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咫尺天涯（2）

夜空被暴雨洗得湛藍，月上中天，灑下如銀冷光，她呆呆地倚在樹下瞪大了雙眼望着夜空，雨水打濕的頭發淩亂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髒得不成樣子的衣裙濕噠噠地滴着水，血肉模糊的手掌跌在樹下積水裏，傷口被積水泡得發白，翻出猙獰可怖的白肉，若不是她偶爾眨一下眼睛，這個模樣真和死人無異了。

密林裏隐隐約約傳來兩人強抑興奮的說話聲。

“真沒想到四大神捕之首的軒轅一揚，竟能如此簡單地死在了我們手裏，雖然我們立了大功，卻總覺得有些可惜。”

“有什麽可惜的，各為其主罷了，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若不是他為情所困，我們哪會這麽容易得手。”

“也是，什麽毒藥都試過了，只有這七情六欲散能對付他。”

“嗯，叱咤江湖多年的英雄人物這會兒應該化成灰了吧。”

一條白練帶着熊熊殺氣穿林而去，卷起兩人猛地抛向一旁巨石，兩人哐當一聲砸在巨石上，又哐當一聲掉在地面上，口中不住湧出鮮血。

白練再次卷出，扼住兩人脖子拖出數丈遠，他們連掙紮都無力氣，更不要說反抗了。

身旁似有狂風刮過，她帶着凜冽怒氣驀然出現在他們眼前，手腕收緊白練，聲音冷得像要殺人：“你們把一揚怎麽了？”

兩人一身黑衣，手指緊緊攥着纏住脖子的白練，臉色憋得發青，眼中泛出驚懼神色。

她手指一動，白練松了幾分：“說！否則我立刻殺了你們！”

他們急忙回答：“他在瓊宇樓酗酒，我們在酒裏放了七情六欲散，他在極度痛苦之下吐血倒下，他太厲害了，我們不敢靠近，就燒了瓊宇樓。”

“混蛋！”白練卷起兩人猛抛出去，白影一閃，消失在林中。

七情六欲散，一種無色無味的劇毒，吃下以後，會将人當時承受的痛苦或者快樂不斷放大，直至無法承受，暴血而亡。

富麗堂皇的瓊宇樓被熊熊烈火包圍，火勢以猙獰的姿态一路蔓延到最高層，映紅了半邊夜空。

火勢太大，根本無法靠近，慢慢地，救火的人都放棄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昔日輝煌鼎盛的瓊宇樓被大火吞噬，逐漸走上化為灰燼的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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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沖到衆人眼前挨個晃着他們的身子嘶聲問：“一揚呢？你們見到一揚了嗎？”

先不說他們認不認識軒轅一揚，在這種情勢下，縱然認識，此時也記不清是否見過了。

她看着衆人茫然的神色，滅頂的絕望鋪天蓋地襲來，轉開視線望向那被烈火淹沒的瓊宇樓，不管不顧地沖了過去：“一揚……一揚……”

幾個好心人用力拉住她，苦苦勸說：“姑娘，來不及了，瓊宇樓要倒了，不要去了。”

她發瘋似的掙開他們，拼命沖向火海：“就是死，我也要和一揚死在一起，我們要死在一起。”

月色下，熊熊燃燒的瓊宇樓像地獄裏的火爐，張牙舞爪的火舌妖龍一樣咆哮着四處亂竄，她像一只白色的雨蝶以飛蛾撲火的慘烈姿态沖進火海，極快地，消失在烈火炎炎的最深處。

在場衆人無不動容，一些心軟的婦人更是落下淚來，嗟嘆之聲此起彼伏。

瓊宇樓裏的火勢比外面還要迅猛，到處都被火舌舔舐，空氣裏彌漫着令人窒息的煙氣。

好在她周身上下都是濕的，不至被四周的火苗點燃，她用濕透的衣袖捂住口鼻，眼睛卻被嗆人的煙氣熏得淚流不止，她也顧不得那麽多，拼命地睜大眼睛一個角落一個角落去尋覓。

樓頂的木板一塊一塊掉下來，她也沒有什麽心思去躲避，身上被砸得遍體鱗傷，她也不在意。

一個房間一個房間找過去，一樓大廳沒有，二樓二十個雅閣沒有，如果找不到，是不是就證明他已經逃出生天了，是不是就證明他現在安全了，可是，她還是要繼續找下去，直到，直到确定每一個角落都沒有他。

為了解陰陽合歡散之毒，他們兩個人都消耗了七八成的功力，否則他也不會那麽容易就被兩個卑鄙小人算計了。

虛弱如她，此時更加有些受不住，四周都是熱氣煙氣，她的意識越來越模糊，腳步踏上最後一個樓層，廊柱咔嚓一聲斷裂砸了下來，她拼盡全部力氣閃身躲避，卻被一旁燃燒正旺的木板絆倒，撲通一聲趴在地板上，燃燒的廊柱倒下，恰恰砸在她的手背上，她悶哼一聲，意識一片模糊，臉上的汗水涔涔淌下，也不知因為熱，因為累，還是因為疼。

她暈了好一會兒，鼻端隐隐嗅到一股皮肉焦灼的氣息，側頭看去，便見砸在手背位置的廊柱燃燒得愈發旺盛了，她像似痛得麻木了，臉上也沒有幾絲表情，卻在望到前方那一排未查看的雅閣時，眼中閃過盈盈的光，她還沒有找到他，她不可以死在這裏。

