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萍水相逢七
“我很開心。”張不倦夾了一筷茄子,滿足得眯起了雙眼。
“開心什麽?”翁佑之輕笑。
“茄子好好吃,蝦仁也好吃。”
“還有呢?”
“茶花好香啊。”
“春天還要好看一些,院子牆壁那一排盆栽都會開花,牡丹,吊蘭,雛菊,夏天藤架上會爬滿葡萄的蔓枝,再晚一點,就可以摘葡萄,冬天就枯燥一些,除了一些茶花,更晚就只有臘梅了。”翁佑之想了想,應當是這樣沒錯吧?翁海明曾經這樣說過,他只年幼時在這呆過,而記憶又太過于久遠。
僅僅是聽他的描述,張不倦就向往的不行,但他只能羨慕的看着翁佑之。
“不說這些,先吃飯吧。”翁佑之低笑,埋頭吃飯。
張不倦非常賞臉吃光了全部的菜,搶着要去洗碗,翁佑之沒有拒絕,他不喜歡洗碗,有人願意效勞,他樂意至極。于是他返回房間,拿着一些書和雜志出來,邊曬太陽邊看起了書。
等他洗完碗,都是半小時以後的事了,張不倦出來,在翁佑之對面坐下,也順手拿起一本書刊來看,兩人一時無話,靜谧無聲。
“林市第一人民醫院附屬兒童醫院呼吸內科翁佑之?是你嗎?”張不倦突然指着書上的一片論文署名,驚訝問道。
翁佑之只略微掃過一眼,然後點點頭。
張不倦繼續看書,但是卻有些心不在焉,沒過多久,他弱弱的問了一句:“你為什麽要來這裏啊?”
為什麽?翁佑之想了想當初的原因,因為無聊。如果不是他無聊,怎麽會做出這樣不靠譜的事情,說到底,就是吃飽了閑的。
“有些話我不知道該說不該說,我覺得主任有點過分。”
翁佑之沉吟許久,才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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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對我不滿意,甚至故意排擠我,我都知道,但是我不介意。”
“因為我留下來,本就和他對我滿不滿意,沒有任何關系,他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我最多也只待一年。”
“一年?”張不倦訝異。
“我答應了我爸爸,他對這家醫院有很深厚的感情,他從小在這裏長大,醫院就是他的家,雖然雲合醫院走向敗落在所難免,但是他想争取一把,我不過只是來幫忙而已。”
“他一個人有用嗎…”
“沒用的,每個科室都缺人,留不住人,而他的兒子只有一個,他救不了這個醫院,除了他,也沒人在乎。”
他早就明白了翁海明的苦心,所以最後才選擇了接受,為了這個醫院,翁海明放棄升遷機會,放棄和翁媽媽朝夕相處,一個人留在雲合,就是為了守護這個醫院,哪怕他一人之力微不足道,卻依然不曾放棄。
翁佑之還想說,這個醫院撐不過幾年的,他想了想,還是沒說出口。暑假時雲合鄉下有幾個小孩子溺水,120過去搶救,結果氧氣裝置卻沒有氧氣,再加上搶救流程不規範,三個小孩全部搶救失敗,當場死亡,上面已經開始有人要着手調查了,為了這件事,翁海明幾天沒睡好覺,他是醫院院長,但同時也是一個醫生,作為院長,他想竭力壓下醜聞,但作為醫生,他卻覺得內疚和惋惜。當一個醫院,不再能履行治病救人的職責,它就很難再存在下去,等到全部重新整頓時,這個醫院,也将不再是雲合醫院。
“那你以後想去哪?”張不倦問。
“不知道。”他想去哪?他又能去哪。翁佑之閉上眼睛。
張不倦不再說話,心裏卻有些堵,書也看不下了,而翁佑之昨夜本來就沒休息好,太陽一曬,便勾起了他所有的瞌睡蟲,他手裏的書還沒翻過幾頁,便進入了夢鄉。
張不倦許久沒聽見聲響,便擡起頭一看,發現翁佑之已經睡着了,他悄悄走過去,把書從翁佑之膝蓋上拿開。怕他着涼,張不倦想回客廳找些毯子之類的東西,卻一無所獲,他只好把自己的外套,輕輕蓋在翁佑之身上,然後把椅子移到他旁邊,一起曬太陽,閉目養神。
韶光易逝,兩人什麽都沒做,太陽便漸漸西斜,翁佑之最終在一陣鈴聲中,悠然轉醒。是翁海明的電話,也沒什麽事,只是告訴他自己要星期一才回來,翁佑之敷衍着挂掉,然後慢慢清醒過來。
他看着自己身上的毛呢外套,開始用目光搜尋外套的主人。找了一圈院子沒找到,翁佑之起身進房,看見張不倦正蹲在一個小盆栽前,用手機不停的找角度拍照。
“你在做什麽?”翁佑之湊過去。
“這個是什麽?簡直太可愛了。”張不倦小心翼翼捧起盆栽,獻寶一樣給他看。
翁佑之仔細看了一下,和普通多肉植物不一樣,它的肉質有些透亮晶瑩,他有些猶豫道:“應該是冰燈玉露。”
“這不是你養的嗎?”
“不是,是我爸養的。”
“實在太可愛了。”張不倦忍不住再次感嘆。
“對了,太陽快落了,我們把椅子收回去吧。”張不倦不舍的放下盆栽,準備去院子收椅子。
剛一打開門,張不倦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殘陽如血,染紅了半片天空,遠處的湖水亦仿若渡上了一層金光,這邊的天空已經将近全黑,而那邊卻依舊閃耀着柔和的紅光,猶如黑暗的幕布破開了一條口子,霞雲湧進,相得映彰。
“我們運氣太好了吧。”張不倦呆呆的說。
翁佑之受到他的感染,自己整個人仿佛都輕松快活起來,古語雲,天下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四者難并,而在今天,他卻有幸全都感受到了,雖然有些沉重的小插曲,但是并不妨礙他美好的心情。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天亮最終還是一點點的暗了下來,張不倦一直眺望着,看着夕陽隐落,等它完全消失在地平線,然後便是他歸家的時辰。
“我要走了。”張不倦穿上外套,鼻尖卻鑽過一陣若有若無的陌生清香。
翁佑之沒有挽留:“我送你吧。”
夜色已至,寒風悄然來襲,翁佑之把張不倦送到小區樓下,他沒有下車,只靜靜看着張不倦離去,突然,他看到副駕駛位上遺落的圍巾,翁佑之拿起圍巾,下車喊住了他,張不倦回頭。
“你的圍巾,天氣冷,戴上吧。”翁佑之朝他走了幾步。
張不倦沒有說話,接過圍巾戴上,依舊只露出了秀氣的鼻梁和圓圓的眼睛。
看着他稚嫩的臉龐,翁佑之笑了笑,克制住想摸他頭的沖動:“回去吧,外面冷。”
張不倦站在原地沒有動,只微微低下了頭,然後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
“你以後想去什麽醫院,可以告訴我一聲嗎?”
翁佑之以為他已經忘了中午的事情,沒想到卻一直記挂在心上。
“好的。”翁佑之答應道。
“那我走了。”張不倦擡頭,眼角微微彎起。
翁佑之笑着對他擺擺手,然後看着他上樓,最後才返回車裏,發動車子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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