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囚魚
身體仿佛死了一般,意識在一片朦胧中飄蕩。
黑暗中一片虛無,寂靜得可怕。
即便五感已失,只剩下即将潰散的神識,瀾澈還是本能地恐懼這仿佛要将天地萬物吞噬而去的無邊黑暗。
一片混沌之中,耳邊忽而傳來細碎不絕的聲音,仿佛有人貼在他的耳邊呢喃。随着那道聲音的出現,死寂的黑暗中開始出現金色的光芒,帶着溫和的暖意,緩緩為他照亮晦暗難明的前路。
瀾澈像是有所感應,朝着前方的金光飛奔而去。金光越發炫目,漸漸化作一團金色的雲氣,将他整個人包裹起來,就在這道奇詭的光芒将要把他完全吞噬之時,瀾澈長眸一睜,猛地從虛空之中醒來。
房中明燭高懸,明亮得幾乎有些刺目了,無邊無際的陰霾剎那之間消散。
瀾澈下意識閉眼擡手遮光,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喘着氣,一時間只覺幹渴難耐,口舌生煙。他微阖雙目幹咳了一聲,掙紮着慢慢坐起。
起身的瞬間,雙肩立刻被人扶住,一只冰涼的瓷盞遞至他的唇邊,充盈的水汽迎面而來,有人手持清泉甘露,一點一點将水喂入他的口中。
鲛族之人最是離不得水,瀾澈腦中一片空白,只想就着那人的手大口大口喝水,可喂他飲水之人動作不疾不徐,放在他肩上的手掌卻隐隐帶着掌控一切的力道,限制着他過于急促的動作。
若有似無的芬芳氣息隐隐送入瀾澈的鼻間,和睡夢中細碎的呼喚一樣令他熟悉,意識逐漸變得清明起來。
瀾澈想起自己常居魔域九幽王城時,身邊仆侍環繞,從來不為衣食俗務所累,此刻也只當是熟悉的侍從在身邊侍奉。可這侍從喂他的水味道卻不太好,冷冽卻不甘甜,甚至還帶着一絲似有若無的血腥之氣,并不是他喝慣了的流霞泉水。
瀾澈旱逢甘霖,并不像往日那般挑剔,傾刻間就将一盞清水飲盡。
涼水入喉,順着喉管一路淌進肚裏,為五髒六腑送去一點清涼。他像是一條重回水域的魚兒,逐漸緩了過來,恢複了些許氣力,按着眉角睜開了眼眸。
在适應了忽如其來的耀目光亮後,瀾澈第一眼看見的是床幔之上熟悉的雲浪水紋。片刻之後,他隐約察覺到不對勁來,輕按額角的動作猛地停住,驀地睜大了雙眼。
此間白玉為堂,珠玉墜地,二十四道柱礎頂天立地,窗格上遍布華美繁複的花紋,鲛绡羅帳之外是珠貝串就的簾幕,風吹绡動,珠玉相擊發出陣陣輕響。
是他在九幽王城中的寝宮雲浪天殊。
可是不對——此地陳設和他的雲浪天殊幾乎一般無二,然而空氣之中卻并無他熟悉的靈氣。鲛族重傷之人若無法汲取靈氣,力量會恢複得很慢。
怪不得從他蘇醒到現在仍然覺得四肢乏力頭腦昏沉。
瀾澈的心髒一點一點抽緊:雖然規格和陳設一模一樣,但是此地并非他久居的雲浪天殊。
伴随着逐漸清明起來的意識而來的是對未知局面的恐慌。
他不該出現在這裏。無論是九幽城的寝宮還是幾乎和雲浪天殊幾乎一模一樣的無名之地都不該是他如今的身處之地。
他明明給自己安排了萬無一失的退路……他不該在熟悉的宮殿中醒來,更不該見到任何一個熟悉的人!
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他必須離開這裏,趁還沒有人發現自己醒來的時候脫身!
