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參加自己葬禮的人

盧寧逐漸恢複了對外界的感知,第一反應是冷。

陰冷,與天氣有關。

半空裏飄着潇潇瑟瑟的雨絲,沾在毛衣上變成一顆顆細小晶瑩的水珠。水珠連成一片,順着毛衣慢慢往下滴。

天是昏黃的,陰暗的光線讓他有些恍惚。盧寧一時想不起這是什麽地方,他甚至不懂自己為什麽會站在這裏,身邊有人在往前走,盧寧就跟着往前走。

雨好像停了……

不對,是他走進了一間有房頂遮蔽的房間,其他的人也絡繹走進這個房間,他正前方有一幅大大的白底黑字“奠”字挂幅,下面是花圈,中間擺着一張照片。

盧寧終于從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态慢慢清醒,他盯着那張照片看,怎麽看怎麽覺得它眼熟。

盧寧下意識向前走了一步,旁邊突然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對方将他一扯,盧寧被扯到邊上。他沒說話,那人倒先皺起眉訓斥他:“別在這種場合走神。”

盧寧徹底清醒過來,面前這人他認識,是月色酒吧的老板,名叫連虹一,她此時正滿臉寒霜地瞪着盧寧,柳眉倒豎:“平時吊兒郎當就算了,這種時候也不上心。”

盧寧被訓了依舊沒反應,他是覺得奇怪,作為月色酒吧的金牌公關,連虹一對他好得不得了,不說捧在手裏含在嘴裏,也總是和顏悅色溫柔可親,他可從沒見過她這副模樣。

吊兒郎當這種詞也不該是形容他的。

連虹一見他呆呆愣愣,壓着怒氣稍微和緩面色:“驚鴻,我是為你好,現在你盧哥沒了,他的人脈可都還在。我不是跟你說了麽,我們今天來有兩個目的,第一是悼念舊人,第二……”

她用力捏了盧寧的胳膊一把,稍微壓低聲線:“你得接手阿寧的客戶。”

窗外突然傳來一聲悶雷,仿佛劈在盧寧心上——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他記起來了,怪不得覺得靈堂上擺着的照片眼熟,那張照片上分明就是他自己!

但是他現在是正在參加自己的葬禮嗎?怎麽可能呢?他是怎麽死的……不記得了,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死過!怎麽會有葬禮?!

盧寧一時陷入“我不是盧寧那我是誰”的驚恐悖論中,腦子裏千頭萬緒又理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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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虹一是個人精,她察覺到盧寧情緒的變化,心裏又無奈又郁悶。

寧驚鴻是目前月色酒吧僅剩下的幾名公關裏相貌最出衆的一個,只是性格太陰沉,為人又不夠機靈圓滑,如果不是盧寧突然去世,情勢對他們極端不利,她也不至于拉根朽木出來挑大梁。她只能自我安慰寧驚鴻年紀小,沒什麽經驗,好好調jiao說不定還有翻盤機會。

想到這裏連虹一又看向他,見他還呆頭呆腦,氣不打一處來,不由下了狠手,連虹一在盧寧胳膊上用力擰一把,擰完咬牙切齒地說:“還發呆!月色如果完了,你們這些人都趁早給我滾蛋!你借店裏的錢也不用還了,我直接報警!”

接下來的話連虹一沒說完,想來是他們二人之間特有的默契事件,只需說一半對方就能明白。盧寧聰明地沒問,連虹一擰他那一下下了死力氣,隔着毛衣都疼,他可不想再找不痛快。對方叫他“驚鴻”,盧寧對這個人沒太有印象,但是顯然對方把他認成其他的人了。

有疑點的地方太多了,但是當下顯然不是詢問原委的好時機,盧寧只能先應下來。

“連姐,我知道了。”

連虹一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盧寧對她露出習以為常的假笑:“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

——對于連虹一讓別人接手他的客戶這一點,盧寧并不覺得意外。鐵打的客戶,流水的公關,有人跳槽或者離職的時候,就要有別的公關來繼承他的“資源”,這是“月色”不成文的規矩。對酒吧來說,每一筆“資源”都意味着收入,每一條人脈都不能放過。

“寧驚鴻”突然表現得通情達理讓連虹一感到有些奇怪,她印象裏的“寧驚鴻”又孤僻又軸,不像能說出這種話。盧寧見連虹一面露驚疑,稍稍收斂嘴角的笑容,他現在迫切想知道一件事——他到底是誰。

“連姐,我去個洗手間。”

連虹一嘆口氣:“快去吧,把自己收拾好,場散了你抓緊時間跟幾個客戶熟悉起來。”

