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衛宮士郎是聽到英雄王聲線都變了的咆哮之後, 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腳下的異樣。

不是平地,的确踩到了什麽。但是,他并沒有來得及低頭去看被自己踩到的東西, 身體就倏地一輕,繼而騰起, 不可反抗地向後倒飛了出去。

這一個過程發生在一秒鐘之內, 陡然爆發,力量驚人,根本無法反應。

“噗——唔咳!”

砰咚一聲巨響, 紅發少年落到了至少距方才所在之處至少有一百多米的地方, 結結實實地砸出了一個偌大深坑。

他本就帶着頗重的傷,能夠掙紮着沖到英雄王面前斬斷他的一條臂膀,就已經耗去大半的力量了。

巨大的固有結界經這個突來的意外影響, 布滿風沙與刀劍殘骸的暗沉丘地似是搖曳了幾下, 最終顏色開始發淡, 竟在這一刻退散開來,将原本世界的景象重新展現。

衛宮士郎落地之時,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糟……遭了。要死在這裏嗎?’

之前的戰鬥,他只在最後時分略占上風,主要原因是英雄王輕敵, 被他拼死抓到了破綻。

而現在, 衛宮士郎從未這麽明顯地産生“必死無疑”的預感。

比冰山還要沉重寒冷的殺意傾軋在他身上, 動彈不動, 更連喘息都成了奢侈的舉動。

英雄王絕不會放過他。

滿臉冰寒的男人過來了, 手中提起了放在寶庫中的另一柄武器,也就是他最慣用的乖離劍。

說實話,吉爾伽美什方才在遲疑之時取出的應該是對敵的乖離劍。

但不知怎麽,他分了神,從王財中取出的,就變成了千年來都沒碰過幾次的某把刀的本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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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就因為這一次分神,刀就遭受了無妄之災。

這讓還沒從斷臂這裏怒完,就發現自己視若珍寶、絕不允許除自己以外的他人觸碰的寶物被該死的雜種踩了一腳的王徹底憤怒了。

于是,從幾乎可以等同于放水的散漫一下子變得認真至極。

吉爾伽美什決定直接解放乖離劍,破例讓這個在他眼中比蝼蟻還渺小的雜碎享受到勁敵的待遇。

然而,怒極後雙目更顯赤紅的王還沒說完。

“好啦好啦,我的王,本來準備的‘喲,又見面啦’我就先不說了。別生氣別生氣,先不管那麽多,胳膊那裏不止血真的不要緊嗎?”

——一個膽子更大的家夥,竟在猝然之間把暴怒的王一下抱住了。

他直接環住了王的腰,雙手繞到後面,便能順理成章地拍拍男人的後背。

就像在哄受委屈的小孩子——不,不不不,不管是“受委屈”還是“小孩子”,這兩個形容都跟吉爾伽美什王沒有半點沾邊兒好嗎!

終于恢複人形的三日月宗近:“不像?哈哈,好像還真是。沒關系啦,反正安慰的效果是一樣的就好。”

他接着不急不緩地拍。

手下不免粘稠,從臂膀處如雨般飛濺的血同樣有多少落到男人自己身上。

三日月宗近第一次看到王穿得這麽年輕,黑色的機車服,外套下面是一件白色的襯衣,看着就像人類世界的高中生。

機車服的袖子斷了,血在黑色上面看得不太明顯,但還是狼狽。

與吉爾伽美什這個名字完全不符的狼狽。

在這一瞬間,很奇怪,三日月宗近的心中似是莫名地凝起了一個結。

比起一過來就見到這麽一個可以用慘來形容的王,他覺得,還是看到王飛揚跋扈不講道理的模樣更好。

可能,正是因為王幾乎所有時候都是高高在上、游刃有餘的,突然有一回狠狠地栽了跟頭,造成了極其強烈的反差,才會讓見慣了他本來樣子的人感到不适。

哦,似乎還不止這個原因。

還有一個……

把男人抱住的那一刻,也不知道王有沒有察覺到。

三日月宗近的指尖按在他濕透的後背上,似是不經意地,頗重地扣緊了一下。

雖然很快就又松開了,仿佛并無異樣。

“…………”

不用說,沉默的肯定是猝不及防的王。

他也感覺到了,這就是針對不懂事小鬼的安撫方式。

因此,就算三日月宗近出現了,王的怒火也沒有半點消退。

沒有!

“誰給你的膽子——不對,現在沒空跟你追究這麽無聊的事,待會兒再說。趕緊松手,本王要先把在那邊茍延殘喘的雜種碾碎!”

“還是再等等吧。”三日月宗近道,當然沒有松手:“雖然很感謝王您又賞賜給我那麽多的血液,但是,您的胳膊真的沒關系嗎?”

他還特意觀察了一下:“好像跟上次見到您的時候感覺不太一樣……您有身體了?哎呀,恭喜,終于又可以像以前那樣盡情享樂,還不用熬夜工作看石板了呢。”

王又沉默了:“……”

不得不說,只要是跟這刀靈之間的對話超過兩句,他被噎住的概率就會提高。

“……蠢貨!”

