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引蛇出洞（2）

王府本有戲樓，可是公主不願在戲樓裏看戲，雷騰只能命人在戲樓外搭了一個戲臺，把桌椅、吃的、用的等等搬到外面，供“芊凝公主”消遣看戲。

午膳過後，一切方安排妥當。

公主安安靜靜坐在戲臺前淺啜清茶等待好戲開場。

第一場戲《織錦記》——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音樂剛響，心心公主低垂着眼眸微微蹙了蹙眉：“換。”

雷騰忙吩咐換下一場戲。

第二場戲《同窗記》——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心心公主端起茶盞掀開蓋子輕輕撥了撥表面的茶葉，冷淡的一個字：“換。”

雷騰只得吩咐繼續換下一場戲。

第三場戲《浣紗記》——範蠡和西施的故事，心心公主一口茶水将将咽下，險些嗆到，随手将茶盞放到桌上，發出一陣杯盞摩擦的聲音，顯然心情已經相當不好，擡眸瞥了一眼雷騰，似笑非笑地問：“沒有別的戲嗎？”

雷騰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搔了搔頭，怯生生地回道：“表姐，這些都是我特意為你安排的戲碼，你一個都不喜歡嗎？”

“特意？”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冷淡笑意，纖長手掌攤在他身前：“曲目拿給我。”

雷騰小心翼翼地把曲目遞給她，她拿過曲目一看差點兒吐血，《織錦記》、《同窗記》、《浣紗記》、《琴心記》、《焚香記》、《西廂記》、《牡丹亭》、《拜月亭記》……《草廬記》，除了最後一個，其他的全都是纏綿悱恻凄婉動人的愛情故事。

她竭力控制住發抖的手指，一點一點擡眼看他：“表弟果真煞費苦心。”

雷騰看着她的眼神，怎麽都覺得這句話別有深意，聽得出她語氣不善，也不敢輕易搭話，低垂着眼眸默默不語。

她深吸了口氣，曲目遞還給他，簡單明了地說了三個字：“《草廬記》。”

雷騰驚呼：“《草廬記》！”

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怎麽？”笑意變得有些冷：“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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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騰急忙搖頭：“沒，沒問題，《草廬記》很好，真的很好。”

她笑得輕柔無害：“那開始吧。”

雷騰暗暗咬牙，吩咐下去，唱最後一出——《草廬記》。

随行的衆人實在無法理解公主殿下為何跳過纏綿悱恻的愛情故事，非要看什麽劉備三顧草廬，軒轅一揚卻十分清楚，她不是不想看，而是不敢看。

雷騰若是早早預料到此後幾日裏的境遇，他恐怕寧願當時安排的全部都是愛情戲碼，也絕對不會安排《草廬記》，他都要恨死劉備三顧草廬了。

因為，往後的三日裏，公主殿下整整看了三日的《草廬記》，看到最後，三大神捕一聽到要看戲，就吃不下飯睡不着覺，雷騰晚上回到書房把《三國志》都燒了，一旁的宮女侍衛更是連日心情抑郁，就連唱戲的戲子都唱到了反胃。

第四日午後，軒轅一揚徹底沒精神了，半死不活地倚着身後的梧桐樹，嘆氣都懶得嘆了。一開始，他還覺得那是戲曲，後來就覺得是噪音，再後來，他就徹底沒有感覺了，因為，已經麻木了。

魔音貫耳也不過如此，黃天淩和夏雲清明顯已經瀕臨崩潰邊緣，面色蠟黃，神情萎靡，哪有一絲英明捕頭的模樣了。黃天淩拿出了頭懸梁錐刺股的心态又堅持了半個時辰，終于再也忍不下去了，猛地蹦起老高，把一旁的夏雲清吓了一跳。

黃天淩拾起一個石子，啪地抛向坐在臺下不住打瞌睡的雷騰，雷騰一驚，急忙回頭，便見黃天淩和夏雲清拼命向他招手，他偷偷看了看一旁的表姐，見她斜倚着桌子，手腕柱頭，像似正在垂眸聽戲，便悄悄地站起身子，閃身落在黃夏二人身前。