意識到計劃出現了偏差,瀾澈甚至來不及去看身後照顧他的人是誰,而是猛地掀開身上雲朵般的衾被,就要翻身下床,卻陡然聽見金屬相撞時發出的鈴鈴聲響。
瀾澈動作驀地頓住,長眉深鎖,垂下眼眸,猝然發現自己的四肢被粗長的銀色鏈條鎖住,鏈條上刻有奇異龍紋,龍紋雙翼垂天,遮雲蔽日,栩栩如生。他略微動了動手臂,腕間銀鏈相擊碰撞,發出陣陣輕音。
“澈兒剛醒,這就想走嗎?”低沉略帶沙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之前那道凜冽的、似有若無的氣息陡然變得清晰起來,按在瀾澈肩上的手掌抽了回去,随後一雙有力的臂膀從後方擁來,須臾便将他帶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之中。
瀾澈的動作又僵硬了幾分,片刻之後才回過神來,緩緩偏了偏頭,對上身側那張此刻最不想面對之人的面容。
身後之人把頭枕在他的肩頭,在見到瀾澈回首的瞬間,忽然勾了一下薄唇,露出一個很輕的笑容來。
那分明是一張很是深邃英俊的面容,修眉鳳目,鼻梁英挺,此刻雖是笑着,卻偏偏從他的眼角眉梢、面上的每一寸肌膚都隐隐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陰鸷氣息。
瀾澈曾見過這張冷峻陰霾充滿戾氣的面容神采奕奕,笑靥燦爛得幾乎炫目的模樣。
他有些意外,非是因為看見這人出現在此,而是驚訝自己究竟昏沉睡去了多少年月,曾經目若朗星略顯青澀的少年竟已長成眼前這副俊逸成熟的模樣,周身隐隐有些不可侵犯的威壓和邪氣。
任憑瀾澈在九幽王城中撥弄風雲近百載,可面對這人的時候,終究是有幾分心虛的。
“聆淵殿下。”沉默了片刻後,他終是裝作若無其事地輕喚了一聲。
君聆淵眼眸中閃過意味不明的光,他輕笑一聲,從瀾澈肩上擡起頭來,繞至他面前坐下,雖然微笑着看着他,但是寒潭一樣的眼底卻冷厲深沉,不見一絲笑意。
“大夢百載,睽違多年,澈兒,好久不見啊。”
君聆淵的聲音極輕,聽不出情緒,可一字更比一字令瀾澈心驚。
百年,原來他已經沉睡百年了嗎?當初那場由他親手引發的災劫威力竟如此強大……
“澈兒,你走神了。”君聆淵的聲音忽然冷了幾分,身形陡然逼近。瀾澈還沒來得及收回思緒,便被他捏住了下颚,強行擡起頭來撞進那人冷若冰霜的眸光之中。
九幽王城曾經的三皇子冷冷地看着他,瞳孔微縮,鷹隼一樣的目光仿佛化作絲絲縷縷無形的絲線,緊緊纏繞着瀾澈蒼白如紙的面容,不留一點縫隙。君聆淵幾乎是咬着牙恨聲道:“澈兒,心不在焉是在思考怎樣解釋當年之事,還是在想着如何繼續哄騙我呢?”
