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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古坐在太師椅上,和吉月還有元至說着話。招娣坐在離他們有些遠的角落裏,捧着一杯茶默默地抿着。

憐惜和阿爹阿娘一起來了。他們看見招娣,立即別過臉去當做沒看到,招娣才揚起唇角想對他們笑一笑,便尴尬地凝住了。

憐惜長大了。她眉目精致,便是在同齡少女之中也是最出挑的一個,夜裏在她窗外唱情歌的少年一定不少。盡管常年病弱令她臉色看起來比旁人蒼白些,但這蒼白絲毫也沒有減損她的顏色,反倒令她看似一朵不禁風吹的嬌弱的花,令人忍不住憐惜。

憐惜一看見元至便跑過去在他身邊坐下。若是再小幾歲,她會抱着元至的胳膊撒嬌;如今大了些,知道男女之防,不敢再那樣做了,卻依舊一定要在離元至最近的地方。

元至對女孩子一貫不太熱情——好比他并沒有認出招娣來,卻也沒有因為博古而同她多說話,只是客氣地笑着點了點頭——但對憐惜的親近,他絲毫躲避也沒有,任由她如影随形。

元至的父母與曾禮和碧玉相視一笑,各自了然。

下一任的族長應當就是元至了。招娣心想,寨主的位置是要傳給阿爹的,阿爹一定會留給憐惜的夫婿,照這情形看,等元至學成歸來,他和憐惜的親事也就不遠了。

憐惜羞澀地笑着,在他耳邊低聲說着話;他側耳傾聽,眸中盛滿溫柔。像一幅畫似的,真好。

招娣垂下眸子,望着茶水中盛開的梅花。

屋子裏人多,很熱鬧;然而招娣永遠在熱鬧之外,安安靜靜地藏身在角落裏,想要被看見,又不想被看見。

送走了元至,年節也過了。天氣暖和了,寨子裏又忙碌起來,織機的聲音在每一個角落響起。

博古的身體卻越來越不好了。

曾禮上來過好幾次,來看望他的父親。每回他來了,招娣就自發避開——他不願意見到自己,自己又何必讨人嫌?

但她也不走遠,就蹲在屋後窗子底下,不是為了偷聽,而是為了在兩人吵得厲害時來得及找人去制止。她從不自己制止,因為兩人會吵多半是因為她,她要是進去了,只怕争吵會更激烈。

博古老了,身子不好了,受不得氣;可曾禮一激動就不管這些。

“阿爹,今日我不拿到孔雀錦的秘法,絕不離開!”曾禮比平日更強硬些,他往博古床前椅子上一坐,似乎當真不打算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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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古沒多少日子了,寨主的位置卻遲遲不肯交出來;孔雀錦的秘密只有寨主知道,要是博古突然離世,這秘密就要被他帶進墳墓裏了。

“咳咳……”博古連下床都困難了,卻還舍不得他的寶貝煙杆子,每日都要抽上幾口。他只垂着眼皮抽煙,對曾禮不聞不問。

“你是不是打算交給那個邪惡的孩子?”曾禮突然發問:“是不是她哄你将寨主的位置留給她,連孔雀錦的秘密一起留給她?阿爹,您可不能這麽糊塗!”

博古一聽這話就怒目圓瞪,也不顧煙槍還冒着煙,一股腦往曾禮身上砸過去,蒼老的聲音有些撕心裂肺:“滾!滾!”

曾禮衣服上挂了煙絲,頭臉上還有煙灰,整個人狼狽不堪。他拂去污物,火氣也上來了,便沖父親大喊:“我絕不會同意您,那個邪惡的孩子不配得到任何東西!要不是您攔着,我早就燒死她了!她差點殺害了自己的親人,她被惡鬼附身了!您也被她迷惑了嗎!”

“你才不配為人父!我的一切都會留給招娣,一個子兒也不會留給你,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博古從來沒有發過這麽大的火,他憤怒地咆哮着,抓起手邊一切能夠到的東西向他身上砸過去:“你給我滾!滾得遠遠的!以後不許你踏進這個門半步!”

招娣走到外院,有一個女孩子正在清掃院子,見到她,立即扶着掃帚停下來了,臉上現出害怕的神情。

這裏的女孩子都怕她,哪怕從來也沒見過她。

因為她是連自己的親生妹妹都能下得了手去殺害的人。

“裏面吵起來了,你去勸勸。要是不敢,就找個敢勸的。”招娣早就放棄了和任何人做朋友,語氣也不大和善:“現在就去,不許對屋子裏的客人提我的名字。”