聽這中氣十足的呵斥聲,王的精神又回來了。

“你對本王的印象,難道就只有肆意享樂,還有——熬夜看石板?!”

三日月宗近認真地回想了一下。

然後,他認真地點頭:“嗯,差不多。不過,王還想聽的話,我也可以再多舉出幾條您的優點……”

王的額角隐隐浮現青筋:“哦,說出來讓本王聽聽呢。”

三日月宗近:“啊,這個呀——因為您的優點實在是太多太多了,您的光輝也太過耀眼,渺小且黯淡的我一時竟然說不出來其中一二,請您諒解。”

王:“……”

王:“本王,記住你這番話了。”

聽語氣,再看表情,好像很危險呀。

雖然三日月宗近從來都沒怕過什麽。

因擁抱的姿勢,他們的臉離得很近,只需側目就能看清對方的面容。

他在這時坦然地投去視線,目光掃過金發男人沾染着斑斑血跡的臉。

按照常理,這張臉本應是污濁而扭曲的,或許還會因為後來再添的氣憤變得更加陰沉。

但,事實上。

三日月宗近看見的卻是,同樣轉眼看他的王并沒有生氣。

相反,原本停滞在面上的怒意不知在何時消減,他偏頭,用赤眸注視着他,眼中閃過了既不是不滿、也不是氣惱的情緒。

——某個還在自己砸出來的坑中掙紮的少年,大概暫時被遺忘了。

“現在想不出來,那就繼續想。你需要多久的時間?等時限到了,本王一定要從你口中聽到。”

“真是故意的為難呢……沒有哦,我沒有在抱怨。不過,王,您這個動作,我能默認為,您願意先去恢複好您完美無缺的身體嗎?”

唔。

如今的情況,大概是這樣的。

吉爾伽美什在被三日月宗近阻止前,僅剩的那只手緊握着乖離劍。

突然被抱住,他愣了一下,然後又被打岔。

過了一陣,經過了複雜的心路歷程——從暴怒到詫異到不耐再到最後的還算滿意,王把前一刻還要碾成灰燼的雜種丢開,忽然覺得,只有一只手确實很不方便。

大概猶豫了幾秒鐘,乖離劍脫手,很是委屈地歪倒在主人的腳邊。

而終于得了空的王,也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擡手,扣住了三日月宗近的腰,把他往自己這裏按得更近。

這個舉動,果然還是顯得過于親密了。

吉爾伽美什仿佛并不覺得有何不妥,就算真有不妥,他也可以毫不避諱地說:“本王不打算追究你的冒犯了,手放下,讓本王這麽做才是理所應當的。不要告訴本王,你還有什麽多餘的意見。”

“……這倒沒有。”

三日月宗近說:“實際上,我只是想要拉住您。您的背後出現了一個很可疑的黑洞,我覺得,很不對勁……”

話音未落。

在本就是黑暗的環境下,悄無聲息出現在他的前方、吉爾伽美什的後方的陰影集合體,似是終于被喚醒,張揚出恐怖的爪牙。

極其恐怖的吸力從那黑洞中呼嘯而出。

一條難以覺察的黑線瞬間來到兩人身前,沒有搭理三日月宗近,黑線勾住的是魔力嚴重損耗、一時也沒有警惕的另一個男人的身體。竟是猛然之間,要把吉爾伽美什拖進黑洞中吞噬。

“那是……什麽?!”

幸好三日月宗近沒有松手。

他死死地抱住吉爾伽美什,倒是騰出右手,抽出自己的本體之刀,揚手再落,讓刀身重重地插/入土地,以此來穩住身形。

吉爾伽美什比他了解那黑洞的本質,反應過來後,他比之前更為憤怒,甚至還摻雜起了作嘔般的厭惡。

“竟然想把本王的靈魂當做食材吞掉,貪得無厭……哼!”

然而,哼完,王的臉色又不對了。

“都讓你松手了!笨蛋!你的本體撐不住,再勉強下去就要斷了,本王自有辦法!”

“我相信,在被死死纏住的前提下,斷了一只手的您大概不太方便想辦法。”

三日月宗近當做沒聽見。

吉爾伽美什氣極,這刀又在不該違逆的時候違逆他。

可是,這位王興許又沒意識到,他自覺在幾千年前就丢了的那個心思,在這一刻有再度生起的跡象——或者說,本來就沒丢幹淨,只是此時湧現了出來而已。

……

這兩個人,到底還是沒有淪落到一齊被黑洞當食材吞掉。

在關鍵時刻,有人及時趕到,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

“呼,趕上了。”

金發碧眼的騎士揮劍,用星之辰光劈碎了晦暗的陰影。

破碎的星光在黑夜中閃爍,襯托得騎士的金發和蒼甲瑩瑩生輝,碧眸明亮,俊美無比。

他沖滿心挂念的故人,露出了更為燦爛的微笑:“看到你沒事,我提起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三日月宗近颔首,也笑:“嗯,真是帥氣呀,阿爾。”

“…………”

王頓時意識到,剛才(出于不可說的心思)丢掉乖離劍,沒能親自把黑洞轟碎,是他的一大失誤。

“這個雜種又是誰!唔,懶得管,和那邊的雜種一起殺掉吧。”

“王,您真會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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