“當年?”瀾澈狀似無辜地仰起頭,細長的眼睫輕顫,因常年不見天光而帶着病态蒼白的臉頰看起來有些楚楚可憐,“我剛醒來,很多事都記不得了……殿下,你別鎖着我好不好?我害怕……”說着,他雙手輕擡,帶起腕間銀鏈發出細碎的聲響。
君聆淵冷笑一聲松開他的下颚,略帶涼意的指尖一路向下滑過喉頭和鎖骨順着他微微敞開的前襟探入最後落在他的胸口。
對方指腹掌心處有一層因常年習武練劍而成的薄繭,猝然接觸到胸口的皮膚時,帶來略微粗糙的觸感令瀾澈渾身上下不由自主泛起一陣觳觫。
“澈兒,裝傻可不是一個好辦法,”不覺之間,君聆淵又靠近了幾分,微啞的聲音幾乎貼着他的耳邊響起,“狡猾的魚兒如果不被鎖起來,最是容易趁人不備從指縫間溜走……”
君聆淵的聲音不再如瀾澈記憶中的那般清亮純澈,而變得低沉微啞,面容也完全褪去了少年時的青澀稚嫩,此刻面對自己雖是姿态随意,口出親密之語,可依然難掩他周身不容逼視的尊貴和威嚴。
這樣的君聆淵讓他感到有些陌生,不敢輕忽,更不敢天真地以為裝傻充失憶能夠糊弄過去。
瀾澈索性不裝了,再擡眸時之前那副故作無助的神色竟已全然消失。
“聆淵殿下說笑了,你我情分非比尋常,我大夢初醒見到殿下,只覺親近,為何要溜走呢?還望殿下念及過往情誼,去了這枷鎖銀鏈吧。”
君聆淵擡眼望他,漆黑一片的眼眸中看不見情緒,可他撫在瀾淵胸口的手掌卻忽然動了動,四指攏起,唯留食指指尖在他的肌膚上不疾不徐地劃着圈。
“情分非比尋常?”聆淵低聲重複了一遍,随即忽然笑出了聲。他猛地抽出手來,雙手拉住自己衣襟兩邊“嘩啦”一聲扯了開來,露出大片毫無遮掩的胸膛。
瀾澈沒有料到他忽如其來的舉動,猝不及防看見眼前一大片肌肉緊實肌理分明的皮膚以及君聆淵心口之上一個雖然已經愈合卻十分明顯的疤痕。
那是當年九幽王城叛亂時,自己手持斷夢潇湘劍刺入君聆淵胸口時留下的傷痕。
“情分非比尋常,好一個情分非比尋常!”君聆淵修長有力的手指捉起瀾澈垂在身邊的手覆上自己胸前可怖的傷疤,啞聲問道:“我且問你,究竟是什麽樣不同尋常的情分,讓你毫不猶豫地對我痛下殺手!”
我明明對你那麽好。
你想要的,我小心翼翼捧到你的面前。
我沒有的,我不惜為了你去争、去搶。
究竟是哪裏我做得不夠好惹你不開心了,要如此傷害我?
再是粗厚的皮膚,被利劍刺穿的時候也是會痛的……
襄王夢碎,雲散高唐,神女無心,水涸湘江。斷夢潇湘劍留下的傷口近三寸長,百年時光匆匆逝去,撕裂開來的血肉已經愈合,卻留下了一道清晰深刻的痕跡,橫亘在君聆淵胸口,宛若一條跨不去的天塹。
“……這個問題我想了百年,終于還是讓我給想明白了,”君聆淵的聲音還算平靜,緊扣住瀾澈的五指力度卻大得恐怖,“長久以來,你親近我、對我好,不過都是算計吧。瀾澈,我在你眼中無非是你為兄長掃平九幽、為他背負弑父罵名的工具,兄長登臨帝位之日,我也就變成了無用之人,被你毫不猶豫地舍棄,這便是你所說非比尋常的情分嗎?”
君聆淵說到後面,稍有些控制不住情緒,手上的力度大得幾乎要将瀾澈的骨頭捏碎,齒縫中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浸滿了沉甸甸的恨意,“……你傷我至此,這些年來可曾有過半分後悔?”
瀾澈吃痛,終于忍無可忍用力往前一推,不知何處而來的氣勁迎面襲向君聆淵。趁君聆淵愣神之際,輕而易舉掙開了他的桎梏。
“哎……”瀾淵垂下眼眸,輕嘆了一口氣,再擡起頭來的時候,眼神已與先前大不一樣了,纖長的眼睫下,眼角微挑,眸光流轉,蒼白的薄唇輕揚起略微鋒利的角度,齒間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滿是嘲諷:
“多年不見,你還是毫無長進,比我想象的還要愚蠢。”
瀾澈淡漠地望向君聆淵逐漸變得赤紅的眸子,一字一句道,“誰說我在算計你?君聆淵,你還不配我算計你。助宸玄登位不過是順帶,我如此待你只是因為——”瀾澈忽然止住了話語,眼眸略微一撇,落在君聆淵的肩胛,“聆淵殿下,你血脈不純,樣貌異于尋常燭龍,我見了你只覺得滑稽可笑,起了捉弄的心思,如此而已。”
“好!好極了!”君聆淵先是愣了片刻然後才緩緩問道,“你欺我騙我、玩弄我,可有想過後果?”
