所以小軋鋼廠格外多。村裏男人大多數都在軋鋼廠幹活,父親也不例外。所以父親和母親對于廠子裏發的勞保手套樣式很清楚,就是這樣,跟林微做出來的一模一樣。

按照林微的速度,一天能做十幾二十雙手套,這麽簡單的東西,現在價錢了不低,就按照現在一雙掙一塊錢來說,一天也能掙十幾二十塊了。如果母親這個熟練工來做,能做的更多。如果像林微說的那樣,他們打版裁剪,散出去讓村裏人做,自己負責收購,薄利多銷,應該能掙更多。

在父母思考的空檔,林微快速的把手裏的四個布片做成了簡單的工作服中褲子的樣子。

“媽,你看。這個褲子特別簡單,就是把四個布塊兒縫起來就行,就是這個褲裆這裏慢一點,還有上腰子慢一點,衣服比手套還要簡單,掙得還多。我同學媽媽就是主要做工作服的,她一天自己就能做好幾十條褲子。這種工作服,主要是布料,她們家布料都是在市裏的批發市場批發的,一卷布好幾百米,能做幾百條褲子呢!而且那個批發市場也好找,就順着國道往南,在市南邊!”

林微一口氣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說出來,她不希望因為一些困難,讓父母打退堂鼓。

父親弟兄六個,他排老五,出生時正好趕上******,從小身體就沒有其他幾個兄弟高大健壯,所以軋鋼廠的活兒對于父親而言,有些過于沉重了。而母親看到別家當家的一年到頭在軋鋼廠不停的上班掙錢,只有自家當家的幹倆月歇倆月,所以特別着急,多次因為軋鋼廠的工作和父親掙回來的微薄工資跟父親争吵。

父親也因為掙得比別人少,眼看別人蓋新房,自家因為孩子多,一年到頭攢不下錢,心情郁悶,漸漸更加喜歡喝酒。上輩子父親腦溢血發病,跟他一直喝酒脫不了關系。

如果這一次能讓父親找到自己的事業,少喝點酒,多掙點錢,那真的是皆大歡喜。

林微說完就不再多說,靜靜等着父母的決定。

弟弟妹妹現在才是八九歲不懂事的年紀,正看電視看的起勁,沒有注意父母這邊,正在下一個影響他們以後生活的決定。

父親拿出自己的煙,點起來思考。

上輩子父親癱瘓,被動戒煙,弟弟也在外地工作,林微家裏一年到頭,只有過年過會兩天會有煙味兒。

林微被突然的煙味兒刺激的咳嗽起來,父親雖然奇怪林微的反應,還是把煙滅了。

“你這小孩兒,出去上幾天學就聞不了煙味兒了。”

“家裏還有上個月開支的工資,明天咱就去市場看看,有布料了就批一卷回來。”

聽到父親的話,林微壓抑着自己,不讓自己興奮的跳起來。

“我明天跟你們一起去,我見過勞保手套和工作服的布料,我幫你們指出來。”

“你個小孩子去幹嘛?我還不知道啥布料?”

母親反對。

“就讓她去吧,看她說的這麽清楚,就帶她去一趟。”

“嗯,咱們明天早上去還是下午去?騎自行車?還是找個電動三輪車?三輪車比較好拉貨。”

“不用你操心,我們明天吃完午飯出發。”

父親發話,母親也不再多說。雖然母親經常會喋喋不休的抱怨父親,但是她思想還是比較傳統的,父親決定了她就順從罷了。

“嗯!”

林微大力點頭。

“不要興奮的太早。一點點差錯就可能前功盡棄。”

林微在心裏告誡自己。

因為家底薄,所以所有決定和行事不能有一點差錯,要不然,父母很有可能會退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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