反正再和善也沒有人會信,越兇惡她們才越會覺得真實。

女孩怯怯地點了點頭。她顯然是不敢自己去勸的,快速跑走叫了另一個身形強壯一些的女孩子過來。

在招娣的盯視下,那個女孩子硬着頭皮走進了博古的屋子。

沒多久曾禮就罵罵咧咧地從屋子裏出來了。招娣少有的沒有躲起來,她站在院子門口,看着父親一步步靠近。

她想告訴他,她什麽也不會要,博古活不久了,不要讓他生氣,讓他開開心心地走。

然而她還沒來及開口,只聽“啪”的一聲,臉上便是一陣痛。曾禮力氣大,一耳光打得她後退幾步跌坐在地。招娣垂着頭,鬓邊有幾率頭發散落下來,遮住了她的眼。

“你這個惡鬼!你為什麽還不去死!”曾禮沖着她大喊,爾後氣喘籲籲地沖出了院子。

勸架的女孩子跟在曾禮身後出來,見到了這一幕,受到了驚吓。她不敢扶招娣起來,小心翼翼地繞過招娣,跑回外院。

招娣擡臂擦了擦眼,擦掉猝不及防的淚珠,自己從地上爬起來,拍掉身上的灰。

春末時候,一隊騎着馬的不速之客闖進了久未經歷過戰事的五靈寨,他們在寨子裏燒殺搶掠,一路沖進了博古的宅子裏。

招娣在山上采藥,遠遠看見寨子裏升起了煙——還沒有到吃飯的時間,煙來得蹊跷。她背起藥簍,将采藥用的小鐮刀藏在袖子裏,快步跑回了寨子,跑回她和爺爺的家裏。

前院站滿了頭上編滿小辮子的粗壯的男人,他們騎着肥壯的馬,手中拿着明晃晃的大刀。

是蠻子!招娣驚恐地瞪大了雙眼。

寨子裏流傳着許多古老的故事。東邊的黃金之地,西邊的蒼涼蠻荒,每一個孩子都被告誡過不要去往西邊——那裏有殘忍的蠻子,他們穿着獸皮,喜歡騎馬打仗,走到哪裏就殺到哪裏。他們吃人肉,喝人血,最喜歡吃鮮嫩的小孩子。。

那群蠻子堵住了門,招娣知道自己若是硬闖,一定進不去,便解下了藥簍子,借着樹的掩護,繞到了後院。那裏有條很難被發現的捷徑通往博古的屋子,是她幼時淘氣留下的。

招娣繞到博古所住的屋子後頭,在窗紙上捅了個洞,偷偷瞧裏面發生了什麽。

只一眼,她便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湧上頭——那群蠻子!他們竟然将站不住的博古吊起來了,拿大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大聲對他呵斥!

“放開他!”她大聲叫着,推開窗戶,跳了進去。

屋裏的人乍然見到一個水靈靈的小姑娘突然從窗子跳進來,不由得愣了愣神;這一愣,便任由她一路跑到了老人身前,推開了他脖子上的刀。

“爺爺,爺爺……”博古雙目緊閉着,招娣哭着喊他,可他似乎再也聽不到了,一點回應也沒有。

他死了,爺爺死了,他本該再活一陣子,好好地離去,卻被這群蠻子折磨致死!

招娣無法冷靜下來。

她抽出袖子裏的小鐮刀,轉身尖叫着沖蠻子們刺去。

蠻子們穿着鐵甲,她的小鐮刀只能用來割一割草藥,根本傷不了人。蠻子們新奇地看着這個發了瘋一樣的小姑娘拿着把小刀試圖穿透他們的鐵甲,覺得挺有意思,便将她團團圍在中間,看她像沒頭蒼蠅似地四處撞着,大聲地哄笑。

直到她紅着眼,将那把本該傷不了人的小刀紮進了為首那人的脖子。

博古的房子太老了,蠻子們不喜歡,他們選中了寨子裏最大的那間宅子,将裏面的人和附近宅子裏的人都趕走,鸠占鵲巢住了下來。

招娣被一桶冷水潑醒了。

她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冰冷的地上,雙手被緊緊地縛在身後。

耳邊傳來蠻子們憤怒的吼叫,招娣聽不懂他們的話。她眨了眨眼睛,看見身邊站滿了蠻子,而在她頭頂上方,則坐着一個渾身披滿金銀珠寶的老蠻子,連白色的胡須都編成了小辮子,用瑪瑙珠子串了起來。老蠻子的發型衣飾和其他蠻子一樣古裏古怪,但他身邊坐了一個女人,穿着和元至家女人相似的衣裙,妝容明豔,帶着幾分妖氣。

中原人怎麽跟蠻子混到一起了?

因着元至一家子,招娣乃至整個五靈寨都對中原人抱着極大的好感。中原人和他們一樣恨蠻子,可這個中原女人為什麽會和蠻子坐在一起,還那麽谄媚的樣子!

女人附在老蠻子耳邊說了句什麽,老蠻子便大吼了一嗓子,蠻子們便都安靜了下來。

然後女人斂衽起身,緩步向招娣走過來。她在招娣身前蹲下,音容神态都十分妩媚:“五靈寨的人都會說中原官話,你一定也聽得懂我的話,我有幾句話要問你,你若是乖乖回答,我便會叫他們放了你。”

然而回應她的卻是迎面一口唾沫。招娣吐完唾沫,尤不解恨,死死地盯着她怒吼:“你做夢!我一個字也不會告訴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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