既然已經撕破臉,瀾澈索性不再掩飾語氣中的不屑和嘲弄,輕笑一聲,反問道:“後果?後果無非是讓你恨上我。”
唇線完美的雙唇輕輕抿了抿,瀾澈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你覺得我會在意嗎?”
君聆淵雖然沒有說話,但是泛紅的眼角仿佛馬上就要滴下鮮血來,他下意識伸手去捉瀾澈脫離掌控的雙手,可青筋暴起的手還未觸到對方,動作卻驀然頓住。
毫無預兆地,緊緊纏繞着瀾澈四肢的銀色鎖鏈像是瞬間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震碎,在君聆淵眼前一寸一寸化為齑粉。
片刻前還虛弱無力的瀾澈揉着手腕翻身而起,配劍斷夢潇湘不知何時已赫然在手,三尺劍鋒不留情面地抵在他心口,劍尖勘勘觸碰到百年之前留下的那處傷痕。
瀾澈的聲音又清又冷,長時間的昏迷讓他的臉色看上去還帶有病态的蒼白,可他的話語卻像百尺寒潭下冷硬的堅冰:“聆淵殿下,下次若還想困住我,切記不要用你靈力所幻化而成的繩索。你身攜一半鲛族血脈,你的術法于我而言沒有半分作用。
……而且你的心腸太軟,你處置憎恨之人的手段也過于仁慈。你若是恨我,就該趁我不省人事之際殺了我。若想淩虐羞辱我,就該拔除我的仙骨,廢掉我的四肢,可是你看你,甚至不舍得動我一根手指。如此心慈手軟,即便當年我是真心助你,以你的能為也不可能守得住帝位,更不可能給我我想要的東西。”
君聆淵此刻垂着眼,盯着懸于胸口前方鋒利的劍尖,“你早就破除了我的術法,卻還願意與我說話。”他的聲音忽然平靜下來,微啞的聲音傳入瀾澈耳中,“瀾澈,你還是與百年前一樣,即使你我相隔咫尺,我也看不明白你。此刻我只想問你,你是想同百年前一樣,再殺我一次嗎?”
瀾澈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從他的角度望向仰頭看着自己的君聆淵,只覺得曾經熟悉的少年雖然已經長成輪廓深邃俊美,身形潇灑利落的模樣,可是此刻他仰頭望着自己的時候,微微睜大的眼眸中隐約氤氲着水汽,眉宇間孤僻冷傲的戾色消減了大半,恍惚間又和百年前少年模樣的君聆淵重合在了一起。
瀾澈心中莫名一頓,漠聲道:“我沒有非要殺你的理由。我問你,此地是什麽地方?”
他當年的計劃明顯已經失敗,自己因為這個失敗昏睡百年之久,如今一無所知的局面讓他不安,必須盡快搞清如今的形勢。
君聆淵眯了眯眼眸,漫不經心道:“你睡了太久,連自己的雲浪天殊都不記得了嗎?”
“雲浪天殊?”瀾澈略顯蒼白的面容上漾了開了一個輕蔑的笑,微涼的手指随意撫過床畔彩貝串就的珠簾,清隽澄澈的眼底中仿佛有着皓月的清光,可那光芒卻半分也不屬于君聆淵。
“此處确實與我的宮殿如出一轍,可你知道嗎,雲浪天殊其實并非九幽的建築,而是有人撕開三界縫隙,生生從瀛洲仙島拉入九幽王城的宮殿,殿中一事一物都蘊含純澈靈氣,你這一屋子破銅爛鐵如何能與其相提并論?”瀾澈的話音冷冷落地,再望向君聆淵的目光已經變得和先前一樣冷厲,“我昏睡的這段時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瀾澈雖然睡了百年,四肢雖有些虛軟,神志卻清明。當年那場災劫發生之時,他分明已安排好了退路,為何醒來的時候卻落入君聆淵手中?