吃力地爬了起來掀開燃燒的廊柱，看都未看一眼被燒得慘不忍睹的手背，站起身子沖向雅閣，扯着被熏啞的嗓子嘶喊：“一揚……一揚……”

淚眼朦胧中，她看到三樓最後一個雅閣閃出一個身影，一個纖細的淡黃色身影，她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卻鬼使神差地直奔最後一個雅閣沖了過去，扶住門柱那一刻，眼中的淚水頃刻間泛濫成災，她的行動已經快過她的意識，忽視了樓頂不斷砸落的木板，忽視了身旁不斷倒塌的廊柱，猛撲進去抱住歪倒在桌前的他。

火舌已經舔舐了四周，沿着桌椅一路向上蔓延，好在他的周身上下也是濕透的，如今漸漸被火焰烘幹，衣角開始被點燃。

他緊閉着雙眼，面色發青，唇角依稀可見鮮血流過的痕跡。

她急忙拍滅他身上的火苗，剛剛架起他的身子，卻聽轟隆一聲，門口徹底坍塌，樓頂的木板噼裏啪啦砸了下來，迅速堵死了出口，她轉開視線看了一眼窗子，架起他還未挪動一步，樓頂梁木轟然倒塌，直直向他們砸來，她一把将他推倒在地，梁木碰的一聲砸在她的背上，她用自己的身子緩去了梁木砸下的力道，再也撐不住，順勢倒在他的身上，大口大口嘔出鮮血。

疲憊，滔天的疲憊襲來，她突然之間好想閉上眼睛，好想睡過去，再也不醒來。

她強撐着意識擡頭看他，吃力地擡起被火燒得慘不忍睹的手指，輕柔撫過他的面龐，低頭吻住他緊閉的雙唇，眼中淚水一滴一滴落到他的臉上，碎成斑駁淚花：“一揚，我們一起死在這裏，好不好？”

身下的他忽然微微蹙了蹙眉，緊閉的唇低低溢出一絲夢呓般的呼喚：“心心……”

她的心猛然一震，像似身體裏所有幾近凝滞的血液迅速恢複活力，萬馬奔騰般流動起來，含淚的眼中浮出一抹癡癡的笑，附在他耳邊溫柔卻不失堅定地輕語：“一揚，我們都會活着。”

她凝聚殘餘內力低喝一聲，震碎背上的梁木，扶起他走到窗邊縱身跳了下去。

身後一聲轟隆巨響，瓊宇樓在熊熊烈火中轟然倒塌。

瓊宇樓不遠處的一片樹林，她再也撐不住，扶着他一起倒在地上，喘息了許久，她在袖中摸出一顆丹藥服下，起身扶起他，盤膝坐在他身後為他運功逼毒。

不消片刻，他猛地噴出一口墨色血液，向後倒去。她急忙收功，抱住他，額上細汗彙成汗珠劃下臉龐。

他的面龐終于恢複白皙，卻有些太過蒼白了，唇上都沒什麽血色，她眼中的淚又抑制不住地淌下來，顫抖的唇印在他額角：“一揚，如果我告訴你真相，你會比現在好受一些嗎？我該怎麽辦？一揚，我到底該怎麽辦？”

她拉過他的手，看到他的手心盡是斑駁的傷口，淚水滾落得愈發厲害了，自袖中扯出手帕，想了想，又把手帕塞了回去，在他衣角扯下一條長布，拿出金瘡藥小心翼翼地為他包紮傷口，卻像似自始至終不曾發現，自己手上的傷要比他手上的傷慘烈得多得多。

“一揚……你在哪裏？一揚……”

遠處隐隐傳來黃天淩和夏雲清的聲音，她一愣，想到他們是京城名捕，消息一向靈通，得到軒轅一揚遇險的消息很正常，她信得過他們。急忙在袖中摸出一顆丹藥送到軒轅一揚口中，輕擡他下颚讓他咽了下去。

手指輕輕撫過他英挺的眉目，低低央求：“一揚，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好好活下去，算我求你。”輕吻了吻他額頭，把他扶到一旁樹下，閃身落在不遠處的高樹上，随手摘下一片葉子剛剛放到唇邊，忽見濃密的樹林裏閃出一抹淡黃色的纖細身影，那抹身影猛撲過去，抱住樹下昏迷的軒轅一揚瞬間失聲痛哭起來。

柳盈盈！她急忙捂住口唇，咽下險些脫口而出的名字，眼中是滿滿的震驚，原來在瓊宇樓看到的那個淡黃色身影不是她的幻覺，那個人竟然是柳盈盈，想必她也是來救軒轅一揚的，不過，柳盈盈為什麽不肯見她呢？随後苦澀地笑了笑，柳盈盈當然不願意見她，于情于理，她都不會願意見她。

黃天淩和夏雲清順着哭聲一路尋來，見到柳盈盈抱着軒轅一揚哭得梨花帶雨，愣了愣，齊聲驚呼：“盈盈，你怎麽來了？你認識一揚？”

柳盈盈擦了擦眼淚：“先帶一揚回去再說。”

二人點了點頭，急忙扶起軒轅一揚，幾人快步而去，極快地消失在月色裏。

她翩翩落在樹下，茫然地望着他們離去的方向，許久，幽幽嘆了聲氣：“不管怎樣，盈盈不會傷害一揚。”身形一閃，消失在樹林深處。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