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萍水相逢五
翁佑之茫然的看着他的背影漸漸消失,然後才轉身上車,禮物孤零零的丢在副駕駛上,無人問津,翁佑之一踩油門,開出了醫院,卻又在離醫院不遠處停下,坐在路邊的椅子上,一陣悵然若失。
醫院還是那個醫院,沒有因為他的離去而有絲毫的改變,林至溫也是。翁佑之敏感的察覺到,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無所顧慮的與自己的老師相處,當兩人開始客氣講禮,其實就代表有了隔閡,而這種隔閡想彌補消除,卻是很難。
他以為自己還屬于第一人民醫院,從今天看來,已經不是了,也許從離職的那一天開始就注定,他與這個醫院的緣分漸漸的就走到了盡頭,當時以為只是暫時,卻沒想到是很長很長的一生。
夜間寒風凜冽,天空不知何時飄起絮絮揚揚的細雪,入冬的第一雪,就這樣悄無聲息降臨,翁佑之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西裝,細雪趁機鑽進他的衣領,然後融化,他擡頭望着天空,卻被一把灰傘擋住視線。
翁佑之回頭,張不倦就站在路燈下,然後展顏一笑,圍巾遮住了他的嘴部,只露出秀氣的鼻梁和彎彎的眼角。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翁佑之問。
“因為這是我回家的路。”張不倦在他旁邊坐下,一只手依舊撐着傘。
翁佑之沒有問他家在哪裏,對于他來說,這一切都不重要。
他不問,張不倦也沒說,兩人靜靜的坐在長椅上,似乎都若有所思。
“謝謝你。”不知何時,翁佑之突然冒出這樣一句。
“謝我什麽?”
“就謝你,為我打傘吧。”翁佑之站起,然後朝他伸出手。
張不倦不明所以。
翁佑之從他手裏拿過傘:“我送你回家吧。”
張不倦沒有拒絕,翁佑之打開車門,收起傘一起上車。
“你家在林市哪?”翁佑之開出一段距離後,才想起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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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雲合吧,太晚了,我爸媽應該都休息了。”
翁佑之點點頭,然後掉頭回雲合,雲合縣離林市不遠,開車上高速一小時就能到,翁佑之看看時間,已經快十二點了。
“放點歌吧,上次我聽的那首曲子就很不錯。”車裏有空調,張不倦靠在椅背上,把圍巾取了下來。
翁佑之點開音樂,卻并不是之前的那首。
“小夜曲?”
“你知道?”
“太有名了,有聽過。”
翁佑之輕輕一笑,随即又陷入沉默。張不倦看着他心事重重,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轉過頭開始閉目養神,翁佑之輕踩油門,加快速度,外面的雪已經停了,落在地上全部溶成一攤攤水窪,車外寒風蕭瑟,車內一片安靜祥和。
緊趕慢趕,終于在一點前到了雲合,下了高速,翁佑之準備問張不倦往哪邊走,雖然之前他送過張不倦一次,但是已經記不太清,轉頭想問卻發現他已經歪着頭睡着了。
也許是車內有些悶熱的緣故,張不倦雙頰有些微紅,上下睫毛乖巧的重合在一起,音樂聲落下時,還可聽見他輕微的呼吸聲。翁佑之沒有喊他,直接把車開回了自家院子,然後從後座拿出毯子,輕輕蓋在他的身上。
翁佑之沒有回房間,反而放下座椅,開始打算在車上睡覺,一天兩地的奔波跋涉,讓他非常疲勞,卻又十分清醒,小夜曲一直在循環播放,這首他從小彈到大的曲子,伴随過他無數個失眠的夜,今天也不例外,只是卻失去了令人安眠的魔力,他不禁側頭看向旁邊的人,心底竟隐隐約約湧上一些溫暖,自從當上主治醫後,他就很少失眠了,但在他還是住院醫的時候,每晚值班難免戰戰兢兢,難以入睡,經常是一個人在值班室輾轉反側到天明,發展到後來,在家也時常不能入睡,而在今天,在他再次難以成眠時,他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了。自從來到這裏,他不喜歡的東西飛速的增加,安于現狀的同事,髒亂不堪的環境,還有刁鑽無禮的病人,可是張不倦不一樣,哪怕這個人和他相識甚短,卻難得不讓人讨厭,甚至還有些順眼。
時光飛逝,黑夜縱使再長,也會有到黎明的時候,翁佑之終于在接近黎明的時候緩緩睡去。許是昨夜下了雪的緣故,今晨的陽光竟格外的明媚溫暖,張不倦就在刺眼的光芒中悠然轉影,随後像是想到什麽,他猛然坐起,一看時間,不過才7點出頭,這才放下心來。張不倦摸着身上的毯子,轉頭一看,翁佑之睡得正香,張不倦實在不忍叫醒他,但是兩人都要上班,只好輕輕拍了拍他。
