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遲暮幽蓮（1）

暮春時節，官道兩旁郁郁蔥蔥，草長莺飛，一派盎然景象。

淡淡的芳草清香彌漫在空氣中，淺嗅之下，心神清爽。

三個英俊挺拔的少年策馬徐行，和煦的春風中偶爾傳來幾聲清朗笑談。

遠處山巒起伏，如卧龍長眠人間，玉白錦衣少年極目遠方，眸色幽深似古潭，許久，唇邊溢出一絲輕嘆：“這次走私軍火大案雖然端了他們的老巢，卻還是有一部分漏網之魚逍遙法外。”

湖藍錦衣少年策馬跟上他：“一揚，做神捕這麽久了，有些事情，你怎麽還是看不透？”輕嘆一聲：“你想掃平天下所有不平事況且不能，想盡數消滅朝廷裏的貪官污吏更是不能。世間，正與邪，善與惡，都是相互對立，相互牽制，只有平衡，沒有徹底毀滅。”

玉白錦衣少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倒是鴻飛看得透徹，是我過于追究完美了，世間本沒有完美。”

行在最前方的雪青錦衣少年回頭噗嗤一笑，笑容比春光還要燦爛：“我說二位少俠，感慨夠了沒有，好不容易不用苦思案情了，你們就不能找點兒輕松的話題？別忘了，人生得意須盡歡吶！”

玉白錦衣少年俊眉微挑，唇角勾起一抹笑：“霄楠說的極是，鴻飛馬上就要當新郎官了，更應該高興才是。”

原來心心公主閉關不久，他們就接到京城密函，急忙趕往京城辦差，一轉眼，一個月過去了，終于完成了任務，可以回家了。

“救命……”

前方隐隐約約傳來女子的呼救聲，循聲望去，只見遠處的破廟裏跌跌撞撞跑出一個女子，随後追出三個持刀黑衣蒙面人，那女子沒跑出多遠就栽倒在地上，像似沒有了力氣，黑衣人淩厲的刀鋒在陽光中閃過耀眼的冷光，毫不猶豫劈向昏倒在地的柔弱女子。

“豈有此理，一群大男人欺負一個弱女子。”

楚霄楠眸中一凜，飛身急速掠了過去，速度快得恰似一道淡紫色煙霞飛過，下一瞬，黑衣人手中的長刀哐當一聲跌落在地。

軒轅一揚和上官鴻飛衣袂翩翩，随後閑閑落在黑衣人面前。

三個黑衣人似乎怔了一下，相互交換了一個眼色，身形極快地向後掠去，幾個起落消失在遠方。

“想在我們眼前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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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霄楠提劍欲追，卻被軒轅一揚伸手攔住：“不用追了，追到了，也不過是幾具屍體罷了。”

楚霄楠愣了一下，眸中一亮：“他們竟然是……”

軒轅一揚默默點了點頭，視線慢慢移到昏倒在地的女子身上。

女子身着一襲素色長裙，面料看似極其普通，二十歲左右的模樣，發絲淩亂，面色憔悴蒼白，卻難掩那股與生俱來的嬌美豔麗。

上官鴻飛半蹲下身子試了一下她的脈搏：“她不會武功，脈象虛弱無力，看樣子很久沒吃東西了。”目光在她身上淡淡掠過：“身上有幾處刀傷，都不嚴重，想必是被那幾個黑衣人傷的。”

楚霄楠摸了摸鼻子：“這樣一個嬌弱的女孩子，黑衣人殺她做什麽？”

軒轅一揚拿了些吃的和水遞給了上官鴻飛：“那要看她醒來怎麽說了。”

素裙女子幹裂的嘴唇剛一碰到水，便下意識地抱緊水壺咕咚咕咚喝了起來，喝了差不多大半壺，眼睛慢慢睜開，暗淡目光在看到上官鴻飛手中饅頭的時候瞬間變得光彩奪目，那是生命的色彩，當即搶了下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好幾次差點兒噎着，又急忙喝下幾口水，将饅頭順了下去。

這副摸樣，讓人看得心疼，上官鴻飛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慢點兒吃，沒人跟你搶。”

一個饅頭全部吃了下去，她似乎才想起身旁的三個人，可能是自己也察覺到自己的吃相不好看，臉頰微微一紅，不過片刻，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三位少俠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沒齒難忘。”

眼看她一頭就要磕到地上，楚霄楠急忙扶住：“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這一拜，我們的福氣都沒了。”