她說完伸手在盧寧肩膀上拍了幾下:“你們這些小孩子,一點都不講究,天上下雨也不知道打把傘,淋這麽久,妝都花了。”

盧寧強撐着禮貌的微笑聽她訓斥完,然後急急忙忙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回過神後盧寧就認出這是什麽地方了,這裏是月色酒吧的庭院,連虹一停一天生意騰出地方來給他做追悼會,真算得上仁至義盡了。

盧寧現在一想到自己死了就渾身發冷,再加上他渾身都被雨水打濕了,天氣又陰冷,盧寧有些輕微的發抖。

他迅速躲進洗手間,背靠着門才覺得踏實了一些。盧寧閉上眼睛仔細回憶之前自己到底經歷了什麽,他到底是怎麽死的?

想不起來。

盧寧皺着眉頭拼命回憶,但是他半點線索都想不起來……只記得好像喝了酒,然後一覺醒來就發現在參加自己的葬禮。

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盧寧想不明白就不打算在這個死結上糾結,他深呼吸幾次平複自己的情緒,然後慢慢站直身,走到洗手臺前面。

月色酒吧裝潢得非常好,洗手間都富麗堂皇,鏡子永遠被保潔阿姨擦得一塵不染,裏面露出一張……全然陌生的臉。

盧寧微微睜大眼睛,鏡子裏那張臉也睜大眼睛,媚氣橫生。

盧寧有點明白連虹一為什麽選中了他來繼承自己的金牌位置,這張臉确實好看。他五官精致,輪廓分明,過頸的長發烏黑柔軟,一雙眼睛尤為出彩。眼珠裏星光點點,眼尾細長,越到鬓角的地方顏色越深,像塗着眼影,但是淋雨這麽久,真有妝早就花了,這人是沒帶妝的,眯起眼睛笑的話大約會有攝人心魄的效果……

盧寧将雙手狠狠拍在洗手臺上,心态差點崩了——這妖豔賤貨到底是誰啊?!

做公關必須長得好看,但是好看和好看還有區別。盧寧原來的身體是溫潤清朗的長相,一看就很正直,沒有鏡子裏這張臉這樣美得具有攻擊性,卻很适合做公關。

月色酒吧的公關并非傳說中的“情se行業”,至少盧寧從來沒做過那種事,他主要靠“情商”吃飯,為客戶解決一些私底下能夠解決的矛盾,讓他們避免上法庭撕逼,同時為客戶争取最大限度的輿論優勢。

這種公關在官方有個正式名字,叫“談判專家”。

不過“月色”畢竟是私人産業,到底有沒有公關借着自己職業的灰色性質做些靠臉和身材吃飯的事,就不得而知了。

盧寧現在是金牌公關,與底層的差距非常大。盡管他是從底層爬上來的,事業還算順遂,沒窘迫到非往那些灰色地帶伸手。

他在“月色”做公關約有五年,逐漸摸索出了一套業內的“潛規則”,他深知自己能坐到金牌位置與自己的容貌脫不開關系——好看,但是親切,沒有攻擊性,這種容貌能令人很容易在交談中喪失警惕性,太漂亮的臉反而沒有這種效果。

他“生前”對自己最不滿意的地方大約是身高,186的身材幾乎可以去做模特,令人豔羨,但是作為公關來說就太高了。還是那個原因,容易給人壓迫感、攻擊性強的錯覺,不利于談判。好在盧寧總是坐着與人聊天,這一點弊端被遮掩得很好。

但是面前這張臉漂亮得過分!他非常不滿意!這會妨礙他以後的工作!

盧寧愣了一下,無奈地嘆口氣——神經病……他死都死了,還擔心什麽工作。

盧寧下意識摸向上衣口袋的位置,他摸了個空,毛衣上沒有口袋,他又去摸褲子口袋,将身上所有能裝東西的地方都摸個遍,最終在屁股兜裏找到了月色酒吧的職位卡。

“寧驚鴻……”

名字倒是個好名字。

盧寧微微皺起眉——以前确實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不然他不會沒有印象。盧寧對自己的記憶力很有自信,一個人的容貌、名字、年齡職業……甚至于愛好,他看過一遍就不會忘。

盧寧現在能掌握的信息有限,只知道這個人名叫寧驚鴻,是月色酒吧的公關,接下來可能接手他以前的客戶。但是他怎麽變成了寧驚鴻,甚至于怎麽死的,都搞不清楚。

身上冷得厲害,浸水的毛衣又濕又沉,盧寧對着鏡子将衣服脫下來。

“咚咚咚!”

“裏面的人!快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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