翁佑之睡得很淺,當張不倦坐起時其實就已轉醒,卻并不想起來。他緩緩睜開眼睛,看見旭日東升,看見張不倦腦後微微翹起的發梢,還有院子裏悄然開放的茶花。
好像有什麽不一樣了,翁佑之想,但他坐起來,人還是那個人,雲合還是那個雲合,分明沒有一點變化。他轉頭看身邊的人,張不倦與他目光相接,然後展顏一笑,翁佑之想,一定是錯覺,張不倦的笑容,竟比窗外的陽光還要溫暖動人。
醒來後,翁佑之下車帶張不倦去洗漱,打開門後發現翁海明難得不在家,翁佑之掏出手機一看,今天星期六,明白他是回林市了,他和翁媽媽感情一向頗好,雖然工作原因平常不在一起,但周末必然是要一聚的。兩人匆匆洗漱一番,就準備去醫院,張不倦非常喜歡翁佑之家的院子,周邊全是花花草草,空曠的地方停車綽綽有餘,還能擺上幾張椅子坐着曬太陽。
翁佑之看他難掩喜愛之情,忍不住笑道:“你要是喜歡,可以下班再來待會,再不走要遲到了。”他雖然經常踩點,但是真正遲到,還是不曾有過的。
“今天周末主任休假,晚一會沒關系的。”昨晚過後,兩人的距離似乎親近了很多,張不倦難得露出對工作懈怠的一面,他在一株結滿紅色花苞的植物前蹲下,然後湊過去聞了聞,有些淡淡的植物清香。
“這是什麽花?”張不倦問。
“西洋鵑。”說完翁佑之又有點不确定,這些都是翁海明種的,他也只是一知半解。
“過段時間臘梅開了,還會更漂亮的。”翁佑之道。
張不倦眼神亮起,羨慕的眼神打量着整個院子,他對花花草草有份難以抗拒的喜愛,卻又無暇打理沒有機會養,以前也養過幾盆,疏于照顧都早夭了,今天看到翁佑之家的院子,喜歡的根本挪不動腳。
直到上車,張不倦還扒着窗戶往外看,翁佑之一邊開車,餘光卻時不時往旁邊人身上飄去,張不倦還在想院子的事情,神情都是雀躍和開心。翁佑之有些想笑,忍不住道:“花是看足了,今天上班肯定就要遲到了。”
“未必。”張不倦往車外看,然後指揮翁佑之右轉,翁佑之一頭霧水跟着他指揮走,七轉八轉,從小巷子裏穿出來,竟然直接到了醫院大門,期間沒有紅綠燈,十分鐘時間都不到。到了兒科樓下,張不倦邀功一般拿出手機給他看時間,七點五十,還提前十分鐘到了科室。
下了車兩人一起進科室,張不倦突然記起道:“我們還沒吃早餐。”
翁佑之一愣,平常他不吃早餐,完全沒想過這個事情。“那你要去買點嗎?”他不吃,不代表張不倦也不吃。
“你吃嗎?”
翁佑之搖搖頭。
“那算了,反正也快上班了。”兩人直接往值班室走,張不倦心情特別好,一直笑眯眯的,翁佑之看着他高興,心情仿佛也受到感染,意外的平和和輕松。
張不倦走在前頭開門,翁佑之順手幫他拿着圍巾外套,門一開,早餐味和煙味夾雜着瞬間撲面而來,翁佑之下意識皺起了眉,面無表情走進了值班室。
“雷老師霍老師早啊。”張不倦率先跟他們打招呼,雷冠群吸了最後一口煙,然後滅了,也笑着回了句早。
翁佑之從頭至尾冷着臉,一聲不吭換完衣服就出了去,雷冠群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不經意道:“擺臉色給誰看,說不定是大醫院混不下去了,找關系來了我們醫院。”說完他朝霍運投去意味深長一笑,霍運同樣回之,張不倦暗暗皺眉,沒多說什麽,從櫃子裏拿了些東西,換了衣服就出去了。
張不倦趕到辦公室,翁佑之已經開始準備要去查房了,他在翁佑之旁邊坐下,從袋子裏掏出牛奶蛋糕還有餅幹放在他面前。
“給你的,我的存糧,他們都沒有。”張不倦壓低聲音,神神秘秘道。
聽完翁佑之就笑了,很奇怪,之前心裏的不舒坦,幾句話竟然就讓它消失的無影無蹤。翁佑之拆開一袋小餅幹,遞到他面前,張不倦開開心心的拿起一片,笑得像只偷腥的小貓,翁佑之自己也拿了一塊,他本不愛吃這些東西,今天卻難得的想嘗試一番。
餅幹很脆,有濃濃的奶香,并不算很甜,味道竟然還不錯,翁佑之吃了兩塊,剩下的都給了張不倦,其他的零食都被他收到了抽屜。
“牛奶…”張不倦餅幹還沒吞下去,看他要去查房,連忙撕開薄膜紙,直接插好了吸管,含含糊糊喊住了他。
翁佑之無奈的接過牛奶,吸了一口放在桌子上道:“就不能等我查完房回來喝嗎?”
張不倦捂着嘴巴偷偷笑,他沒想到,以為是翁佑之不打算要牛奶了。
“吃完了嗎?”翁佑之突然又不急着走了。
張不倦喝了口水,然後點點頭。
“那就一起去查房?”張不倦就開開心心跟着翁佑之一起去查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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