她憔悴的面頰浮起一抹笑，的确嬌豔動人。

軒轅一揚閑閑環顧了一下四周，淡淡問：“你一個姑娘家怎會在這樣荒涼的地方被人劫殺？”

她擡起頭，正對上軒轅一揚的眼神，幽深而冷淡，看不懂裏面的情緒，像似被吓到，眼淚又撲簌簌掉下來，抱緊瑟瑟發抖的身子不住搖頭：“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想找我爹，我……”

楚霄楠扶額笑瞥了一眼軒轅一揚：“想不到英俊絕倫迷倒萬千少女的軒轅少俠，如今不但不能讓少女神魂颠倒，反倒吓得少女驚慌落淚，這回心心可以放心了。”

軒轅一揚冷哼了一聲：“你來問？”

楚霄楠蹲下身子輕聲問：“你叫什麽名字？”

她垂下眼眸，伸手擦去眼角的淚滴，怯生生回了兩個字：“露瑤。”

楚霄楠又問：“路遙知馬力嗎？”

露瑤淺淺一笑，頰邊兩個清淺酒窩若隐若現，煞是可愛：“是甘露的露，瓊瑤的瑤。”

楚霄楠得意笑了笑，擡頭瞥了一眼軒轅一揚：“看，我能把人家問笑，你只能把人家問哭。”

軒轅一揚唇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沒說什麽。

上官鴻飛挑了挑眉：“她是笑了，如果，思思知道了，你就該哭了。”

楚霄楠神情一滞，不動聲色起身環顧了一下四周：“我怎麽突然間忘了應該問什麽了？那個，鴻飛，你問一下。”

軒轅一揚一臉鄙視地看他，他似是不覺，若無其事地吹起了口哨。

上官鴻飛沒空搭理他，低頭問：“露瑤，你還沒有回答我們，那幾個黑衣人為什麽要傷你呢？”

許是上官鴻飛笑容和煦，露瑤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只想找我爹，可是沒有找到。我的銀兩花光了，沒有東西吃，也沒有地方可以住。昨晚實在走不動了，就在廟裏的神像後面睡着了，醒來聽到有人說什麽走私、銀子、落網、殺人滅口。我一聽到殺人，一害怕就叫出聲來，他們發現了我，就要殺我，後來，就遇到了你們。”

軒轅一揚淡淡問：“你和你爹走散了嗎？”

“他……他不要我和娘了，他，他抛棄了我們……”剛剛平靜下來的露瑤情緒突變，忽然失聲痛哭起來：“我娘死了，我沒有親人了，我找了很多年都找不到他，不管怎樣，我一定要找到他，我要問他為什麽抛棄我們，為什麽抛棄我們……”

她掙紮着站起身子，還沒走出兩步，便軟軟倒了下去，暈過去了。

“露瑤，露瑤……”

上官鴻飛奔上前喚了幾聲，又試了一下她的脈搏，确定是昏了過去，擡頭看了二人一眼：“怎麽辦？”

軒轅一揚聳了聳肩：“只能帶回去再說了。”

“帶回去？”楚霄楠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神色間還帶着某時某刻被人虐待的心有餘悸：“思思的脾氣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上次我和一個姑娘多說了兩句話，她差點兒沒吃了我，若把這個露瑤帶回去，她非殺了我不可。”

上官鴻飛也清了清嗓子：“霄楠說的在理，确實多有不便。夢喬若看到我帶個女孩子回去，那是堅決不會理我了。何況我們馬上就要成親了，你不要害我好不好？”

軒轅一揚劍眉一挑：“不然怎麽辦？”

上官鴻飛打量了一眼軒轅一揚：“別怪兄弟我沒提醒你，你的麻煩才是最大的。”

軒轅一揚不解：“怎麽？”

上官鴻飛嘆氣：“思思生氣，霄楠頂多受些皮肉之苦；夢喬生氣，頂多兩天不理我；心心生氣就不一樣了，她可是會随時離家出走的，這招你又不是沒領教過，滋味如何只有你老人家自己最清楚了。”

軒轅一揚垂眸想想，也多少有些心有餘悸，頭疼地揉了揉額角。

楚霄楠忍不住笑了幾聲：“行了，別都裝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怎樣都是要帶她走的，回了山莊再做安排吧。”

軒轅一揚和上官鴻飛相視一眼，點了點頭：“有道理。”轉身朝自己的坐騎走去。

楚霄楠蹙眉攔住他們：“你們……什麽意思？”