黃天淩一副看見救星的模樣苦苦哀求：“雷騰公子，我求你了，你能不能跟那位公主說說，我們換場戲聽行不行？再這樣下去，我都要走火入魔了，我實在受不了了。”

雷騰也是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不住嘆氣：“我不是沒想過，我不敢呀。你們不知道，表姐生氣了後果很嚴重的。那日就因為我選錯了戲，表姐大半天都沒理我。我看這會兒表姐聽得挺投入的，若是打擾了她，後果不堪設想啊。”

黃天淩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那怎麽辦啊，我都要不想活了。”

夏雲清弱弱地提建議：“要不……”偷偷瞄了一眼不遠處的軒轅一揚：“讓一揚去試試？”

軒轅一揚挑眉看他們：“你們确定？”唇角勾起高深莫測的笑：“那樣後果會更加不堪設想。”

雷騰掃視了一眼四周，每個人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咬了咬牙，跺了跺腳，殺身成仁了：“我去試試。”

轉身走向心心公主，還沒走到她身邊，心頭就升起了怯意，回頭看了看三人，軒轅一揚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看他，黃天淩和夏雲清則朝他狠狠抱了抱拳，以示鼓勵。

雷騰吸了口氣，俯下身子輕聲喚：“表姐……表姐……”

喚了幾聲，見她無反應，不禁納悶兒，微微偏頭看向正面，險些一口氣沒上來氣死過去。她哪裏在垂眸聽戲，明明就是在睡覺嘛，把他們都折磨成這樣了，她竟然在安心睡覺，簡直沒有天理啊。

其實，她也并非是在睡覺，而是在入定。一開始，她是有些不習慣，不過，沒過多久，她就适應了在嘈雜的環境中入定修行，反正有軒轅一揚守護，她根本就不擔心有人會來偷襲。

可是，卻害苦了她身邊這些人。

雷騰又氣又憐，看着她安靜的睡顏，真有些不忍心叫醒她，狠了狠心，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她睜開霧氣飄渺的秋水雙眸看他，他輕柔地提意見：“表姐，你看我們是不是可以換場戲聽，或者，我們不聽戲了，找點兒其他好玩兒的事做。”

她朦胧的眸光慢慢變得清明，站起身子掃視了一眼四周，怎麽都是一副要上刑場的樣子，忍啊忍啊到底沒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之後竟越笑越厲害，笑得站不住了，索性扶住桌子慢慢坐到椅子上繼續笑。

被公主折磨得半死不活，如今公主還笑得出來，他們本該心生怨氣，可是公主笑靥如花的面龐實在太過純真美好，他們看着看着也忍不住跟着笑出聲來，一時間，氣氛十分良好。

心心公主略略止住笑，站起身子輕嘆了聲氣：“好了，難為他們唱了三天的《草廬記》，多給他們打賞些銀兩，讓他們回去好好休息吧。”

衆人頓時一臉喜色，就差歡呼了。

雷騰高興得大跳起來：“真的！我就說嘛，表姐是這個世上最好的女孩子。”

心心公主蹙眉不解：“你什麽時候說過？”

雷騰眼珠轉了轉：“那就是我做夢的時候說過。”

心心公主屈指輕敲了一下他的額頭，嗔笑：“就知道戲弄表姐。”

雷騰伸手摸了摸額頭被她手指觸過的地方，慢慢低下頭，臉頰又忍不住紅了。

倚靠在梧桐樹前的軒轅一揚，袖中五指一點一點扣緊，目光定住心心公主含嗔帶笑的明豔面龐，一副要吃了她的樣子。

坐得久了，身子有些不舒服，心心公主悠閑地踱了幾步，欣賞了一下四周的風景，目光觸到軒轅一揚的時候，發現他望着她的眼神極為陰冷，心中不解又哪裏得罪了他，整日都擺一副臭臉色給她看，故意神清氣爽地瞪他一眼，極快地轉開視線望向別處，再不看他的臉色。

