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雲霞之劫（3）

上官鴻飛是在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中醒來的，他到鄰縣辦事諸事不順，待所有事務安排妥當已是深夜，甚是疲憊，便随意找了一家客棧住了下來，不想竟數次被噩夢驚醒，剛剛安穩睡下又被千辛萬苦尋到自己的家丁吵醒，那時，夜，依舊漆黑，正值四更天。

他快馬加鞭趕回山莊，看到焦灼憔悴的父母，傷痕累累的戀人，來不及心疼自責，來不及軟語安慰，迅速趕去衙門安排人手。

清平縣并非大縣，衙門所有衙役召集一齊也不到二十人，雖如此，也比孤軍奮戰好很多，天将破曉，他帶領一衆衙役匆匆趕往雲霞山歸塵寨。

那是一片煙霞似錦的楓林，林前高聳一方镂空雕花木牌坊，上書“歸塵寨”三個大字，龍飛鳳舞之中竟帶着幾分幽禪之意，楓林深處隐約可現古樸雅致的木制房屋，臨溪俏立的水榭閣樓，背景是連綿起伏的多彩山巒，俨然一個美似仙境，與世隔絕的深山雅居。

如此美好的景致卻一絲一毫不曾入他眼目，他的目光始終凝在捆綁于牌坊下高臺柱子前的粉裙少女身上，眼中是掩飾不住的痛和恨，握緊長劍的手指骨節分明，青筋暴起的拳頭數次抖動。

她的唇角殘留着鮮血淌過的痕跡，毫無血色的唇幾乎與蒼白的臉色融為一體，水粉色的衣襟上斑駁着深淺不一的血跡，一點一點，一片一片，比那漫山随風搖曳的紅楓更刺人眼目。

“哥……”她不想掉眼淚，不想讓哥哥擔心，可是越想控制越控制不住，這未到一日的時間裏，讓她在生死的邊緣苦苦掙紮了一次又一次，這一刻，所有的辛酸苦楚，恐懼絕望都化作了無盡的淚水，一串一串滾落，跌落衣襟，慢慢與血色融合。

“思思，哥一定會救你，不哭，乖！”上官鴻飛溫柔地安慰着妹妹，眼中是無盡的寵溺和心疼，目光自她蒼白的面龐慢慢挪到她的頸邊，那是一把泛着凜冽寒光的匕首，視線再向上轉，望定那個一臉妖冶淺笑的男子，眸中有怒火漸漸燒起，“怨天，你到底想怎樣？”

怨天手握匕首在上官思思雪白的頸間虛虛劃了劃，笑得真假難辨：“我只是相見心心公主和軒轅一揚。”

上官鴻飛的目光始終追随着怨天的刀尖，聲音是極力克制的冷靜：“他們不在莊中。”

怨天笑意更濃，望向林中深處，目光幽幽，帶着幾分神秘：“可是……他們該回來了。”

上官鴻飛咬牙切齒：“你簡直就是個瘋子。”

“哦？”怨天偏頭，魅惑的神情迷倒衆生，似乎當真細細想了想，點了點頭，“不錯，我确實是個瘋子。”轉開視線看了看一旁楚霄楠，別有深意地笑了笑：“否則……也不會讓自己看上的女人和別人洞房花燭了。”

上官鴻飛臉色大變，順着怨天的視線望向楚霄楠，可惜楚霄楠始終臉色淡淡，目光低垂着看着地面，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緒，找不到答案。緊張地将視線轉向妹妹，上官思思安靜與他對視，雖然眼中隐含淚水，卻清澈明亮，臉上沒有半點不堪和屈辱的神色。他明白了，妹妹沒有受辱，那她為什麽不直接說出來，難道……是為了那個楚霄楠，不顧女兒家的清白，守着一個秘密。

電光火石間，心思百轉，再将視線轉向楚霄楠，臉上不經意地流淌出一絲敬佩和欣賞的神色，這個豐神俊朗的少年很優秀，甚至……很不一般。

上官鴻飛臉上細微的變化沒有逃過怨天的眼睛，他的眸中忽地湧起滔滔怒意，低喝一聲：“楚霄楠，你敢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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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霄楠神色不變，似沉默了一下，回道：“男女之事總要兩廂情願才好。”

“兩廂情願？你以為我在幫你找紅顏知己？”怨天怒氣更盛，揮起一掌拍在楚霄楠的胸口，楚霄楠竟不躲不閃，硬生生吃了這一掌，臉色不變，連眼睫毛都沒有動一下，如果不是唇角蜿蜒淌下了一行鮮血，旁人都要以為怨天不是打了他一掌，而是給他的衣服拍了拍灰而已。