軒轅一揚拍了拍他的肩膀：“人是你救的，也是你要帶回去的，你看着安排吧。”眼看他要瞪眼睛，急忙溫和笑了笑，解釋：“你知道的，我的絕霧比較認生。”再不等他的反應，飛身上馬策馬而去。

上官鴻飛也拍了拍他的肩膀：“霄楠，你知道該怎樣做的，我是你未來的大舅哥，你表現的時候到了。”身形一閃，飛身上馬随軒轅一揚而去。

楚霄楠伸出手指顫抖地指了他們半天，牙齒差點兒咬碎：“你們太過分了，合起夥兒來給我下套，你們怎麽當兄弟的！”

眼看他們二人越走越遠，根本沒有回頭搭理他的意思，他也只能嘆氣，回頭看了一眼仍舊昏迷在地的露瑤，無奈搖了搖頭。

上官鴻飛輕嘆一聲：“看來那幾個黑衣人就是漏網之魚的死士了，怪不得你不讓霄楠去追，抓到了也是服毒自盡。”

軒轅一揚點頭，眸光深邃：“看來他們的力量依舊強大，竟然還有死士在活動。”

上官鴻飛想了想：“那個露瑤……”

軒轅一揚看他一眼，二人相視一笑。

“都說世間正邪不兩立，可是兩者之中，哪一方曾真正倒下過呢？世間，是不是本該如此呢？”

一路草木蒼翠，藍天碧水，軒轅一揚的最後一聲輕嘆，随着快馬的飛奔遠去，逐漸消散在茫茫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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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山莊。

桃花灼灼的庭院裏，三兄弟悠閑地坐在石桌旁淺啜清茶，見上官思思和許夢喬自廳中踱步出來，上官鴻飛輕聲問：“露瑤怎樣了？”

許夢喬斟滿兩杯清茶，語氣淡淡的：“身子弱了點兒，幾處皮外傷也沒什麽大礙，休息幾日就好了。”

上官思思接過許夢喬手中的茶杯，淺淺喝了一口，目光在三人面上淡淡掠過，一臉似笑非笑：“三位少俠真是勞苦功高，剛剛辦完了大案，回頭就來了個三英雄救美人，了不起！了不起！”

三人送到唇邊的茶杯同時頓了一下，若無其事地淺啜一口，方道：“哪裏哪裏。”

“哦？”上官思思的目光在缤紛桃林間徜徉了一圈，斜倚着石桌狀似不經意地問：“兩人共乘一匹馬多少有些擠是不是？”

“嗯。”楚霄楠下意識點頭，心下一驚，不動聲色看了一眼軒轅一揚：“是不是，一揚？”

軒轅一揚泰然自若接受着衆人各種意味的目光，遙遙望向桃林深處，幽幽嘆了口氣。

上官思思猛地想到什麽，一掌拍在楚霄楠肩上：“一揚的坐騎是靈獸，除了他和心心誰都騎不了，你敢蒙我，說，是誰？”

楚霄楠暗暗叫苦不疊，承認了就死定了，眼睛不住地看着上官鴻飛：兄弟，救救我吧！

上官鴻飛一邊喝茶一邊用眼神回給他：兄弟，你就承認了吧，敢做就要敢當嘛！

眼見這兩個人擠眉弄眼了半天，許夢喬纖纖玉指輕輕搭在上官鴻飛的手臂上，聲音輕柔，卻透着一股隐忍的不悅：“鴻飛，難不成是你？”

上官鴻飛心下一急，想都未想便出口：“不是我，是霄楠。”然後一臉歉意地看了看楚霄楠。

一瞬間，似乎空氣都凝滞了，簡直萬籁俱寂。

楚霄楠保持着茶杯貼在唇邊的姿勢，一點一點擡起眼眸看向站在身旁的上官思思，烏雲壓頂也不過如此，一股殺氣彌漫開來，然後就看到她粉拳緊握，大喝一聲：“楚肖楠——我殺了你——”

“啊——”楚霄楠飛身逃進桃林，邊跑邊求饒：“思思，是他們逼我的，你就饒了我這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思思……”

石桌旁的三人哈哈大笑起來，簡直就是明目張膽的幸災樂禍。

春風送來幾絲雨滴，烏雲漸起，慢慢鋪滿半面天空。

落英紛飛的桃林間，兩抹身影依舊在上下翩飛，呼喊求救聲依舊不時傳入耳中。

軒轅一揚靜靜望着他們，唇角的笑意漸漸變得有些朦胧，目光投向遠處天空，三天，還有三天，她就要出關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