腳下還未挪出幾步，忽覺四周一陣寒意襲來，心中一凜，擡頭望了一眼軒轅一揚，卻見他眸色幽深淩厲，警惕地掃了眼四周，握緊長劍，閃身落在她身邊。

黃天淩和夏雲清對視一眼，慢慢拔出長劍。

一陣寒風陡然襲來，四周草木沙沙作響，牆垣外，十幾個黑衣人夾着凜冽劍光沖殺進來，宮女們嘶聲尖叫，亂作一團。

黃天淩和夏雲清帶領着府中侍衛高手迎面攔截下來。

牆垣外，另外一批黑衣人緊接着殺了進來，雷騰拔出長劍就欲沖上去，卻被心心公主死死拉住：“雷騰，你不能去。”

雷騰看她：“表姐，我沒事。”

心心公主蹙眉：“不行，你留下保護我。”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軒轅一揚：“讓他去。”

軒轅一揚低呼：“我去！”

心心公主扭頭不看他，聲音冷冷的：“對，就你去。”

軒轅一揚的目光在她握緊雷騰胳膊的雙手上頓了頓，眸中怒火漸漸燃起：“好，我去。”

他将将閃身離去，後方屋頂陡然飛下兩個黑衣人，雷騰驚急之下只攔下一個黑衣人，另外一個黑衣人揮劍直刺心心公主，心心公主下意識飄然轉身，躲開了致命一劍，他一劍刺空，回手一掌拍向她右肩。

黑衣人雖然出手極快，以她的身手躲開卻也輕而易舉，方才躲開一劍是習武之人的本能反應，解釋為情急之下的自保也勉強說得過去，可是若是接着躲開這麽迅猛的掌勢，她假公主的身份就勢必被揭穿了，咬緊牙關，拼了，而後，不能催動內力抵抗的結果就是，整個人飛了出去。

遠處的軒轅一揚驚得心魂俱顫，什麽君臣有別，男女有別，那些鬼話瞬間抛到九霄雲外了，身形一閃，在她落地之前輕輕把她攬進懷裏。

夏雲清急忙飛身上前攔下打傷心心公主的黑衣人，戰鬥愈發激烈起來。

軒轅一揚把心心公主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焦灼地問：“怎麽樣？”

她擡頭看他一眼，氣得臉色都白了，雖然他是被她氣走的，可是在他的守護下她還能受傷，她就是覺得委屈，用力一把推開他：“不用你來管我……”話音剛來，俯身嘔出一口血，不住咳嗽起來。

他知道這點兒傷對于如今的她而言根本不算什麽，卻還是心疼自責得不得了，愈發後悔方才不該同她置氣，急忙倒了杯茶水遞給她，輕輕拍撫下她的咳嗽，語氣輕柔得如清風細雨：“好了，你別生氣嘛，那些黑衣人他們幾個對付得了，我哪裏都不去了，就在這裏守着你。”

她喝了口茶，擡頭看他：“不行，快去幫雷騰。”

他瞬間妒火中燒，一把奪下她手裏的茶杯，啪地放到桌上，杯裏的茶水灑出一片：“你就知道關心他，你……”

她愣了一下，猛地反應過來，到底是被他氣笑：“什麽呀，雷騰舊疾并未痊愈，若是打鬥太過激烈，舊疾複發，就不好醫治了。”

他也愣了一下，然後不動聲色給桌上的茶杯蓄滿茶水，小心翼翼送回她的手裏：“我去去就回。”

眼前白影一晃，人已掠了出去，只見他玉白身影在那群黑衣人中晃了一圈，黑衣人便如數倒下，再也動彈不得，而玉白身影已不動聲色掠回她身邊。

她看到他的武功達到如斯境界，确定他已經把她傳給他的萬年道行融會貫通，心頭欣慰非常，唇角不知不覺浮起嫣然明媚的笑，連肩上的疼痛都忘記了。

軒轅一揚垂眸看她，忍不住一陣目眩，輕聲問：“你傻了？受傷了還笑得出來？”