上官思思望向他，唇角動了動卻沒有說話，垂下眼眸，一行淚水蜿蜒滾落下來。

上官鴻飛暗暗吃驚，定定望向楚霄楠，眸中有濃到化不開的迷惑，目光轉向妹妹，卻驚奇地發現，妹妹望向楚霄楠的眼神中流淌出了萬千情愫，他忍不住輕輕一笑，妹妹真的長大了。

“殺了上官鴻飛，将功抵過。”怨天冰冷的聲音在瑟瑟秋風中響起，楚霄楠猛地擡頭看向他，眼中閃過一絲不解，卻也只是一瞬，眼神又變得平靜淡漠，握了握手中長劍，提步走向上官鴻飛。

“楚霄楠，我看得出你和怨天不是一路人，為何要助纣為虐呢？”上官鴻飛望定楚霄楠，他的周身上下散發着一種與衆不同的氣質，明明是行走江湖的俠情萬丈，卻又隐隐透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尊貴高潔，怎麽看都不像是與怨天同流合污之人，雖然人不可貌相，可是他的這種氣質卻是骨子裏透出來的，裝是裝不出來的。

楚霄楠眸中似有波紋蕩起，卻又頃刻恢複平靜，冷淡地望向上官鴻飛只說了三個字：“出手吧。”

一陣秋風拂過，吹得楓林沙沙作響，卷得落葉漫天飛舞，他們站在紛紛揚揚的落葉中看着對方，直到秋風漸止，楓林漸靜，落葉漸休，他們仍舊沒有動手。

“再不動手，我就殺了上官思思。”

怨天的聲音打破了幽禪般的寧靜，風起，劍出鞘，同時朝對方刺去，怨天唇角微揚，那是一絲冷淡中帶着得意的微笑。

風聲呼嘯，劍氣飛揚，一道道劍光劃破深秋蒼穹，一片片殘葉被劍氣卷入空中，又被劍氣扯得支離破碎，楓林，一片狼藉；楓樹，傷痕累累。

那一道道劍痕似乎不是傷在楓樹上，竟像似傷在了她的心上，她望着楓林中拔劍相向的兩抹身影，淚水不知不覺間洇濕了眼睫，這不是她想看到的，這只是怨天想看到的，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魔鬼。

一刻鐘、兩刻鐘……半柱香、一炷香……一個時辰……

她都可以看出來哥哥和楚霄楠在相互周旋，也可以說，他們本就是平手，根本誰都傷不了誰，可是怨天卻一副欣賞好戲的模樣，自始至終樂在其中，他真的是一個魔鬼。

“楚霄楠，于你而言，女人……一定比兄弟重要吧。”怨天閑閑地倚着身後柱子，握着匕首在上官思思的肩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說出的話沒什麽語氣，像似在與楚霄楠閑聊家常，聲音不大，已足夠楚霄楠聽到。

楚霄楠的招式有那麽一瞬的淩亂，之後迎接上官鴻飛的是更加強硬狠戾的劍招。

一切都毫無意義的，她是怨天緊握手中必勝的籌碼，眼中的淚水在風中散去，胸中有絕望的怒火在燃燒，大喊一聲：“怨天，你殺了我吧！”

上官鴻飛和楚霄楠的招式同時一滞，怨天眸色瞬冷，一刀狠狠刺下。

“啊——”上官思思痛得大叫一聲，險些暈厥過去。

“思思——”上官鴻飛和楚霄楠同時收招望向上官思思，電光火石間，怨天如一支離弦之箭猛地飛出，一掌擊向上官鴻飛。那一刻，上官鴻飛眼中只看到高臺上上官思思血紅一片的左肩，和肩上不斷湧出的鮮血，忽略了身旁的一切，身子不由自主地飛出了三丈開外，倒地的一瞬口中有鮮血噴了出來，那時，他才感覺到胸中的疼痛。

“哥——”凄楚的喊聲在這片深秋的楓林裏盤旋回蕩，上官思思淚如雨下，“哥……回家吧，我們都死了，爹娘怎麽辦？”

“哥……怎麽能……把你一個人……丢在這裏……”上官鴻飛撐起身子跌跌撞撞走了兩步，又噴出一口鮮血，倒在了地上。

“上官鴻飛，其實……我真的不需要殺你。”怨天唇角浮起一抹似邪魅又似無辜的淺笑，眸光淡淡瞥向一旁的楚霄楠，帶着一股狠戾陰冷的寒風，身形一閃，落在高臺上上官思思的身旁，“一個時辰後就是午時，見不到心心公主和軒轅一揚，再殺你們也不遲。”

楚霄楠的目光在上官鴻飛和上官思思之間徘徊了一圈，最終停在上官思思鮮血淋漓的左肩上，握緊長劍的手指愈發蒼白失色，眸中似有滔天的痛意翻騰湧動，漸漸地，無盡的痛意沉澱成了一種決絕的深邃，垂下眼眸，飛上高臺，安靜地守在怨天身旁。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