“是宸玄兄長為你移來雲浪天殊的吧,他一向對你有求必應,”君聆淵眨了眨眼,答非所問:“難怪你對他念念不忘。”
話音剛落,胸前的斷夢潇湘劍鋒陡然消失。瀾澈反手收劍,一字一句問道:“不願說就不用再說了,我自己去找答案也是一樣。”
“我殺了他。”
“你說什麽?”
君聆淵看着他笑了起來,緩緩說道:“我到九幽皇城找到了你,君宸玄确實對你極好,魔域王權易主的時候我都不曾在他臉上看見過那般絕望不舍的神情……可惜啊,那個時候他久戰力竭,毫無還手之力,卻還死死護着你。無奈之下我只好生生斷了他的雙手,這才奪了你來……”
瀾澈轉過身,斜飛的眉毛微微一挑,曾經波光潋滟氤氲着愛意的眼睛裏此刻仿佛已被濃夜覆蓋,他淡漠地看了君聆淵一眼,随後忽然彎了一下嘴角,不屑地笑了一下:
“你,傷得了他?”
九幽皇城的太子殿下君宸玄乃是燭龍一脈正統,力量強橫智慧過人。君聆淵卻燭龍和鲛人之子,血脈中的力量和純血燭龍懸若霄壤,遠遠不及君宸玄,如何可能傷到對方。
瀾澈語帶嘲諷,君聆淵卻似渾不在意道:“自然是真,此地雖非你的寝宮,卻仍在九幽城中,你若不信,殺了我之後大可以試一試還能否尋到你的太子殿下……”
瀾澈再不願聽他多說,随手落下一個術法,方才還捆住他四肢的鎖鏈從四散一地的齑粉一點一點複原,再度化為沉重的鏈條,靈蛇一樣纏繞住君聆淵的四肢将他困住。
“我生平最恨人鎖我囚我,如今也教你親自一嘗被人囚禁的滋味吧。”瀾澈漠然回望了君聆淵一眼,擡腳就要往外走去。
“為什麽不殺我?”君聆淵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瀾澈頭也不回:“曾經有人對我說過,對付憎恨之人最好的手段并不是奪他性命,而是讓他眼睜睜失去他最想要、最在意的東西——”
“你憎恨我?”
“……”瀾澈背對着君聆淵閉上眼随即又很快睜開,“做被我憎恨的人,你還不配。”
君聆淵:“呵,真是無情。當年明明是……”
明明是你先惹動我對你的愛意的……
“……”瀾澈搖了搖頭,未置一言,不知是不願回想還是已經釋然。可就在他擡步欲走時忽然聽到身後傳來衣料的摩擦身,君聆淵的聲音仿佛近在咫尺。
“可惜了,你很快就會後悔的。”
“什麽?”轉過頭的瞬間,瀾澈的神色徹底變了。
“我說,可惜啊。”本應被術法困住動彈不得的君聆淵竟然平靜地站了起來,身上的桎梏也消失無蹤,不知何時來到瀾澈身後,滿意地看見瀾澈的眼眸中陡然升起的驚疑。
“方才你沒有殺掉我,今後你再也不會有這種機會了。”
“你——”瀾澈的眼眸驀地睜大,在瞬間的失措後,下意識催動隐入靈脈中的斷夢潇湘,豈料配劍還未應召而出,四肢百骸之中率先蹿起一陣摧心裂肺的疼痛,仿佛有人手持尖刀利刃在他的血肉裏橫沖直撞,一寸一寸粉碎他的渾身筋骨。
忽如其來的鑽心劇痛讓瀾澈雙腿發軟,猛地跪倒在地,前額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感受到幾乎能将人凝成寒冰的涼意。
“澈兒,你睡了太久,許多事情都不知道。”君聆淵一字一句道:
“你認為我還是當年那個懵懂無知的君聆淵,這是你最致命的錯處,”君聆淵來到瀾淵面前蹲下身來,動作可謂輕柔地捧起他清瘦蒼白臉頰,“我曾在你手上吃過大虧,又怎會不對你設下防備?尋常鎖鏈鎖的是你的身體,卻鎖不住你的滿腹心思。對你,我當有更高明的手段……”