她擡頭嗔他一眼，眼睛裏卻含着笑，他還想再說什麽，宮女們已經上前扶起心心公主朝廂房而去了。

他看着那群宮女着實氣不打一處來，瞪了一會兒，回頭想想，自己是不是太小心眼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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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對“芊凝公主”的傷情，太醫的診斷結果為：公主殿下托聖上鴻福，五髒雖有受損，卻并無大礙。奈何公主殿下身子嬌弱，需在藥物的治療下卧榻休養數日，方可痊愈。

軒轅一揚恨這位太醫恨得咬牙切齒，因為，自那天起，整整五天，他未能看到心心公主一眼，公主殿下一直在廂房裏“卧榻休養”。

五天裏，每天看着雷騰興高采烈地跑去陪伴心心公主，他卻只能裝作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守在外面，無法言說的煎熬差一點兒把他折磨得咬舌自盡了。

第六天黃昏，落霞在天邊織出斑斓彩雲，渲染了整個世界。

心心公主在宮女雪兒的攙扶下走出房間，一襲素雅的曳地望仙裙，一條發帶束起身後潑墨青絲三千，簡單系了一個蝴蝶結，兩縷發絲随意垂在胸前，清麗面容略顯憔悴，愈發顯出女子的柔弱之美，靜雅絕俗。

軒轅一揚癡癡望着她，控制不住地向前走了兩步，又生生止在夕陽絢爛的餘晖裏，身後扯出一道颀長的影子。

想她，想她想得都要瘋了，好想看到她，好想抱她，好想告訴她，他可以不在意曾經發生的一切，他只要她，從此以後，再也不離開他。

她看到他那樣癡眷的目光，心頭猛然一痛，纖長手指一絲一絲扣緊衣袖，強行逼回眼中的酸澀，強行壓下想撲進他懷裏的沖動。想他，想他的眼神，想他的懷抱，想他的一切一切，想得都要瘋了。

她以為，那段被封印在心底的刻骨銘心的愛，會随着時間的流逝慢慢淡去，卻不想，不但沒有淡去，反倒在漫長歲月的沉澱中變得愈發濃烈，愈發癡狂。

她知道，她不該這樣，可是意識和靈魂卻在瘋狂叫嚣，她需要他，她愛他，生命裏如果沒有他，她就同死人無異了。

輕風乍起，拂亂了她額前發絲，卻讓她的思緒漸漸清明，擡手按住額角的一縷亂發，借勢避開軒轅一揚熱烈的目光，緩緩步下臺階。

雷騰迎面而來，語氣裏滿是關切：“表姐，你的身子還未完全恢複，這會兒風大，若是着涼了怎麽辦？”

她唇角浮出笑意：“只是想出來透透氣，再悶下去，真受不了了。”

雷騰笑了笑：“那我陪表姐去後花園走走。”

一路繞過亭臺樓閣，穿過曲折回廊，路過小橋流水，出現了一方水光潋滟的池塘，倒映着夕陽的燦爛餘晖。看樣子應該是蓮塘，可惜這裏不是桃源山莊，這個時候不是蓮花開放的季節，蓮塘裏只有幾根水草，偶爾幾條小魚悠閑游過，嬉戲着游向遠方。

她默默伫立在塘邊，一時間再邁不出半步，眼中的無限霞光慢慢凝成暗色波浪，隐隐跳動。

身後不遠處的軒轅一揚靜靜看着她的背影，又望了望前方的蓮塘，垂下眼眸，若有似無地嘆了聲氣。

雷騰見她面色不是很好，急忙問：“表姐，是不是累了，我們去前邊的涼亭裏歇歇吧。”

她點了點頭：“好。”

繁複裙裾拂過斑駁臺階，她立在石桌前怔怔看着桌上的古琴，纖長手指輕輕觸上琴弦，低低問：“前幾日未見這裏有琴？”

雷騰笑吟吟地道：“我得知表姐喜歡撫琴，便命人準備了架上好的古琴放到這裏，想着哪日表姐得空撫一曲天籁之音給我們聽聽。”

她随意撥了撥琴弦，珠落玉盤般的輕靈之音，垂眸笑笑：“表弟費心了，我真的許久不曾撫琴了。”擡眸，正觸上軒轅一揚的癡眷目光，她唇角的笑意漸漸加深，一揚，恐怕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你撫琴了。

軒轅一揚愣了愣，眸光愈發變得癡迷。

空靈清越的琴聲在美輪美奂的落霞光輝中響起，輕靈得恍若能夠滌蕩世間的一切污濁，那樣幹淨，幹淨得一塵不染，那樣純粹，純粹得冰清玉潔。這是獨屬于她和他的《空谷幽蓮》。

她望着天際漸漸淡去的彩霞，那慢慢襲來的昏暗竟像似她未來的命運，光華散盡，是無休無止的暗夜，凄涼。

韻由心生，本該愈加清幽明淨空無一物的琴聲，漸漸地，開始彌漫了一絲憂傷，一種想愛卻不敢愛，想恨卻恨不了，想怨又怨不得的情緒，自琴弦中一絲一絲流出，一點一點染透昏黃的暮色。

默默立在不遠處的他眉頭慢慢蹙緊，聽過無數遍的獨屬于他們彼此的琴曲，她撫琴的每一個動作都深深刻在他的意識腦海裏，每一縷琴韻都生根發芽在他的血液靈魂裏，可是，如今琴弦裏淌出的情緒，幽怨哀傷得痛斷肝腸，像泣血的利刃一刀一刀刺進心口，帶出森然的血流如注的傷口，他卻連掙紮都掙紮不得。

為什麽，要讓愛變得那麽辛苦，最後，變成了刺傷彼此的利刃，他的眼中有難忍的疼痛流出，再也承受不住似的低吼一聲：“不要再彈了！”

铮的一聲，琴弦斷開，她的纖纖素手怔在半空，鮮血自劃破的手指一滴一滴滴在琴面上，慢慢凝成一個血色桃花綻開的姿态，美得觸目驚心。

雷騰急撲上前取出手帕包住她受傷的手指，連連自責：“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讓表姐撫琴，否則也不會受傷了。”

雖然軒轅一揚的低喝驚到了心心公主讓他很不悅，可是畢竟軒轅一揚如他父兄，他們兄弟感情也一直很好，他也只能作罷。

心心公主卻像似什麽都沒聽到，怔怔擡頭望着軒轅一揚，他的眼中是滔天的怨恨，像天邊席卷而來的疾風驟雨沖進她的心口。她自作聰明地想讓他恨她，卻發現她根本無法面對他對她的恨，無論怎樣努力，她都無法承受。眼中浮出朦胧霧氣，怎麽努力都逼不回去的霧氣，啪的一聲，一滴晶瑩水珠打在琴面，碎成萬點水花。

雷騰一怔，猛地擡頭，卻見心心公主和軒轅一揚靜靜對望，神色複雜得如天際瞬間百态的暮雲，卻又缱绻得似落霞戀眷黃昏，心中像猛然打開一扇天窗，那些一直看不清看不懂的東西清晰地羅列在眼前，他們竟然……慢慢松開她受傷的手指，垂下眼眸立在一旁，那個時時朝氣蓬勃的雷騰霎時沉寂得如昏黃暮色。

軒轅一揚望着心心公主閃着盈盈淚光的秋水雙眸，眼中的怨憤情緒一絲一絲褪去，随之而來的是波濤洶湧的疼惜愛憐，他不是已經決定不在意曾經發生的一切了嗎？如今，又在做什麽？為什麽要惹她傷心難過呢？

衆人早就覺得“芊凝公主”與軒轅一揚之間關系微妙，如今見到這般光景，人人都安靜得像沒有呼吸一樣，在這樣一個人人自危的地方，想要好好活着，知道得越少對自己越安全，很多東西，還是不要去探究的好。

絢爛霞光完全消失在天際盡頭，安靜的空氣裏連絲微風都無，心心公主握了握被雷騰包紮好的手指，起身轉向身後一池波瀾不驚的春水，幽幽嘆了一句：“今夜好生安靜，靜得好生可怕。”

軒轅一揚望着琴面上觸目驚心的鮮紅血滴，眸中銳利的光芒一閃而逝，視線慢慢轉向立在涼亭裏的心心公主，凝注她纖細出塵的背影，再也不忍偏離一絲一毫。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