碎筋拆骨般的疼痛游走在瀾澈的四肢百骸之中,五髒六腑仿佛被一只巨大的利爪攥在掌心,一下又一下反複碾壓揉碎。
瀾澈痛得說不出話來,強忍着鑽心的劇痛不讓一聲驚呼從唇齒中流洩而出。
誰知他的這副模樣像是惹動了君聆淵亵玩的興致,鉗制住下颚的手指略微用力,迫使他不得不仰起頭直視君聆淵森寒可怖的眼。
“你還不知道我是用了什麽手段讓你乖乖聽話吧?”君聆淵向前探出頭去,貼着他的耳朵,用可以稱得上溫柔的聲音輕飄飄道:“澈兒博聞強識,可曾聽說過上古神族應龍一族的鮮血乃是無上至寶,其用途廣泛,不亞于你們鲛族之血。”
疼痛讓瀾澈的意識幾乎模糊,但此刻聽到君聆淵的一番話,還是覺得脊背發涼。
應龍之血,一旦進入人體,不但能控制人的行動,操控意識,甚至連宿主體內的任何一滴血脈都無法違背龍血主人的意願,主人能夠随心所欲操縱應龍之血在宿主體內游走,更可以當作是懲處不聽話的宿主的刑具,就像此刻在他體內橫沖直撞的熾熱疼痛。
君聆淵見他這副模,滿意極了,繼續道:“不錯,我給你服下了應龍之血。”
這樣的你,會聽話一點嗎?
瀾澈雙唇翕張,艱難道:“是什麽……時候……”
話剛出口,他自己便已有了答案。強烈的疼痛讓大腦從未有過的清明,先前未被自己留意的細節此刻如潮水般紛湧而至。
剛醒來的時候,被強行送入他口中的略帶血腥味的清水……是在那個時候就……
“你喂我喝下的水中兌了應龍血……”瀾澈虛弱道:“可是……何來應龍之血?”
應龍,傳說中早已消失了的堕神之族,九州四海千萬年來不聞蹤跡,君聆淵又從何而來應龍之血搓磨自己?即便他能力通天得到了應龍之血,也無法自如地操縱它,除非——
君聆淵仿佛看透他心中所想,慢慢道:“就說了,你睡得太久,許多事都不知道。”
鐵鉗一樣的手掌松開了瀾澈的下颚,君聆淵站起身來,俊美挺拔的身姿在他面前投下一片陰影,随即,兩片充滿壓迫感的巨大陰影緩緩從君聆淵肩胛兩側鋪展開來,幾乎掩去了宮殿中所有的光亮。
是兩只帶着脊骨的巨大翅膀。
有鱗曰蛟龍,有角曰虬龍,有翼曰應龍。
君聆淵竟是上古堕神應龍族之人。
“忘了告訴你,”渾身血脈倒流筋骨催折,瀾澈頭痛欲裂,意識漸漸模糊的時候,君聆淵冷漠的聲音在上方響起:“世上已無燭龍三皇子君聆淵,本座如今是應龍城之主——聆淵。”
或許是強烈的痛苦讓意識再度離散,又或許是君聆淵熄滅了寝殿中所有的燭火。眼前男人高大且充滿威壓的身影緩緩向他擁來,聆淵身上無法抗拒的氣息伴随着遮天蔽日的黑暗把他緊緊包裹起來。
“你說得很對,憎恨一個人便要摧毀他最重要的東西。從今天開始,你的自由屬于我。”
頭腦中所有紛雜的思緒在一瞬間像潮水一樣退去,倏然留下已被瀾澈遺棄許久,不願再回想起的過往記憶。
作者有話要說:
雲散高唐,水涸湘江。——《紅樓夢十二支曲——樂中悲》;
有鱗曰蛟龍,有翼曰應龍,有角曰虬龍,無角曰螭龍。——《廣雅·釋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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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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